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闻耳旁一声嘤咛,“这是哪里?”怜儿吐气如兰地问道,李啸云不敢分心,一步一捱地艰难攀行,怜儿又是大叫道:“你你,这里是天宫还是地狱,怎么冻得人手足冰凉?”她重伤初愈,身体虚弱,神智也是恍惚不清,如是得知被李啸云背负在身后,一同攀越绝壁,纵然再胆大妄为之人也会受不了这种刺激,若无其事地淡淡回了一句:“这里是仙境,暂且忍耐一时,我们便可见到神仙了。”怜儿沉吟半响,忽尔轻声而泣,大有伤感地抱怨道:“想不到我我们还是死了,还累得你死后为我做这么多,下地狱也好,要是天宫这么艰难,我死活不愿见你为我付出这么多的。”李啸云不忍欺骗一个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但想能令她开心,出于善意的欺骗也是迫不得已的,苦笑道:“别说傻话了,你若是怕,就好好休息吧,说不定睁开眼后,就到了天宫仙境,到时候不令你失望。”怜儿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倍感温存,唯有此刻能感受到无比的恬静,恍如在梦境一样,只盼望这一刻能到永远才好,心花怒放地道:“你你不必骗我了,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一言平淡却道出了怜儿的心事,李啸云铭感肺腑,她既然深信不疑,将性命交付给自己这样声名狼藉之人,算是上天给自己最好的恩赐,还有什么比最为平定心境的激励更为实用呢,李啸云决定不吝全力,不负她的重托,不自欺欺人。
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终于登上山崖之上的石洞,就算李啸云此时功力深湛,精力充沛,也累得筋疲力尽,全身尽被汗珠浸湿,第一件事便是将怜儿从背上解下来,举重若轻地将她放在山洞前的空地上,生怕她大病初愈再受到半丝触碰,站于悬崖边缘,放眼在远眺山谷中的景象,云升雾霾,如同置身于仙山云雾之中,黑龙潭之中的景象也变得渺小,那条瀑布也换作一根针一样的大小,真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后的心旷神怡。心情大畅,内息升腾运转不休,李啸云放声向山谷之中大声长吟,“啊——!”声震云霄,传达山谷之间每一处,证实自己势别要天下终有一日彻底痛觉,谨请刮目以待。
“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居然能登上百丈绝壁,年轻人富于不敢人下的上进,难能可贵!”声音还是如夜间相闻一样,令人全身寒栗,李啸云倒不感惊疑,怜儿娇喘吁吁地问道:“李大哥,这里是哪里,怎么还有其他人?”李啸云并非存心欺骗她,想不到将她带上绝壁,那怪人语出惊人,声音怪异,倒是吓到了怜儿,还未待自己解释,怪人哈哈大笑道:“这是哪里?自然是九霄洞天,老夫还想问你是何人?这小子宁死不屈也要护你名节,我问你,是不是他的意中人?”李啸云脸色一凝,隐有薄怒地喝止道:“前辈休要胡说,晚辈真与这位姑娘清清白白,断不可玷污她的名节,晚辈担忧留下她独自一人在谷底不放心,又怕那群艰险毒辣的武林人去而复返,将这位姑娘性命拿在手中威胁在下,所以”怪人嗤之以鼻地道:“好牵强的借口。”怜儿惨白的脸色上露出酡红,埋首不好意思地嘤咛道:“前辈不要为难李大哥,小女子连累李大哥走投无路,已是愧仄深谴,还是别”李啸云嗫嚅难言,实不知如何感激怜儿的翰旋,为自己开脱。
