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精忠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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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7章 手刃仇人不为快,恶贯满盈不认亲(二)

李啸云对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显得极是傲慢无礼,其实深仇大恨之人均在此处,怎叫他见了这群人面兽心的仇人依旧沉得住气,唯有眼不见为净,否则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陡然暴起发难,立即将这里华堂变灵堂不可了。他极其沉稳地缄口不答,敏锐的眼神就像两道锋利的利刃片刻不离李法华之身。倒令李银龙难堪,讨了无趣之下,悻然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李法华被他这种眼神看得也不免心绪不宁,不过以他多年为官之道,积攒了常人难以相比拟的经验而论,眼前的李啸云亦敌亦友在他看来也不过随时应付得来,眯着双眼笑道:“实不相瞒,老夫在官场打拼数十载,觉得心灰意懒,所以回到乡下孝敬年至九十的老父老母,还让二老安享晚年,再者图个清静,觉得如释重负,轻松自在多了。”

李啸云暗自冷哼道:“说得冠冕堂皇,真把我当成你管辖下民风淳朴的百姓不成,小小县令跟我玩这等把戏,未免太小看人了,相比朝廷中位极人臣、权利熏心的秦桧而言,你实在不值一提。”口中却是错愕地惊道:“哦,难怪我去杭州县衙都说您已经告老还乡,素我叨扰,没有事先通告,实在无礼。”

“哪里,哪里!不知者不罪嘛,老夫也是忙于繁务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推辞,这不小儿正置筹备人生大事,也就向朝廷递呈了卸任状,经得允许后这就回来,事出仓促,老夫也不想劳师动众,所以……”

李啸云内心热血沸腾,恨不得将眼前这人丑恶的嘴脸一层层地撕下来,不过理智一次次提醒他,暂时不可率性而为,就算杀了这里所有人,他们不明事情缘由,爹妈的仇早晚得报,倒是蒙受不白之怨未能昭雪。不由强颜欢笑地翰旋道:“我说呢,两袖清风的知县大人怎会突然间放下富贵荣华不享,却要告老还乡,解甲归田,原来是想图个清静,效仿古人之风,来个急流勇退。”

李法华谦退地道:“不敢,不敢。”

毕雅涵与赵瑗瑗均是暗惊一场,李啸云胆敢只身一人入虎穴,必然是胸有成竹,要不然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复仇,多次见识过他心机狡谲,本事超群,反而不为他担心,倒为整个李氏族人的安危感到焦虑。

李啸云道:“在下各处打听方才得知知县大人已回到了乡下,不巧事先未能通传禀告,多有叨扰,还望折罪。”

李法华一副漫不经心,摇首不当一回事地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何况老夫三喜临门,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道理,既然急着找老夫,想必是有什么地方需要老夫帮忙,只要老夫力所能及,责无旁贷。”

李啸云顺水推舟,眼前大敌当前,但他要问个水落石出不可,到底为什么要排挤自己一家,如今真相就要浮白于世,忍不住全身血脉贲张、情绪激越,双手紧握拳头,恨不得将手中的剑柄捏得粉碎,以示自己的此刻的心情。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这个气宇轩昂的少年与自家同胞兄弟之间的对话,忍不住好奇,也就更加确定来者是李法华的仰慕者了,顿然疑心全消,开始杯觥交错、投箸不停,大饱口福、大快朵颐。难得李法华大摆筵席,也只有他这样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出手才有如此阔绰。

“我是前来向大人问明一件事,此事是我积压在心里多年的结,如不解开,恐怕寝食难安,所以在下前来打扰,就是要有劳大人为我做主。”

李法华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得意,不由沾沾自喜,像他这样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县令还能有这样的威仪与名望,换作谁都会志得意满。眼珠子灰溜溜地打转,立敛笑脸一本正经地道:“老夫已经厌倦了官场,为何不去找现任大人伸冤,却来找我这个不中用之人,何况我已离任,帮不上什么忙,今日只谈喜事,不谈有伤风雅的旧事。如是赏脸喝杯喜酒,老夫欢迎之至,如是打官司,解恩怨,还请阁下见谅,另寻高就,不过前来为老夫捧场,不如喝了我儿的喜酒再走不迟。”

李法华忍不住微有愠意,但他还是持度修为,不便表露出来,还是一副谦虚恭退的模样,身边妻儿老小对李啸云终于露出本性有些忌讳,有李法华出面,他们也不敢造次。

李长平一听勃然大怒,赫然起身,戟指大骂道:“原来你是存心上门令我兄弟难堪的,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啊。”

李长峰感到来者就是来令李法华怡羞的,更让作为李家一份子的他颜面无光,拍案而起道:“你这小子是何居心,我兄弟操办人生大喜,你却来捣乱,难道你爹妈没有好好教你什么都要分个轻重缓急么?”

李银龙切齿道:“小子,大家都融融恰恰,皆大欢喜,你有什么事且先放一放不迟?”

