终于到了王中原口中所说的那处歇息之地,想不到这里不像一路上藤蔓交错,杂草丛生,反而露出一大片空地,一座残破败损的庭院印入群雄眼帘,门扉倒塌,遍结蛛网,四间土木大屋傍着后面的高崖而落成,加上屋前的庭院,足足占地近半亩之广,令人觉得气势恢宏,犹如步入了一处不为人知的人间仙境,倒是残垣断壁四处散落,昔往的大户也变得凄凉死寂,根本毫无半丝生气,碎砖瓦砾更是凌乱,看样子定是被人遗弃了不知多少年岁了,无人问津修葺,以至于成为今日的败落。
屋宇庭院旁还有一条白练的瀑布从高及百尺的陡峭笔直的山上倾泻直下,激溅在破屋旁边的小湖之中,发出轰轰隆隆,震耳欲聋的声音,流淌至下一个潭水之内,真有李白诗境中那种“桃花潭”、“飞瀑直下”、“银河九天”般的趣意非凡了,想不到这种人间盛景能亲眼所见,切身其中,就是粗俗犷悍的江湖人又顿生一种心旷神怡的安适舒泰,这里虽说相比在林间漫步胜过许多,没有了劳困疲乏,却给人另一种不可言喻的紧张,这里也不见得比密林安全,最多能给人一处立脚休息、避风遮雨之地,反而更增几分神秘,几分古怪,甚至几分死寂,整个院落晦暗阴湿,就像一座鬼屋,平添了一份惊悚而已,要不是群雄结伴前往,叫任何一人单独在此,恐怕会被逼疯不可。
整个院落也不见得比刚才好多少,庭院内的杂草也布满了每个角落,就连原来的几株梅花也变得像丹青画卷中一样,铁骨黑墨,毫无半丝生机迹象,也不知死去多时了,王中原一人惊叹喜道:“到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让大家好找啊。”说话之间,他为了消除群雄对他的猜忌,先行举步疾奔,穿越过急流,踏上由整块青石搭建的小桥,然后径直向庭院内奔去,一手拔开草丛,一手紧握手中的金丝大环刀,谨防草丛之中有蛇、狼、虎或是其他猛兽,受到惊吓便会自卫攻击,免被误伤,尽消众人惊疑,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愈是走近眼前的大屋,那瀑布的声音就如九天炸雷惊动,震得人双耳嗡鸣作响,于其他声音都听不进去了,变得格外恬静。王中原站在院落内左顾右盼,几近搜寻四下的动静,以他多年的内力与警觉判断,大觉放心后方才向本根等人大呼道:“各位谨请放心,老夫已经探察了屋前屋后所有地方,并无异常,大可进来歇脚。”话音竟能穿透瀑布,直达每个人耳边,都暗自佩服不已,他以内力深厚,提气丹田,内息发声,盖过流水轰鸣,足见这个王中原的确是位内外深湛的武学高手。都在大家以为大缓一口气时,由王中原身后的黑洞深幽的破屋中一下惊起几声嘶叫,群雄立即运起各自的内功,加以抵御,以防其中蛰伏着凶险危及个人性命,陡然提心吊胆起来,没想到定睛一看,原来是王中原的突然大肆喧喝,惊起几只蝙蝠,一下子飞出空屋,令这群经验老练的江湖人也不由提心吊胆,想不到过于警惕,才会弄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见无事之后,不少人相互打趣,彼此嘲笑,已销顷刻的压抑。
众人拾柴火焰高。在一群江湖人的齐心协力之下,这间宽大的屋宇似乎又重恢了以往的模样,足够数十名武林人士落脚休息,待大家各自坐在打扫干净的庭院小憩,赫连敦煌最是性急,忍不住向王中原问道:“敢问王老先生,这里对您而言简直轻车熟路,难道您以前对此有着非比寻常的感觉,但不知能否相告,一解大家心中疑惑。”
