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精忠报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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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神秘怪客

李啸云把那个蜡封全身皆是小孔的中通小铜像谨慎小心地放在桌上,拿着沈闻疾平日里惯使的银针袋子出来,依循着记忆最近随师父出门问诊亲眼看见的一种怪病,患者全身浮肿,满脸脓疮,身上的肤色泛起一种焦黄色,不时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让寻常人见了都不由感到浑身冷战,激灵地发憷。

沈闻疾先是替他把脉,抓住了他手腕的“大陵”和“太渊”,以观这种怪病是如何一个症状,自己在旁看着师父的脸上那凝重的神色,和病人气若游丝的奄奄一息,不时发出低沉的呻吟,不必说已经是被此病长期缠身倍受煎熬和折磨至此,自己也觉得此人定是命不久矣,大限将至。

可是师父却还是耐心安慰,详细说服,只是脸上的神情越来越难看,还在强颜欢笑为患者病痛减缓压力,后把手搭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之人的颈部“扶突”之上,仔细观察了近大半个时辰方才断定确诊为患者不慎误食一种河豚、猞猁等剧毒水类中毒所致,于是一边向自己传授此症状的迹象和病因,让自己写明是因食物中毒造成,又仔细询问病者起初是否有头昏目眩,上吐下泻等病状,患者的家人仔细回忆,也确实有这些现象发生过,只是本人以为只是吃了一些不干净的食物,胡乱抓了几味止泻的药,以图应付,可是病情一再恶化,并未得到妥善得当的处置,久病拖沓,不肯就医,弄成这样半死不活,一身痛苦不堪,吓得家人实在是经受不起这种煎熬了,每天自己的老伴唯有喝些稀粥之类的汤水维持着活着,可还是尽数吐个一干二净,就连胆汁胃液也吐了出来,整个人日渐消瘦,托了不到十日的时间,患者已经由一个精壮健硕之人变成一具形同槁木的萎顿之人,还全身起了水肿,流出一种令人恶心刺鼻的臭味,这才不忍见自己的丈夫活生生地被病痛折磨致死,请来远近闻名的沈闻疾前来医治。

沈闻疾稳住这名老妪,让她首先打开屋子的门窗,通风透气,让阳光照射进来,给病者呼吸以便顺畅,一进房间就感这里密不透风,晦暗阴冷极不适合患者康复,又吩咐老妪帮忙熬上一碗姜汤,以便不时之需,替病者换胃洗肠用,沈闻疾暂时安稳住病者一家的心情之后,解开病者的衣衫,舒展本就出气多,进气少的濒临生死边缘的病者,叮嘱李啸云道:“待会儿,你取银针来,我帮他由‘膻中穴’刺入直达胃部,然后再依‘足少阳胆经穴’、‘足阳明胃经穴’、‘手厥阴心包经穴’、‘手太阴肺经穴’等诸穴扎针,以驱体内余毒,工序繁杂,手法精细,不容差池。”李啸云还是第一次跟随师父经历如此复杂的治疗,居然要动用银针才能彻底根除还残留在病者体内的余毒,自然非比寻常,不容小觑。

第一次见沈闻疾脸上不再有从容镇定的神色,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谨慎、不容有差池的紧张,空气反而不再是那股令人掩鼻不及的恶臭,相反是令人窒息的凝重气氛,压抑得人胸膛都快爆炸了。

作为下手的李啸云明白此节的轻重缓急,也刻不容缓,在旁小心翼翼地打开银针包,一只只地依照着沈闻疾所说的将针递将过去,心里却清醒异常地记着每一道繁杂的步骤和劳心费神的医理,足见心思慎密,不密无疏。李啸云在旁只有看的份,根本就不能插话打岔,一来事关性命安危,二来免得延误病情的恶化,三来更是免得自己走神分心,师父全神灌注地在病者身上,根本无暇分心给李啸云讲解如何化解当前的病情,如何祛除,稍有不慎就会由一个仁者医心的郎中变成一个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侩子手,连自己也会变作一个间接害人性命的帮凶,怎敢多言误事,只好用眼看,竖耳听,凝神记,没有胡闹任性的多余。

一个时辰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沈闻疾慢条斯理地接过李啸云递过来的银针,插入病者身体,看似缓慢,就像经历着一个轮回一样的细致、谨慎,因为他手下的每根看似不起眼的针,都会在自己一不小心疏忽之下变作致人于死地的凶器,所以每向病者身上多插一根针,就多一分危险和担忧,脸上的汗珠涔涔而出,大如黄豆。

李啸云在旁又是递针,又是帮忙擦拭沈闻疾满头大汗,一瞥之下的细微变化,大觉师父一下子变得心力交瘁许多,连衣衫也激起冷汗,打湿一大片,看来这郎中真不是想象中那样轻巧、简单,相反令人敬畏两个时辰过去了,整个不足丈许见方的斗室中皆凝固着紧张、忙碌、如死一般的沉寂,像进入更时的宁静,气氛之中有种窒息烦闷的紧迫,压抑得人不敢喘息,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之声都能清晰可闻,足见激动。