还有李高麟、李法严、李发义等等数十人之多,众兄弟相续离座而起,也察觉到李啸云用意,且不管他是不是来捣乱的,先让他见识下整个李家的威严,也好让他知难而退,甚至将他的意图顿即抑制。

李法华一副捉摸不透的笑意,在李啸云眼里看来就是奸猾无比的小人,当年也就是他仗着自己的权势,撺掇眼前这群人迫害了自己的爹妈,时隔多年,他们还是这般盛气凌人,竟无半丝悔改之意,加剧了心中仇恨的怒火,确定了要将他们一个个报复。

李啸云对众人的激愤之气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就连正眼看上这群人一眼也觉得是玷污了自己,面对他们跃跃欲试的情绪,恨不得冲上来教训自己,显得从容淡定,一副冷峻孤傲地露着和蔼笑容,对李法华问道:“此事如不能弄个水落石出,我只怕活着也是行尸走肉,死后无颜面对他们的亡灵孤魂了。所以……”

李法华果然善揣人心,深谙世俗,含糊其是地问道:“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老夫恬着这张老脸不惜为你做主伸冤,现在清溪县坐镇正乃我门下弟子,多少也要卖我一些人情,你不必拘谨客气,有什么事都交予老夫便是。”

李长平等人却万分不赞同,“八弟,不能轻易答应他啊。”“八弟,这事需从长计议,他身份不明,居心不良,就不怕被这小鬼利用?”“八哥,这人是敌是友尚且不知来路,怎能对他如此宽厚,难道你放着大事不做,却要对此人唯命是从不成?”……这一时之间,态度不一,几乎同时脱口反对,足见他们对李啸云存有芥蒂。

李法华冷静沉默不宣,心底也不知持什么态度,不过他闪烁不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此刻他在打什么恶毒的主意,此人精于算计,绝非平白无故地仗义助人。他呵呵一笑,说道:“诸位兄弟稍安勿躁,老夫即为父母官,自该为民请命,那怕现在金盆洗手,也当乐善好施不是,免得传于乡邻说三道四,留下一个唯利是图的骂名。”

李啸云心里讥笑道:“伪君子果真想得周到,不过你丑恶的面目今日我会一层层地撕下来,让你道貌岸然之下的本性毫无遗漏地公诸世人看清楚。”面上一副宽慰地仰慕之色,弯身俯首行拜一礼称道:“李大人清正廉洁,明辨善恶,难怪我爹娘生前都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三叮嘱我无论遇有什么天大的困难都来找您相助,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还没待李啸云直起身来看清李法华此时的神情如何,身旁各处响起了各种夸夸其词的声音,均是逢迎溜须之语,听在李啸云耳中自然是嘲笑他,烘托抬举李法华的赞誉,什么“有眼无珠,难道不知到方圆百里之内,独李法华一生洁身自爱,明镜高悬”又有“黄口竖子目光短浅,哪敢与圣人相提并论。”还有“愚昧无知,如早遵行其父母临终遗言,说不定大仇得报”等云云,……令李啸云脸色大变,满是恨懑,要是换在以往,定要一个个教训不可,不过仇人皆在面前,倒也不如十余年前那般急躁了,反而认定这群人无论如何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自己忍辱负重不就是等这一刻么?当仇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的心情倒不如曾经那般激动了。

李法华陷入困惑,兴趣大增,忍不住问道:“那令尊大人是谁?老夫从未见过贤侄啊,还是说……人老了,记忆大不如从前了,有这么一位信任老夫的故交,夫复何憾?”

李啸云挺着胸膛,满是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惭愧,回道:“请恕小子无礼,不便告知已故亡父亡母性命,但十余年来魂牵梦绕我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件事,今日非大人能为我解颐。”

李法华好奇心大甚,追问道:“哦,什么事还需要暂且隐秘不告?如信得过老夫,但说无妨。”

这时其他李氏族人也惊奇起疑,不由沉气静声地坐在原位上侧耳倾听,谁也不再鼓噪。

“我爹妈原是勤劳淳朴的普通百姓,生活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僻远小村子里,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但一家四口还算过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往往看似平静的家境背后,随之而来的竟是灭顶之灾,或许我爹爹为人和善,憨厚老实,不与人争名夺利,也更不愿惹是生非,甚至受了任何怨气委屈都忍气吞声,处处与人为善,逆来顺受?”