怪人没有计较,反而故意转移话题,说道:“老夫才不想过问********之事,一想起便头疼得很,还是不提也罢。”怜儿听出这个神秘之人话语之中透着几分凄苦,好像往事不堪回首,心情畅快,呼吸却是沉重地笑道:“前辈是不是也亲身经历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反而”怪人撇嘴道:“小小年纪便古灵精怪,倒与她很像,小姑娘是不是震伤了心肺血脉,待老夫为你好好瞧瞧。”李啸云正欲回答,那人一团灰影其疾如风也似地呼啸而至,身法奇快,简直不言而喻。
待李啸云看清他的身影时,他已经右手轻轻拿起怜儿右手,轻叩在她的手腕“列缺”与“内关”穴位上,闭目深沉,如同老僧坐禅般安静。李啸云与怜儿几乎惊叫出声,看他的认真的样子,不敢扰乱心神,免得对贻误了怜儿的伤势。两位少年人静静地打量端详着这个怪人的身形体态,长发及腰,苍劲葱郁,如同一泓瀑布般光洁柔顺,一看便知此人好重仪态,不容自己有丝毫的形迹不端,有辱风雅;一袭长袍虽是破旧,洗刷地一尘不染,几乎泛白,在寻常人眼里这一身早该丢弃,可怪人依旧不曾换下,足见珍惜,他手指纤细,就如同刚剥离了外衣毛壳的嫩笋一般,就连一丝皱纹也似乎看不到,怜儿的手已经很娇嫩,相比之下却又不及,让人不尽艳羡,便是爱美的小姑娘见了也羡慕嫉妒,忍不住向问此人是怎生保养,方能做到童颜鹤发,驻颜有术的。不过令人奇怪的是此人双目呆滞,眼神涣散,流转之间根本没有半丝水灵活现,说不出的诡异可怕,二人不由对望一眼,互感惊诧。
怪人放下怜儿的手腕,为她遮好衣袖,转身便要朝洞府之内行去,说道:“这位小姑娘被重力震伤了手太阴肺穴经与手太阴心经穴两大穴,所幸的事经有人为她运功疗伤,治愈了心肺血脉,只要调理得当,不出半月,便可痊愈,并无大碍,老夫猜想定是你所为吧?不错,没有胡乱行医,误人性命,算是仁心高尚。”李啸云也会感觉羞愧,怜儿欣喜地偷看了李啸云一眼,投以感激的眼神,以示温馨。二人均是适然,既得前人长辈再次验证,大可放心。
“你们定是奇怪老夫为何眼白多,眼黑少,甚至流转之间涣然神无,必然奇怪吧?其实老夫双目早盲。”怪人直言不讳地道出二人的疑惑,李啸云、怜儿二人不由惊骇大叫,难明其理地对视一眼,不便直言相询,怪人嘿嘿冷笑一声,又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遭受不测,身遭****何止这对双眼,既然你们不辞辛苦能到这里,老夫很久没有与人好好说说话,趁此大吐心事,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听老夫絮叨?”怜儿率性干脆应道:“恭敬不如从命,愿闻其详。”李啸云既然通过第一层考验,也不急于一时,何况无论做什么不能贪功枉进,欲速则不达,也点头道:“能得前辈另眼相看,其中还有许多难解的疑惑,晚辈倒也不急。”
怪人没有应话,反倒是我行我素,视若无人地走进自己的洞府之内,怜儿站起身来心境无邪地跟了进去,李啸云疑团密布地难以索解,也是徜徉地尾随其后。
洞府出口草葱藤茂,与山谷足有百丈之远,便是天气最放晴的时候也难发觉这里还是别有洞天,此处果然是隐蔽的绝妙之所,若不是李啸云顺着石壁上开凿的凹陷一路攀岩之上,真不知道这山腰之中还有这么一处与世隔绝的山洞存在。
洞府内花香怡神,给人一种心情畅怀适然的舒泰,曾随沈闻疾一道到各处悬崖峭壁上采集珍贵的草药,鉴貌辨色,耳濡目染多了自然熟能生巧,想不到这里就像是一处天然的灵药宝库,有寻常的藿香、通经草、木香、蛇含草等草药,就连比较稀少的灵芝、何首乌、千金子都能看到,甚至就连名贵罕见的“铁皮石斛”也有,令李啸云都不由油生一种爱不释手,没想到此处的主人可谓是通晓医理,偏好长生练气之道,让人暗生敬畏。
