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雅涵点点头,走至李吟风身前,身形款款地将随身携带的松纹青铜剑贴于右臂,当着李吟风的面说道:“我从艺于道家,所修又是修道长生驱邪辟魔之术,与你当日对付郭京的刀法截然不同,想你刀法高绝,也正巧借助机会向你讨教优劣,献丑了!”李吟风双手枕在下巴上,直愣愣地看着毕雅涵,那种翘首以盼的神色立呈面上,只见她轻盈款款地站立身前,左手轻捏了一个剑诀,直引头顶,不明她到底要意欲何为,心里满是期待地看着她,一声不吭,安安静静地等候她那惊艳超俗的技艺。
她左手直引剑诀后,翘首仰面凝视着手指的方向,右足高踢,使了个“一字马”,随后眨眼的功夫,沉腰下俯,头颈依旧注视着左手的剑诀片刻不离,在原地以左足为轴划了一个惊鸿的圆圈,双足并立回来,站于原地一动不动。惊起李吟风心中的好奇,试图一问她这是什么剑法的起手式时,毕雅涵双手合抱平举于面前,左手在外,右手握剑在胸前,整个剑面当作一面镜子照得她荣光闪耀,映照在小屋内拖曳出长长的一道光影,她左手食中二指正对鼻尖,口中念念有词地吟道:“临——兵——斗——者——皆——阵——烈——在——前!急急如律令!破”似在念咒,又似在驱魔破邪,看她的样子凝重如山,严肃认真,李吟风止住了心头的戏谑,半丝不敢取笑,屏气凝神地专注着她,生怕惊扰了她的心神,从中而辍。
毕雅本是从师学艺于道家,此典故又乃是修真悟道之人葛洪所著《抱朴子》一书中衍变而来,不明深意之人看来形同驱鬼画符的旁门左道,其实其中蕴含了道家剑术的高深莫测。相传梁山位列第四把交椅的“入云龙”公孙胜便是道家剑术传人,此人擅长五行八卦,奇门遁甲,驱魔辟邪,深谙纵横之道、洒雨成兵。习练至出神入化之境,能呼风唤雨,天地为之变色,堪比神出鬼没。眼前这位聪颖睿智的小姑娘竟然也对道家纵横剑术染指,淬天地之灵气,导和纳粹,加以运用,隐隐有风雷乍动之象,她一面舞剑一面幽吟道:“太极布妙人得一,得一善持谨勿失。宫室虚闲神自居,灵府煎熬苦血液。一悲一喜一思虑,一纵一劳形蠹弊,朝伤暮损迷不知,丧乱精神无所据”这段口诀出自曹云逸的《灵源大道歌》,李吟风第一次听毕雅涵念出,但其中隐含一种修性练气的至上法门,为之触动,当她再念道:“神是性兮气是命,神不外驰气自定。本来两物更谁亲,失却将和为本柄。混合为一复忘一,可与所行道乃毕。莫将闭息为真务,数息按图俱未是。比来放下外尘劳,内有萦心两何异。但看婴儿处胎时,岂解有心潜算计。专气致柔神久留,往来真息自悠悠。绵绵迤逦归元命,不汲灵泉常自流。三万六千为大功,阴阳气候在其中。蒸融关脉变筋骨,处处光明无不通”这分明就是一段至上高明的一门神功,毕雅涵学自曹仙姑,徽宗赵佶生性好道,搁娱诗文,曹云逸的道学堪称一流,而且诗词歌赋俱臻上品,深得徽宗器重,召她到京城居住,敕封她为文逸真人。她所著《灵源大道歌》全文共计一百二十八句,没想到所论的功夫非但适用于柔弱纤细的女子,就连男子亦可通用,上承载太极,阴阳等得一而尽得全部的妙门。《易经》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道德经》曰: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还提及到九数,三万六千等字,这也完全符合阴阳之数,这非但不是一部简简单单的歌诀,而是蕴含练气、制性、调息、打坐等等道家习练之法,堪称一部高深莫测的内功,李吟风随着她吟唱,渐渐进入一种内观神识之境,仿佛大有裨益,奇妙无穷,完全与自己在修炼“海纳之法”与青衣所授诸多内功时的疑难困惑进行简单通俗的解释,犹如心窍神通,神清气爽,受用万妙。