“逆来顺受?难不成有什么人欺辱你爹不成?老夫一生锄强扶弱无数,怎么记不起有这样的人物?”李法华冥思苦想,对面前这位风雅翩翩的少年不住打量,那副模样既让自己熟悉,却又叫不上名来,以他的狡谲奸诈,无论是谁都不会遗忘,单单对李啸云看不透。

李高麟朗声宣赞道:“或许八哥心地善良,慈悲为怀,一生得到您资助援手的穷苦人不计其数,正因如此,这才没有印象,小子,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算是找对人了。”

旁人一阵附和大笑,也不知是在嘲笑李啸云还是在李法华的庇护下感到沾沾自喜?李法华伸手示意众人不要打岔,他面色反不见一丝欣慰,全然是凝重的疑惑。

李啸云一面注意他的面色神情变化,一面不慌不忙地絮说往事,这般旁敲侧击目的就是让他心底彻底意识到当年所犯的弥天大错。为了增添几分神秘与兴致,恨不得将这群人玩弄得团团转,这样方能感到满足,都说猫将老鼠手到擒来之后都要玩弄一番,此时的情形月移星换,想起当年那桩惨不忍睹旧事就难以平静,更不能轻易饶恕放过这里的每一人。不令李法华的精明所察觉,连忙敷衍塞责解释道:“正如刚才这位长辈所言,或许大人您一生行善,曾对我爹有过旧交,时隔多年,物是人非,记不起来也是人之常情。”

李法华郑重地点头,却一言不发,他的沉稳背后是否存有怀疑,令人无法一眼看清。

“可能就是因为我爹爹为人慈颜善目,不与人结仇宿怨,令村中之人都觉得他怯懦软弱,常言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不少人看准了我爹的弱点,就动起了歪心邪意,利用他憨厚老实的本分,以及任劳任怨的性子,竟然做下了过河拆桥、以怨报德的勾当,后来我娘怜惜爹这善良的本性,不忍他再受到乡里乡亲的欺辱,为他出面反驳,挽回损失,再后来他们惺惺相惜,两情相悦,结成夫妇,原本以为这一切都将大事化小,消除恩怨,不想这些人怀恨在心,从此在我爹身上得不到半丝好处,从此村子中不计酬劳、乐于助人的傻子不复存在,爹爹与娘亲合为一家之后,与这些人之间的仇怨反而并未消弭化解,反而愈积愈深,甚至变本加厉。”

或许李啸云所说的故事或许并不是这个世道中最为感人的,但足能惊起众人最本质善良与怜悯,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不少人听闻到这件事也不由勃然大怒,有的更甚怒不可遏,认为天底下竟还有这等欺人太甚的事。然而李法华、李长平等众多老谋深算之人对于面前这个不识的少年所讲的每字每句心存猜忌,面色不一而俱,是乎对于此人所称述的故事亲身经历一样,几人不由心怀鬼胎地对看一眼。

李银龙在众兄弟中最年轻,沉翳不及其他同族兄长,忍不住疑惑地问道:“我相信这个世间还是好人居多,哪有这样咄咄逼人的事,说句不中听的话,兴许你爹爹也有做得不尽人意的地方,才导致今日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李啸云也没有反驳,心肠大度地道:“这些事都是从我娘那里亲口说出来的,爹爹也没有辩驳,每至想起往事时总以空自叹惋、唏嘘不已对之,纵有不是,也不该逼人绝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后来我爹与我娘生下了我之后……”

“刚才你不是声称一家四口吗?难道你就没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舅舅之类的其他亲人了吗?”这是李高峰问的。

不提李啸云的祖父一辈倒罢,一提更激他心头怒火,既然今日是来讨还公道,就不妨和盘托出,将整件事的真伪缘由弄个明白不可。“素我直言,外公、外婆、舅舅远在百里之外,逢年过节才去探亲,一年也见不到几面,倒对我与哥哥这后辈疼爱,至于什么祖父祖母、叔伯婶姨的,从未当他们是一家人……”

“哦,那么说来你是个不忠不孝、无情无义的逆子,居然六亲不认!”李高麟、李高德兄弟二人阴毒地辱骂,全然不当一回事,一面喝酒,目光中皆是轻蔑。

李啸云鼻哼了一声,对二人的蔑视视而不见,继续道:“我是六亲不认,可他们又何尝对待我亡故的爹妈有过好脸,作为晚辈的理应不该说这些不恭冒犯之言,将我一家四口驱逐门墙也就罢了,当我们一家人是孽畜一样处处为难,逼人几乎没有活路。时想当年赵佶在位,不少英雄好汉被朝廷闭上绝路,只恨我爹爹念及血肉亲情不敢倒行逆施,而我当年年幼更是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所欲为、横行霸道。”

李啸云不说这些陈年往事倒好,今日他豁将出去,毫无藏匿避讳地一并说出,尚且活在世间的李氏族人中十有八九都曾参与残害他家人,换而言之,就是李啸云的仇人,不论是主谋还是帮凶,今日他独自一人敢深入狼穴,早已抱着誓不罢休的目的而来。

李法华在李啸云的称述中似乎想起了什么,双眼惊惶、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他的模样与当年的李二牛夫妇有几分相似,心下惶惑地暗忖道:“想当年我与同族兄弟们共谋共事,将李二牛这个家族不容的罪人处死,他与贱妇范乙芬一同死于家法之下,连那个年纪尚幼的小儿子也无一幸免,算起来已是十余年之前的事了,但我等斩草除根,就连哪个事先逃脱的孽种也买通关系,将他囚禁起来,可以说是一劳永逸,高枕无忧。”一想此节倒觉自己过于疑虑心重,杞人忧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