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雅涵柔弱的心都快被撕碎了,不见李吟风又半丝好转,已经绞尽脑汁、想方设法地去试着叫醒他,但两个时辰过去了,李吟风没有半丝转机,反而心魔更加重了,还胡言乱语,不时手舞足蹈,完全陷入他自己的梦呓险困之中不能自己。毕雅涵眼泪都苦干了,双眼渐渐地模糊了,几乎频临绝望,还有几丝共赴黄泉的念想,但她又觉得这样是再逃避罪责,无亚于畏罪自杀,自愧难安地诅骂道:“我自忖聪明绝顶,却是自命清高,倨傲自负,万万没想到最终害人害己,与技高一筹之人交手从无胜算,想要成为义母杨国夫人那样,临死还能摄敌致胜,疑计退兵,这才是真正大智大勇、千古流芳的英雄。”想起梁红玉明知李啸云设下陷阱,依旧奋不顾身地自投罗网,看上去愚昧至极,但成就了她一世英名,名垂青史,为天下人铭感五内,永生不忘其功绩。自己拿之相比,相形见绌,但转念间又想,李吟风是因为深陷韩世忠、李啸云之间的父子关系才导致心念苦受折磨,一觉不醒,在他心中自己尚不及他们二人重要,心里有些酸楚,但救人如救火,灵光乍现之余不妨斗胆尝试,或许真能凑效。
“风哥,义父他老人家被完颜云,也就是你日夜牵挂、血脉相连的弟弟——小龙给抓住了,扬言要到兀术那里邀功求赏,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他挫骨扬灰,千刀万剐。难道你就忍心让凶残冷酷的番邦胡虏****他吗?那这个天下真正无力回天,能救义父性命非你莫属,难道你就忍心天下再遭战乱,倍受地狱之苦,任由邪魔肆意妄为地害死一代忠良,那你就躲躲藏藏一世,不敢以死谢罪,那就一觉不醒才好。”毕雅涵果然机灵古怪,对李啸云这种人似乎无能为力,但对形影不离、不分彼此、两情相悦的李吟风却了如指掌,不惜动用恶毒的冒犯之言,激醒陷入两难的李吟风。
李吟风面色惊骇,原本黝黑的面堂变得酱紫,赫然睁开双眼,蓦地醒转过来,挺身坐起,惶惑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喷射出仇恨难泄的赤红火焰,问道:“你说什么?义父被小龙抓走了,还要对他老人家……意图不轨?涵妹你说得是真是假?”
毕雅涵看着他一脸紧张,心里暗自窃喜,李吟风急火攻心,真气乱泄,导致神智昏迷,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句话百试百灵,韩世忠在他心目中远胜一切,就连亲如骨肉、血脉相连的李啸云也稍有逊色,可是他的样子哪里像是真气岔乱,被李啸云伤了才导致昏迷不醒的虚弱貌,简直就像是活蹦乱跳的疯虎,一听到噩耗,蓦地从躺着的床榻上直起腰身,神色紧张焦灼,双手紧紧地扶住毕雅涵的香肩,连番追问道:“义父此刻身在何处?他老人家被抓走了多久了?小龙怎会害他?涵妹,你快告诉我……”
毕雅涵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虽有几丝紧张,也难掩心里的兴奋,不住地暗道:“糟糕!我口无择言,竟然信口胡诌,对义父不忠不敬,还望义父得知之后千万不要怪责我这个儿媳才好,一切情急生智,迫不得已所致,涵儿自会到你身边赎罪。”一时羞赧,满脸通红,尴尬之色显而易见,俯首沉声道:“风哥原来你……”
李吟风深哼鼻息,异常气愤,像是什么事都记不起来了一样,拼命地追溯记忆,好清楚自己是怎会昏倒的,呻吟一声道:“哎呦!我的左肩怎么跟碎裂一样,锥心奇痛无比,到底发生什么事?涵妹,你快告诉我,小龙为何要抓义父前到兀术身边去,你是不是有事瞒着,不让我知道?”
