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先回到楚州,瞻仰告慰了梁红玉的英灵后,准备取道南下,当时韩世忠再三挽留,李吟风大觉自己的弟弟做出这样大逆不道、倒行逆施的错事,也无颜再韩世忠身边侍候照顾,就算韩世忠宽宏大量,他帐下的士卒无不背地里指指点点,甚至大有忿恚,将他与李啸云相提并论,毕竟李吟风与李啸云是兄弟二人,很多人私下辱骂,连李吟风也变成了包藏祸心,深藏不露的卑鄙小人,更不堪入耳的还说什么自己与李啸云早已互通声息,要令韩世忠死得不明不白,时机成熟,他们就可以里应外合,将韩世忠部下一网打尽,甚至危及整个大宋;还有更难听的,什么忘恩负义,畜生不如,残暴冷酷……什么刺耳的词汇,什么辱骂难听的话都统统朝着李吟风,即使他不为心动,人言可畏也绝难在韩世忠身边出谋划策,尽效犬马之劳了。这样更好,免得让韩世忠难做,更不想整日面对世俗的责难与非议,被人当作狼子野心的奸险小人看待,出于愧歉,要亲手处决好李啸云一事,以示自己绝无任何非分之心,堵住世俗的臭嘴。
十日之后,毕雅涵为了缓解李吟风内心承受的痛苦与压抑,与他一道谈笑风生,附庸风雅地吟诗作对,以寥廓的意境与浩瀚的心胸沉浸在多娇江山之中,但李吟风似乎兴致怅意全无心情,黯自神伤,心事凝重,弄得毕雅涵再语出惊人,刁钻伶俐也无从是好。到达江宁府,泛舟轻渡,清歌曼舞,有毕雅涵这个心灵诡巧的姑娘在身边,李吟风就算是一具不解风情的木头也会畅心达意,心情暗自愉悦不少,却还是缄默不发一言。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蓝田日暖玉生烟,沧海月明珠有泪。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歌声幽怨,莫衷一是,李吟风与毕雅涵泛舟江面,却不想南岸江边传来阵阵悲伤凄婉的歌声,如泣如诉,惊起二人的好奇,这首李商隐的《锦瑟》乃是催人泪下,肝肠寸断的悼思怀念杰作,没想谁人在此触目伤情,愁怨哀思,歌声沉慢,字字震人心神,犹如一位心死如灰的情人难得有情人之后的悲述,李吟风曾听毕雅涵哀伤时背咏过此诗,大觉诗句凄美动人,其中故事更是刻骨铭心,曾问过其中意境与寄托之美,忍不住被之深深打动。
毕雅涵惊起好奇,今山河破碎,天下震荡,百姓过着惶惶不可终日的苦难生活,江南这个充满诗情画意,多情柔怀的地方,英才辈出,有许多守望故土,收复河山的豪杰正义之士,为此刻昏庸腐败朝廷,为凶残冷酷、奸邪狡猾的金人深有不忿,一时郁愤,不禁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大胆放言,以泄心中的不满。
“风哥你快看啊,对岸竟然是一位年轻妇人,但听她念着这般幽怨哀愁的句子,也不是寻常人家,似乎要自寻短见?”毕雅涵着急地对李吟风说道,她站立舢板前端,李吟风在另一端撑槁渡舟,闲情逸致地漫步于滔滔江面,经毕雅涵的提醒,也看到岸边上那位妇人精神恍惚,神智不清,望着一望无垠的江面,恍如幽怨思念的痴人,摇摇欲坠地矗立江畔,这般模样令人不由惊惧害怕,害怕她一不小心失足掉入深不见底的江中溺水身亡。毕雅涵与李吟风看淡了生离死别,本觉得无关之人一时遭受不住生活所迫想不开自寻短见,大宋哪一天不是数以成百上千的无辜生命惨遭病痛、战祸、生活所迫逼至走投绝境,何况二人都经历过残酷无情的场面,见人投江以求解脱也属稀松平常,心境无波。好好赶路回到睦州,早日了结与李啸云之间的恩怨乃是当务之急,旁人的死活倒也无从过问。
毕雅涵矛盾万分,李啸云利欲熏心已到了无可挽回的局面,唯一能阻止他的人非李吟风莫属,要是路途因旁人耽误,或许后果真不可想象,但若见死不救,更非李吟风本性。左右为难之下转身挡在李吟风身前,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道:“风哥我们还是继续南下才是,李啸云下落不明,也不知他下一步会对付哪一位忠良,而且四下兵荒马乱,不便打听,不如我们守株待兔,早日回到老家,应备万全,然后再将他一举擒获。”
李吟风万分着急自己弟弟会继续危害无辜,已经到了报仇心切、积重难返的地步,也仔细考虑过毕雅涵所说的,一路追缉过去,好阻止李啸云为所欲为,但各路都在紧张应战金人,天下之大,寻找李啸云的踪迹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渺茫了,天下又陷入板荡,也不知纷乱何日方休,真正恢复安居乐业,国泰民安的生活,还天下一个太平安宁。自己漫无目的地找寻,不如守株待兔,自己论机智、应变之能、计谋策略都远远不及李啸云,穷极心智恐怕也是徒劳,真如毕雅涵所说,气势汹汹地追击盘查过去,不如请君入瓮,自投罗网。但刚才毕雅涵还叫自己看江岸上遭受世态折磨,深感伦常遥遥无期的景象,为何要一转口音,故意支开自己继续赶路,对旁人死活不理不问呢?顿然疑惑地问道:“涵妹为何可怜她,却又叫我置之不理?难道真忍心见死不救,那你我自负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义不容辞的责任,岂有碰见又转身就走的道理?”