王中原有几位得力弟子,加上还有少林寺十余位僧人为自己撑腰,也不惧任何人的刁难与挑衅,一副浑不在意地大笑道:“赫连将军既是熟人,而在场各位又是江湖旧交,何况老夫老矣,既然少林寺其他弟子还未抵达,又得意暂时安宁,不妨给许多后生晚辈普及一下往事,也好打发消遣一番。”赫连敦煌气怒骂道:“王先生,我赫连敦煌相比你来说竟是如此不值一提,在您眼里是后生晚辈了?”看他性子急躁,暴跳如雷的模样,似乎要借题发作。本根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王老绝非此意,在众人眼里他一副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的闲散,其实因往事不堪,导致过于紧张所致,有何过失,望各位见谅!”群雄不明为什么少林寺的高僧会站出来圆场,难道他也知道什么?看样子旧尘往事真是不堪回首,有许多人不知,自然也不奇怪,许多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疑惑看着二人,不敢吱声半言,以备洗耳恭听。
王中原脸色立即大变,原有的大度与气量立即一扫而空,换作一副惊惧失色,长吁短叹地道:“少林寺本根禅师所言不差,王中原不敢小言天下而狂妄自大,其实以我这般年纪,所经历远非大家亲眼所见,不过是行尸走肉,丧志颓废,变得没心没肺。”话音中透着无比的惊恐,还有几分不愿旧事重提,看样子定是遭受过莫大的重创或是****,才弄得有苦难言。赫连敦煌势别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讨还刚才的数落,冷削地问起来道:“那王老先生今年贵庚?”话中充满不屑与轻蔑,看样子此人存心要令王中原难堪。“你是何人?如此无礼?”“我爹爹的年纪也是你能打听的?”“不得无礼,师父他老人家今年八十有二,乃是武林众擎,岂是你这等声名狼藉之辈能望其项背的?”身置王中原身后的许兴杰、邓兴豪、王兴英等弟子立即负气,直斥其非地对峙道,王中原举手打断道:“放肆!不得对西夏贵客失礼,退下!老夫自有分寸,还容不得你们耀武扬威。”三人脸色大惭,隐忍住怒气,在师父面前谁也不敢胡作非为。群雄之中不少人就等着热闹上演,没想到王中原轻描淡写地化解了,倒也失望,也有人最是记挂他身上的秘密,都在翘首以盼地静候着他能一解疑惑;还有极少数人惊叹,王中原原来已经八十二岁了,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年纪,想不到他依旧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健旺体强,犹胜过许多人,凡事不一而俱,都静候佳音。
本根沉着冷静,一副看上去万事不着急,也什么事都不关心,垂下老眉,微闭双目,禅定入神。王中原平息无妄的麻烦,整理思绪,缓然道:“其实得知这件事之人已经死的死,隐退的隐退,今日前来此地的也超不出四人而已,虽于眼前要紧之事毫无半丝联系,但诸位提及,老夫这才不由担心”群雄又被置入五里迷雾之中,为何他要耸人听闻,到底是故弄虚玄还是实有其事,而他提及此事又似乎惊心动魄,非同小可,还有他言中所指此行得知大概的不过四人,那四人又是谁?看他大言炎炎的神情与惊惧,又在担忧什么?众人都不敢打断他的思绪,虽疑惑顿生,狐疑密布,却也忍耐下来。
本根手中掐着念珠,闭目沉思,似乎也心有所想,被王中原带入陈年旧事之中。王中原看了这位少林高僧一眼,遥望前方的密林、碧天、白云,如有所思地沉浸在往事之中,道:“大家也不必妄加猜测了,其实以外貌、年纪、阅历而言,我等一行人之中,当属我、少林寺般若堂本根禅师、‘赛太君’姬无花前辈以及龙在天四人。”姬无花与龙在天疑惑不解地紧皱眉头,不知王中原到底要说什么,姬无花问道:“王老爷子,你到底要说什么?别大掉人的胃口了,还是长话短说,还有这般闲性,就不怕李啸云这个小畜生即刻赶至么?何必在此耽误大家的时间?扼中要害才是。”龙在天也道:“大家恐怕也等不及了,到底什么事,如是需要我等配合,自当尽力配合,绝不欺瞒,我姓龙的怎么说也痴长了七十年。”