毕雅涵身子微微一震,抬首望向李吟风此时的眼神,从他的睁得又大又圆、乌黑混浊的眼睛中看到他的毅然决然,看来什么事都不便相瞒,回想起他义父所说的那句话,纸终究包不住火,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别无选择,他迟早要知道真相,总有一日会面对,不如将真相一并告诉他得知,且有他自己裁断决定。也不再闪躲,含糊其事,紧抿着嘴唇,一脸无辜地劝道:“风哥要是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怨怪涵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所以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打我、骂我、生我的气,但涵儿只求你不可以赶我走,不能不理我。”
李吟风大觉奇怪,看着四周境况,已猜出了大概,他虽淳朴愚钝,但还没有傻到懵懂无知的地步,从毕雅涵那份紧张的面色中也足能表面她要说的事关系重大,深吸一口气,镇定心情紊乱,然后缓缓点头道:“好,我答应你,如不是遭临莫大变故,你也不会正经八百地对我这么说话,我们相濡以沫多年,怎会不明白你?”
毕雅涵欢愉地淡淡一笑,随即唉声叹气,连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侠都大为犯难,足见非比寻常,她先是向李吟风道歉,无心背地里说韩世忠坏话,博得李吟风的宽宏大量,然后将自己得知,或是自己与李吟风亲生经历,他未曾察觉,自己却疑心猜测等等的话一并当作闲谈故事告将给了李吟风听,从建炎二年韩世忠为抵御兀术十万大军渡越淮河准备长驱南下,梁红玉临盆,诞下出生不久的韩彦直,被苗傅、刘正彦发动政变说起,后来韩世忠与梁红玉从此一举天下扬名,高宗赵构为嘉赏韩世忠、梁红玉夫妻二人忠心报国,奋不顾身的精神,敕封杭州一座豪宅当作府院,也就是那一次,李吟风成人之后第一次见到了日夜思念、心里仰慕的大英雄——韩世忠,也就是在那一次,李啸云也随着南回归来的枢密使秦桧一道前来,在秦桧的引导下,与韩世忠重逢,当时一家团聚的境况恍如昨日发生的事,清晰感人,历历在目,李吟风问道:“这事我自然知道的,但有什么不对吗?要不是我忙于报国,随着义父一道东奔西跑,征南战北,也不会弄得今日这般处境。”
毕雅涵知道他就会把什么过错都往他自己一人身上尽揽,根本不忍心心爱之人,敬重之人,亲切之人受到一丝伤害,看似他情深意重,处处为他人着想,大仁大义之至,但有些疏远冷落,轻慢他人的感受,不愠地道:“其实这一切谁也没有过错,错就错在我们生不逢时,命该如此,何必过于后悔?有什么事我们一并承受,我们即为夫妻,一日为夫妻,此生永不后悔!”
李吟风顿即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欣慰的微笑,问道:“然后呢?我不再打岔,洗耳恭听便是!”毕雅涵又将随后黄天荡韩世忠与梁红玉夫妻二人齐心合力对付兀术,以疑兵困住十万大军长达四十八日之久,此事成为美名佳话,震烁宇内,四海皆惊,对于李啸云如何趁着双方战事激烈,韩世忠、梁红玉夫妇甚至是自己二人都没有空暇照顾他时,他竟然偷上了兀术的战船,为了相助大宋的劲敌不惜深夜前往宋营行刺韩世忠,如不是自己警觉灵敏,一有不对就横加阻拦,只怕早与建炎二年时,李吟风就痛失韩世忠这位无愧天地的大英雄义父了;也就在那一晚,李啸云亲口对自己所说的一切都于今晚转口代述一样传达给了李吟风得知,说到这里时,毕雅涵生怕他接受不了这个惨痛悲壮的噩耗,身心俱损,伤心过度,不时地转换语气,深感惋惜怜悯,但见李吟风一脸平淡,缄默不言,大为反常,不过没有悲呼大叫,或是痛哭流涕,十分安静,倒也猜不透他此时心里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又将绍兴五年七月十八那日的事也绝无掩饰地和盘托出,李啸云如何假借自己身份暴露,被金人追杀之时的凄楚可怜来博得义母梁红玉的信任;如何动用女性脆弱宽广的感情来进一步设计陷害梁红玉;最后梁红玉误信李啸云奸计,致使大宋一位深受天下百姓爱戴,大宋无比敬畏的女中豪杰被兀术包围,惨遭毒手;还有李啸云为了迫使梁红玉身败名裂、绝望含恨,竟然连施卑鄙手段,拖延梁红玉伤势加剧,不惜收买路人……等等诸多恶劣奸邪的作为一并告知给了李吟风听,还说出了他为何还要加害韩世忠,甚至是作为他亲生血肉的大哥李吟风也不例外,也不知讲了多少个时辰,尽将李吟风与李啸云兄弟二人的恩怨情仇说得一清二楚,好令李吟风心中能有个清醒的认识,绝无半点胡编乱造,加油添醋之嫌,完全是为了顾忌李吟风内心柔软脆弱,说得不免婉转。