她右手一翻平持,手中的松纹古剑直指向左方,左手剑诀轻捏如形,一声轻叱,整个人身子轻盈如飘,跟着律动起来,从她身边掠过一缕清风,带着她柔美的身材散发出的阵阵幽香,令人目醉神眩,全身通泰舒服受用,说不出一种诡谲的感觉,李吟风本欲一问,她妙曼的身姿,长剑在她手里就像一根炫目多彩的飘带,直引向东,那股瑞祥紫气就像与她与身俱来一样,愈来愈给李吟风心底平添几分奇异新颖的感觉,猜想这招定是以前青衣所倾慕的“紫气东来”,这招纵横捭阖,剑气有形凌厉,其威力不亚于段氏一脉的“六脉神剑”,能得缘欣赏到美妙绝伦的剑艺,李吟风喜出望外。
在李吟风没有打断扰神之下,毕雅涵平心静气,依照平日修炼之法逐一演示下来,她婀娜婢婷,宛如天女下凡人间,在萤火烛影下翩翩起舞,那柄松纹古剑在她裙带飘零下映衬得光华如新,从她使出来的剑式毫无半丝凌人杀气,柔若无骨,轻似如烟,伴随着毕雅涵惊鸿一瞥的身姿宛如身置人间仙境,时而她就像清风微抚掠过百花从中,烛影跳动,却又没有将其带走一丝花瓣露珠,那种小心轻碰生怕将娇艳欲滴的花朵伤折一样;时而在花丛中追蜂捕蝶,漫烂天真地在其中嬉戏,享受着春意盎然带给万物的乐趣;时而犹如夜阑人静时赏月,对酒当歌,吟诗作对,沉郁幽静,时而犹如霓裳羽衣,人神共妒,宛如天外飞仙,捧星摘月,人间哪有这样的飘然如仙的剑艺与舞姿,仿佛亲置于天上仙境一般,深深被其带入一种心醉神迷的亦幻亦真之境,久久难以回神。
毕雅涵从起手式到“紫气东来”,“瑞云西去”,“云升雾长”等等几招蕴含着磅礴大气之象,不闻丁点剑刃劈空之声,全然无声无息,运转如风,没有蕴含半丝霸道的气势,更没有一点慑人的杀机,这套剑法在她手中使出来截然不同,就像是一位逼得欲罢不能,文采斐然的大才子终于能一吐奇快,将多日存储下来的才情文采挥毫淋漓地表达出来,但看她陶醉其中的唯美洒脱已是生平罕见,大饱眼福。李吟风在大名府牢狱之内经青衣传授衣钵,对天下武功无不涉猎谈及,青衣本是博才多学、通天地之变,达众家之长的绝顶人物,曾对李吟风说过道家有一种剑术人神莫测,无论唯妙绝伦还是剑气威力都堪称前无来者,后无古人。青衣武功深厚,学识渊博,能得到他称赞的剑法也算是世间无匹,今晚李吟风有幸能见识到这门剑术,无不亲身置入一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从毕雅涵那轻盈无力,柔弱无骨的身段步伐就像是天人下凡尘世,流连在云气弥漫,山清水秀之间款款而舞,手中的古剑形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若隐若现的一股紫气更为毕雅涵增色了几分美轮美奂。她在李吟风眼前一处不足几尺的空地上清影起舞,就像天女投梭,玉女梳妆,一笑一颦无不极尽妍态,犹如见识到了天地间最难比拟,任何言辞不能将其此刻呈现,本想这一刻能多停滞不前,谁料恍自出神,毕雅涵左手引回剑诀,收敛道家罡气,将松纹古剑置于右臂紧贴身后,亭亭玉立地站在李吟风身前。