毕雅涵奴起小嘴,反唇相讥地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毫无怜悯之心,恻隐之心,同情之心,反倒是心若冰霜,狠辣阴毒的妇人之仁了?那好啊,你自命不凡,清高热心,一遇到路人有难都施以援手,看你几时才能回到睦州,想要了结恩怨只怕来世转胎也未见得够!”
李吟风摇首无奈,知她是在存心激自己,毕雅涵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感情深厚,形影不离,什么事从不分彼此亲疏,一直默默地帮助自己,今日不过说了一句不合她性情的话就隐有愠色,微微一笑道:“涵妹此言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我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不求功名利禄一生,但求问心无愧……”
“哼!好一个问心无愧,那我问你,你一直想以自己的真诚感怜天地,拯救苍生百姓于水火之境,可惜庸庸碌碌数十载,最后还不是籍籍无名之徒,你的意思是嫌弃我了?”毕雅涵语出惊艳,就连李吟风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弄得一头雾水,对她一片真心,天地日月可鉴,为何要无理取闹?看着她一脸不快气恼的样子,李吟风有口难辩。
“我哪有此意,你何出此言?一直以来吟风对你心存感激,敬若天人般珍惜你,保护你,深深爱着你,绝不敢有半分私心,若是有哪里做的不对,直言其非,我虚心改过就是了,从未又半丝不恭的念想,你就别任性了,岸上的那位姑娘只怕真有危险……”李吟风双眼关注着岸上那位形色徜徉,恍若无神的女子,万分着急担忧会做出傻事。
毕雅涵看着他一脸惶急,却对自己的心意全然不放在心上,枉自己对他一片真心,二人虽私定终身,结发厮守,只因一点小小的误会,意见不合,大肆争吵,心生恼恨,而且一路上李吟风少言寡语,就连自己绞尽脑汁地想讨他开心,从苦恼中解脱出来,没想到半句不吭,一言不发,就算他对梁红玉一死存有耿介误会,以二人的感情,本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毕雅涵会理解,也会想方设法地弥补他心中的缺憾的,可是李吟风不擅表达,更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意,为人率真耿直,绝无折衷,连句安慰的话语也不曾说,形如槁木,无动于衷。哪一个女孩子都需要心爱之人关心、呵护,希望爱她的人能讨自己欢心,这样时时刻刻处处才能充满乐趣与幸福,而李吟风表面上看似一位大公无私、铁骨铮铮的真汉子,朝夕相处在一起却像一具铁石心肠的木头,一遇无关紧要之人面临凶险时当仁不让,救急如火,对自己毫不在意,形同陌路,自然会嫉恨,而且毕雅涵刁钻古怪,灵敏异常,一见李吟风目不转睛,愣自出神地看着岸边那位美貌妇人,整个人魂魄都被勾走了一样,眼神中皆然尽是痴迷、幸福、视若无人,令毕雅涵心里酸楚,醋意大发,怨怒道:“好啊,我说你怎么提不起兴致来,是不是对我已经厌烦了,明说是还未从悲痛的心情中走出来,完全就是想找个借口想趁机摆脱我,被貌美如花的女人勾走了你的魂魄。”
李吟风越听愈气,毕雅涵一路上聒噪不已,新近遭临无比沉痛的自己需要好好缓解下心情,原本以为自己与她能做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契合,谁想今日她性情大异往昔,无理取闹还不够,存心就想挑拨是非,脸色沉下来,郁结胸臆,对质道:“你简直就是妄自猜测,不可理喻,我李吟风为了心中报复尚且一筹莫展,哪还有心思想入非非,你若是无理取闹就……”
“就怎样?想舍我而去,一去不返?还道你敦厚老实,其实你才是心机极重,城府深沉之人,倒是我一时眼拙,被你的表象所蒙蔽了。”二人在江中大肆争执不休,岸边美貌妇人听得真切,急迫地跳入江水中,“噗咚!”一声激起一团水花,不见踪影。
李吟风气躁地准备纵身一跃水中救人,没想毕雅涵挺身一挡,阻止李吟风,急得他如坐针毡,问道:“涵妹!你到底要令我怎么做才肯心满意足,且先让我救人一切再单凭你处置如何?”
毕雅涵伸直双臂,不依不饶,铜铃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李吟风,一咬银牙地否决道:“不成,今日若不说清楚,你打死我也不会让开。”李吟风知道她说到做到,无可奈何,但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又气又急之下,转身腾空挪出空隙,不加理会,一下钻入水中,舢板上只余毕雅涵只身孤零一人,不禁心酸苦楚,又悲又怨地破口大骂:“李吟风你这个见异思迁,移情别恋的大混蛋,你有什么好的,傻子,木头,呆鹅。我恨死你了。”她叫得凄婉可怜,水中毫无声息反应,李吟风只怕一字也未能听到,毕雅涵心痛如裂,整个人委屈惆怅,萎顿地瘫坐于船舷边,此刻毕雅涵的心狠狠地被刺痛,千疮百孔,凄凄凌凌地滴着血,辛酸的泪水滴入水中,映照出一幅凄美叹惋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