新月黯淡,旭日东升。这段恩恩怨怨竟然不知不觉从昨夜三四更时直达东方渐露鱼肚白,李吟风走下床来,踱步东首墙角下,推开窗棂,站在墙边遥望冉冉变幻的东方,他的心境也就像远在天际的太阳,由近及远,渐升高天,由绚丽如血的暗红变为赤艳喜庆的大红,不出一刻,又渐渐地顿放光芒万丈,变小了,变远了,也变得格外刺眼,炫目多彩……
李吟风背对毕雅涵,大为异常地没有因冲动变得心急如焚,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的就像一具没有声息的木头,毕雅涵熟知他的性格,李啸云变成今日这样残害同胞、滥杀无辜、险恶异常,作为他的大哥,李吟风自责深重,内心认定自己有不可推卸的罪责,以他的脾气,听到惊心动魄的大事哪里还沉得住气,早已全然不顾地冲出去找寻李啸云回来,当面向他承认过错,然后用余生无微不至的照顾与关怀,将十年来的亏欠都弥补回来,以减自己的罪孽。今日他完全判若两人,格外冷静,冷静得让人感到毫无感情,冷酷可怕,难道这是李吟风难以抚平心中的遗憾倍感自欺,更像狂风骤雨前夕的肃静。
毕雅涵担忧他会做什么意想不到的傻事,感同身受地问道:“风哥,你……怎么啦?还有一事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受不了内心的煎熬,从此……”李吟风淡淡地一哼,笑道:“其实你与义父所说的一切我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当时我的确想一倒不起,追随义母而去,在阴曹地府为她赎罪,可这是在逃避,根本无济于事,一直以来,涵妹你为我默默付出,背负剧痛一句怨言也没有发作,李吟风却一味逃避懦弱,枉活于世,无以为报,为了酬答你与义父的恩情,我李吟风不再坐视不理,更不敢懈怠畏惧……”
毕雅涵这一刻方才真正体会到李吟风的真心,真情,有种喜从天降,手足无措的惊喜,发自内心的欣慰道:“涵儿不要风哥酬答,只愿你一心一意地待我好就行,胜过千言万语,令我想不到的是你能明白我的心思与苦衷,涵儿已经心满意足。当初我们不是说过么,你我还需要客气么?既已是一家,不分彼此,齐心协力,携手到老。”
李吟风转过身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她看似娇小怜人,柔弱婢婷,却远比自己要坚强,要深明事理,感激的热泪不禁滑落脸庞,满脸幸福地道:“小龙是我兄弟,竟然想危害一心为民,精忠报国的义父,我决不能袖手旁观,涵妹……你说我此刻该怎么办?”
毕雅涵莞尔一笑,明白他的心意,应道:“你到哪里,我从今以后就跟到哪里,风雨同舟,患难与共,绝不会离开你半步。”
李吟风内心酸楚孤独换为了甜蜜鼓舞,有这么一位不计回报,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关心自己的心上人还有什么不能渡过的难关,顿扫心间的阴霾,换作欣荣如沐阳光的温煦,道:“小龙要危害义父,我若再为他尽一份力,枉为人子,更妄称侠义之名,我猜想小龙定要回到睦州老家,到时候大祸临头,也不知要害死多少人性命他才肯收手?我一定要前去阻止他,否则怎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天地,对得起义父对我的教诲劝诱之恩?”
毕雅涵盈盈一笑,微微点头,也不作声,似唯李吟风马首是瞻,李吟风下定决心,趁着霞光万丈、晨曦清爽的欣荣景象,无不映照了此刻的心境,简单地收拾了一些细软,准备向韩世忠辞行,开始回睦州阻止李啸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