群雄这才注意到二人,均想他们不是传闻被乳臭未干的李啸云大败了么?怎么还是不见有什么损伤,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而且也不辞辛苦地赶至这里,定然是为了寻仇,他们所言也甚合己意,又将疑问的眼神看向王中原一人,倒让他相告一切。
王中原笑道:“敢问姬老前辈,您深受重伤难愈,四十五年来饱受折磨,这一切都是谁所为,您只怕也不愿再提此人的名号吧?”王中原年长这里任何一人,自然对于人情世故更是把捏恰当,足见所指之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处之泰然。姬无花从未向人提及过自己身上的内伤为何人所致,像是被王中原扼住自己的致命弱点一样,双目圆睁,皆是暴怒不可抑制,气得她整个人都不住颤抖起来;就连龙在天听闻到这一消息都不禁惊悚,脸色愧意,时而铁青,时而酱紫,让人见了都为之担忧,生怕他受不了心里的苦楚陷入无尽的挣扎。姬无花厉声道:“此人此人就是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也难令我泄恨,只怪这个恶贼下落不明,否则否则”“否则”如何,群雄都已然猜到了大概,定是那人与她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亲手杀死方能泄恨解气。
王中原却没像二人这般激动,反倒是镇定死寂,摇首悠叹道:“这里便是您深仇大恨之人的住宿”“什什么?王老爷子您您此话当真?想不到您早已得知,为何当场不告将妹子?”王中原看到姬无花那副气急败坏,一点也不冷静的冲动,多年不见还是旧性不改,也是随心所欲地苦笑道:“敢问姬老,当初既是告将你一切,今日焉有命在?实不相瞒,其实这也是我后来才得知的,并非知情不举,存心不顾往日旧情,这点少林寺的本根以及方丈师兄是知道的。”群雄听着这对老人在说着不明所故的奇怪之言,真不知在说些什么,以姬无花那性如烈火的怒色来看,定是他们在年轻之时得遇过什么罹难,否则姬无花不会咳嗽不已,旧伤痼疾不治,落得冷凄可怜。
本根低眉平淡地道:“王老乃是江湖中位高权重之辈,绝无半丝虚言,姬英雄还是早日从仇恨之中解救出来,免得受尽苦难,泥足深陷,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何苦放任不下,苦苦执意仇杀数十年之久,敢问你可曾冷静?”姬无花一脸铁青,激起怒气,以至于旧伤发作,不住地咳嗽起来,身边没有外孙女怜儿在身边无微不至地照顾,变得苦楚冷凄,真是叫人恻目,她咬牙切齿地道:“正因老朽数十年里饱经折磨,所以不死,拖曳着最后一口气存活下去便是要手刃仇人,难道岂能就此罢休不成?”王中原对本根却道:“本根禅师你我用心良苦亦是徒劳,还是不要矫枉过正为好,掺和太多,反而于你我不利。”“不错,哎!顺应自然乃是一种大彻大悟,老衲也不想追问太多,免得涉世太深,更造罪孽。”说毕,又是默默地念着《金刚经》以图心安。