走近洞府之后,水声潺潺,细细淙淙,听闻到涓滴细流的声响,足让人顿消烦恼,心旷神怡。李啸云心里在惊喜之即不免更增几分忌惮与疑惑,此人诡异神秘,又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为何远避尘嚣,隐匿不出,到底是在装神弄鬼还是真厌倦了江湖纷争,人心险恶,想找个世外桃源一图清净?以他的造诣与博学不该籍籍无名才对,为何从未听闻过有关此人的事迹,却对自己感兴趣,难道真如他所说与自己性情大合,深得他喜爱,欲把生平绝学悉数传授给自己。未免有些牵强附会了点,自从经历那么磨难之后,李啸云生性多疑,不再轻信于人,处处留有几分猜忌与防备,自奉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留一个心眼并非坏事,面前这个怪人用意不善,性情喜怒无常,加之特立独行、怪癖诡异的举动,不得不令李啸云起疑。
这个洞府并不大,纵深不到十丈,常人高矮,只可容纳两三人畅行无阻,对于这鬼斧神工的杰作,也算得上是上天恩造,这里光线昏暗,如不紧贴石壁小心翼翼地摸索,只怕装得鼻青脸肿不可,李吟风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借助微亮紧跟怪人。怜儿与李啸云都惊叹好奇,为何前面那个怪人,双目已盲,行动不便,却能在艰苦的条件下来去自如,不得不佩服惊讶,怪人在前面引路,言辞冲淡地道:“老夫在此隐居四十余载,屈指一算,直到今日足足有四十五年零三月十六天五个时辰。在此每日来回走上不下三次,对于这里每一处地形无不烂熟于心,眼力方不方便、是白日还是夜晚对于老夫来说都别无差异,自然成竹于胸。”怜儿一身被石棱划得衣衫褴褛,还有好几处摩擦轻伤,麻痒难当,听到这么惊人的数量,不由惊叹这个怪人的记忆超群,倒对皮肉之苦忘得一干二净,赞道:“想不到前辈在此多少时辰都记得一清二楚,四十五年便是一万六千四百二十五天,三月十六天便是一百零六日,再算上每日来回三次,共计四万九千零五百九十三次,接近五万次,单以这耸人听闻的数字,真算得上是走得桥比晚辈走得路还要长。”怪人淡淡一笑道:“小姑娘术数还算准确,不过老夫不敢妄自托大,你也毋需妄自菲薄,走得路再多,若没有惊人的作为这一生也算白走一遭了,更不必说食盐胜饭,以老夫在此躬行自省,倒做了几件遗憾大错,食言而肥。”
李啸云暗念道:“以四十五载的孤独隐居,这么多年来双目已盲,自然是不能在江湖上行动自如,纵有再惊人的本事也是徒劳,其实也不必愧疚自怨,暗自神伤。”怜儿好心劝慰道:“前辈既已残毁双目,情有可原,若是你的朋友得知遭受这样的苦难定会原谅您的,再说只要为人心地敞亮,行事无愧良心,天地,也说不上遗憾不遗憾的。”怪人顿然释怀,朗声大笑,山洞之内皆是他畅怀尽情的声音,李啸云眼前一片漆黑,心下不由更加惶惑,手上始终不离剑柄半丝,生怕处于窘态,被他暗地里取了性命也是不知,死得不明不白,真叫糊涂冤枉。怪人说道:“小姑娘倒也真会开导人,有些事并非你所想得那么简单,自己形迹坦荡,不与人争,甚至不去记怀追究,可换作他人未必这么想,好了,既然你们有心陪我这个瞎眼老头子唠叨,也算是有孝心,老夫先行感谢了,就请坐吧,地上干净,也很凉快,如不嫌老夫絮叨,存有戒心,站着提防老夫有异常举措也请自便。”李啸云心惊肉跳,暗自羞愧,没想到这个怪人眼睛虽盲,但听觉惊人,就像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一切都逃不出他的股掌,就像亲眼所见一样,心底焦灼不安,此人到底是不是昨晚与自己交手的那人,既然是为何他能到达山下,与自己较量之时,每一招都像是亲眼所见,经过洞口一见他庐山真面目之后,这种猜忌怀疑更加大甚,实难想象对手的功力到底高深到什么地步。