“风哥,我这路剑法舞得怎样?你给予一点评论,看看我哪里尚且需要精进,哪里需要补缺,还有哪里负赘多余,需要去粗取精的呢?”毕雅涵足足将自己这路剑术演练完毕,花了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她已累得香汗淋漓,娇喘吁吁,映照着烛光之下,光鉴照人,给给李吟风一种心驰神往的遐想。
李吟风没想如此神醉飘然的剑舞就已然结束,原以为能多回味在这一刻,不料愣自出神之时,毕雅涵那夜莺唱晚,黄鹂鸣翠的悦耳声音又响起,迫使自己从梦境中蓦地惊醒过来,那种徜徉流连的惋惜不禁立呈脸上,没想到这一刻竟然过得如此之快,还未尽兴便已然结束,似乎自己还停驻在刚才她那飘逸如仙的身法,无与伦比的美仑绝奂之中,久久难以自拔,往往美好的事物都悄无声息地消逝,越是去体味,去刻意留住它,它却不知不觉地从眼前逐渐消散,不复存在。
毕雅涵见他情不自禁地微笑,心情就像吃了蜜糖般甜美,莞尔一笑道:“风哥?涵儿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李吟风猛然惊醒过来,双目仰视着他,恍然地惊道:“哦?涵儿你的剑舞就舞完了吗?这么快?我”毕雅涵相续婉然,抿嘴一笑道:“是啊,难不成你还不尽兴,没有看全然?这可是我灌注穷尽全身精力向你讨教,可别说从头至尾没看清楚,那可枉费了涵儿一番心血了。到底好不好嘛?”
李吟风脸色羞愧,正被毕雅涵道中,却又不忍令她失望,自己亏欠她太多,如真言不讳地说自己没看清楚,岂不是害她白辛苦一番,既令她不快恼气,还强人所难。自己更不忍欺瞒敷衍她,武学之道形如任何一门高深的学问,来不得丁点含糊,说得不对,误人迷途不说,严重的会害人性命,心底也不知所措,支支吾吾地道:“这这说实话吧,怕你不高兴,敷衍塞责又怕误了你的修为,我哪敢作什么指点啊,唯有赞美。”
“好牵强的回答,根本就在搪塞我,我也心知自己的修行不够,内力不纯,加上年少好奇,不愿在一事上用心,学什么都三心二意,未能精益求精,才会落至今日难堪造就,其实心里清楚,这路‘秋水逍遥剑法’自己习的一知半解,才会直至现在的不伦不类,难登大雅之堂,更休说什么至臻化境,登峰造极了。当初只图招式好看,一心贪玩成性,全然没有去精进纯熟,加上做事心不在焉,内功修炼也是不纯,更难以发挥其长,最终勉强驾驭,师姐以前经常教训我说天性不羁,难求上进,根基不稳,做不出一番成就,我当初高傲不服,还嫉恨过师姐,想她定是怕我日后超过了她,引人置喙,今日回想起来,真是自己可笑不自量了。”毕雅涵黯然地颔首说着,神情中多少有些徜徉,李吟风看她萎靡不振的怜人样子,心里倍感愧意。
“姑娘何必懊恼,其实你已得上天垂怜,在我心目中近乎天人般高贵,如是自惭形秽,那我李吟风更是一无是处了,想你又聪明,学识渊博,足智多谋,能言善辩,机智多变,无不胜我百倍,单以刚才的剑法而论,酷似天人起舞,不失蓬勃大气,没有半丝霸道的杀气,实乃发挥了人神莫测的诡谲,而我只会刀法,两者天差地远,以我的资质怎能妄自尊大,对你评头论足呢?”李吟风慰藉着说道,想自己习练刀法时乃是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勤学苦练,没有投机取巧,更不会急于求成,无不是脚踏实地,毕雅涵与李吟风性格迥异,当然不会像李吟风一样勤恳专心于一事之上,以毕雅涵的生性跳脱,闷也闷死了,人皆不同,所悟也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