王中原向群雄道:“我想大家即为江湖中人,自然对‘四圣’这个名号并不陌生吧?只怕远在中原之外的成名好汉也是略有耳闻吧?”群雄惊疑,顿然开始议论纷纷,就连赫连敦煌、鸠摩弘法两位番邦异族的高手也是骇然不已;段思君不过三十三四,对于江湖中的事无心留意,听身旁的“渔樵耕读”均在谈论,大家更是众说纷纭,不一得知,有人猜测说有什么“武圣”、“书圣”、“医圣”、“画圣”、“诗圣”、“儒圣”、“道圣”、“草圣”、“茶圣”“兵圣”,至于武林之中久负盛名,从未谋面的什么“四圣”却是一无所知,惊起一阵不一的争论。
姬无花却是轻蔑地骂道:“不过是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之徒自封名号的妄人,也敢恬不知耻地托大称什么‘圣’,岂不是小看天下群雄,自抬身价,哗众取宠罢了!”这几句话倒不少人趋之若鹜地赞同,反被称之为“圣”的人物,无不是在任何一项本领上有着过人之能,为世间津津乐道,称颂恭维,实则是为人受其认同赞扬,做出过杰出之能之人方敢得其冠之,否则便是自以为是、不值一谈、不自量力的诳人罢了。
王中原却是苦笑无奈地否决道:“姬老你不认同并非不存在,不免令人大觉有些嫉贤妒能,为人小气了些,敢问有一位是动荡山东、河北两地,打着替天行道旗号,位居忠义堂之列第二位的英雄好汉,他的武功如何?大家恐怕有所耳闻吧?”王兴智身为他的大儿子,都说子承父业,看样子王中原归天之后,这掌门之位非他莫属,朗声附和道:“爹爹所说定是当年梁山好汉有着‘玉麒麟’名讳的卢俊义吧,此人枪棒天下无双,传闻亲手处决同门叛徒史文恭,也可以说武功当世少有。”王中原点头称意,甚为大快,似乎对于儿子的答复比较满意,说道:“他的本事如何我不予负赘,不过能称之为‘圣’的单凭有万夫莫当的武艺未免牵强了些,但能教出卢俊义、林冲这样的绝世良才,足见本领超绝非凡,而且还以言传身教、不遗余力、倾囊相授,足见他的品行实乃我等望尘莫及,近来他对于前三位弟子相报国恩,死于战乱之下,并不满意,还在希冀之年收了一名关门弟子,不出十年,必然是拯救苍生的盖世英雄,若说卢俊义枪棒天下无双,他的本事均出自这位前辈之手,这才称得上是天下第一,这位老先生心境空明,终身不仕,为人仗义仁怀,锄强扶弱,他便是周侗周老英雄,敢问这‘枪圣’之名是不是当之无愧。”
群雄豁然,皆为之津津乐道,竖起大拇指,没想到这第一圣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忽不定的周侗,无人敢对其有任何失礼不敬的言语,姬无花看着众人好善恶恶的本性,不由冷笑道:“周侗年轻之时匪气不消,因一身本事与抱负不被朝廷所看重,便自暴自弃,教导出史文恭这样恶贯满盈的祸害,还一手调教出反抗朝廷,据山为王的卢俊义、林冲等贼寇,根本就是误人子弟,教而不善,本事再高又有什么用?还有这么多人为之颂道,也不知是良心蒙蔽还是被其蛊惑,可笑。”群雄没想到姬无花胆敢当众直斥周侗的不是,未免太狂妄了些,不过她所言也句句依情据实,并无捏造,周侗一生抱负难遂,以至于对大宋朝廷深感失望,空有当世无匹的本领,却不知报效朝廷,拯救苍生疾苦,有些孤芳自赏,傲慢自负了。王中原也无语以对,便没有与之辩驳。
“那第二位便是千里追击黄河三鬼,迂回较量心智,最后于西蜀雪域将其危害一方的江湖大患铲灭,此人心怀百姓安危为己任,不辞劳苦,刀法神鬼难测,一生嫉恶如仇,敢问这‘刀圣’之名非他莫属还能其谁?”王中原向群雄称颂,姬无花此刻倒没有反驳,说道:“原来是青衣啊,王老爷子继续说吧。”众人奇怪,这下姬无花怎么没有蓄意刁难了,看着她阴晴不定的脸色,都觉古怪,定是没有找到这个名叫青衣之人的过失贻误来大肆数落,心想姬无花在酝酿江湖丑闻,将其一并推翻,说不出的眼高于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