怜儿淳善率真,并未对面前这个怪人有一丝猜忌与防备,甚至确信不疑,对他的遭遇深表惋惜,便席地而坐,洗耳恭聆着怪人为她讲陈年旧事。李啸云羞愧难当,却不能消除心中的疑惑与担忧,站于怜儿身边,吃力地睁大双眼看着前方,其实无论自己再如何吃力去看清眼前的一切都是无用,这里实在不便于自己观察,若是对手真要为难自己,何必大费周章地引诱自己进来,早在昨晚便可轻取自己性命易如反掌了。李啸云行事便是这样,若是毫无戒心地相信一个人,必是切身真心去感受,也正是防止江湖人的故技重施,屡试不爽。
“老夫的名讳在这四十五年也几乎忘得差不多了,多半是因为这里太过安逸,舒坦了,人啊,千万不要疏于惫懒,好逸恶劳,否则很容易误入歧途,迷失自我。”怪人幽幽地叹息着,怜儿先是一阵感怀至切,倏尔之后,换作安慰,心思无邪地直问道:“那前辈还能记起自己姓甚名谁吗?”怪人呵呵一笑,全无一丝邪恶地亲切和睦地道:“当然记得了,难不成我真是老糊涂了,四十五年来无时不刻想忘了这个名号,妄想天真地以为是张三李四,其实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老夫依旧记得姓龙,名九五,曾经在江湖之中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号,正邪两道人士皆望风而逃,闻之变色,不过一介称呼,过往多年,也就随之淡漠了。”怜儿惊呼大叫道:“您前辈是龙九五?那么您便是剑圣?”怪人咋舌惊异地问道:“咦!想不到小姑娘竟然听闻过老夫的名号?敢问你多大年纪?”李啸云也是奇怪,为何怜儿会知道此人的名字,以龙九五所言,他足有古稀年岁,只怕四十五年之前,怜儿还未出生,怎么说来也不会得知龙九五曾经在武林之中所做出人尽皆知的事迹的,何况姬无花将怜儿管束得严厉,就连半步也不让她离她左右,怎会向她说这些江湖奇闻轶事,巴不得她从不踏入江湖半步才好呢,也就心满意足,了无遗憾。
其实李啸云未到黑龙潭之前,少林、丐帮与天下各处如约而至的武林名宿们谈论起一件江湖旧事,怜儿也在其中,这件事过去不过几日,怜儿一听面前这个盲目老者竟然就是“四圣”之中的“剑圣”,顺理成章地道出了龙九五的名号,也不奇怪。怜儿如实相告,不敢欺瞒成名前辈,道:“小女子名叫姬嫒怜,今年不过十五岁,其实前辈的名讳也是从一些伯伯叔叔口中得知的,并未讨您开心,所以还望前辈勿怪晚辈心直口快才是。”李啸云心里不由恍然暗道:“原来怜儿姓姬,全名叫做嫒怜,刚巧与我一般年纪,瞧她的年纪似乎比我小上好几月。”终于得知这位心地善良姑娘的名字,满怀欣喜不已。龙九五点头笑道:“不怪想不到老夫四十五余载未在江湖上露面,还有人记得这个名号,真是甚感欣慰,算了过往尘世如云烟,何必关心这些虚浮不实的东西,小姑娘竟然姓姬?是哪个姬?那家住何处,师承何派?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姬嫒怜不敢欺瞒地回道:“是女臣之姬,不是丝己之纪”李啸云乍然一听龙九五话音之中情绪激动,性急愠怒更是溢于言表,生怕是她以往的仇家,心想姬无花在江湖中素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凡不合性情者皆视为仇敌,以她的脾气曾经得罪了武林名家,树敌众多,生怕这个龙九五也在其中,虽不能快意恩仇,但作为姬无花的外孙女,焉有仇人送上门不予追究的道理。李啸云抢断道:“姬姑娘自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她的爹娘,身世凄苦,也从未涉足武林纷争,与她一位体弱多病的姥姥相依为命。”姬嫒怜不明所故,并不知道李啸云为自己出头实则是在保护她的性命,但这份热心能让她感激肺腑,在旁并不以李啸云的心直口快生气,反倒是安稳踏实,倍感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