病者的四肢、胸口、肚子、头顶皆插满了银针,就像一只刺猬安静平躺在床上,身上的浮肿也在银针的作用下,消肿化脓,流出大量的黄水,将着在身上的衣衫也尽数沁透,水泡已然得到化解,看来在沈闻疾的辛苦之下总算有了好转,立见奇效;自己在旁也大为欣慰,虽说出力不多,担忧不及师父他那般连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可说出的高兴,毕竟丰富见识,增广见闻,开阔了眼界,这才是自己最大的收获,从今往后明白了全身的穴位是那么至关重要,沈闻疾累得气喘如牛,就连一直佝偻着身子也一时很难直立,李啸云搬过一张凳子来扶持着坐下,让劳累不成人形的师父好生休息,不经意之间,他额角的皱纹加深了几道,看得李啸云心如刀绞,倍感自责,暗自发誓着一定要早日习得师父的毕生所得,才能为他分忧解难,替病痛者减轻痛苦,所以自己才这样认真,才这样拼命地要把此事做到尽善尽美,不遗惋惜。至于后面的对症下药,药石剂量,还不是自己能达到地步,凡事也要循序渐进,一味急于求成,只会是贪多嚼不烂,自己还记得师父做完了针灸手术之后,意犹未尽地欣喜说道:“每次都经历一场生死考验,虽是在救人性命,把住他人的安危,可也在考验自己,这才是仁心仁术,你要记住我几乎半生才得出的经验,望每日谨记不敢丝毫懈怠,更不能亵渎他人安危否则良心谴责,永世不安矣!”

李啸云既然一心想学到高明医术,就注定要去认认真真地把它做好,路是自己一无反顾的选择走下去的,那么就要无怨无悔地走好,就像回忆起一年多以前大哥李吟风受到整个李家的排挤、歧视、残害,仍坚持要不远千里追随义父韩世忠一样,上阵杀敌,赴死沙场,为国为民一样,自己能做的不及大哥那般伟岸,远大,路也要自己毅然决然地走下去,注定着与大哥李吟风的结局不同。

正在李啸云全神贯注地摸索筋脉穴位之时,一串轻叩门扉的急切之声传入耳中,吓得李啸云惊惶失措,生怕被师父沈闻疾采药赶回碰巧看见,连忙慌不择路地把铜人收入怀中,以防受到沈闻疾的责打,心里确有几分欣喜之色,既然铜人到手,不急于一时贪图,反而有闲暇之时边学边向沈闻疾套些经验也未尝不是好事。

赶紧上前去开那院门,走近之色颇显慌张,却听到了一声咳嗽连连,方才感觉来者不是自己的师父沈闻疾而是另有登门求医的患者,声音干涩略显苍老地大喊着:“沈老儿在家么?咳咳,”说话也带着咳嗽,可见病情不轻。这时沈凝也听到了门外的问候,从屋内走了出来,与李啸云四目相对,只见她脸上愠色薄怒,似乎还在为刚才之事生气,只是她双眼通红,好像刚才独自在屋内轻泣,李啸云大感歉意,没想到她会那么介意自己的回答,还弄得她甚为凄零,本想向她道歉,可她傲气地昂着头,挺着还为发育成熟的小胸脯信步背手地走向院子,理也不理自己,径直向门外朗声大叫道:“谁啊,家父外出行医去了,有事你请进来吧。”话语之中带着刚才的怒气,有点生硬,看来有些迁怒于人的意思。

沈凝打开院门,只见一位老态龙钟,双鬓斑白,佝偻摇晃的白胡子老头儿走了进来,一眼看去就像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坟墓之人,可还是精神硬朗,从他身上散发出一种令人敬畏的肃然,连李啸云都倍感尊敬。向他行了悲尊孝敬大礼,以示自己作为小辈的谦逊,抱拳拱手道:“不知老前辈有何事来找师父他老人家,碰巧得很,他真前去邻村看病救人去了。有什么事就请跟我们二人讲,里面请。”那老者一步慢似一步,一步不得停下来喘息一下,像是陈年病痛折磨着他,留下痼疾在身,终不得见丝毫好转,咳嗽得嘶哑地道:“哦咳咳咳,原来沈老他不在啊,咳咳咳,那

那我改日再登门造访不迟。”

沈凝大觉此人脾气古怪之极,原本好心却一副桀骜凌驾的模样,小声嘟囔一句:“什么了不起的,都成这样了,还如此肝火大甚,自作自受。”

李啸云一听顿然惊愕,生怕被他听见,那样就是自己这些小辈太不懂尊师重道之礼了,朝沈凝使了个眼色,似在劝说不要得罪客人。

可沈凝余气未消,怎能有好脸色示人,神气地将头偏向一边,脸色铁青着难看的神情,咬牙恨道:“我怎么了,都是拜有人所赐,我才不管谁呢,只要本姑娘不高兴,我照样骂的,长辈又怎样?即是来求医,何不诚恳些,就见不惯那些倚老卖老之人。”

李啸云脸上实在挂不住镇定,任谁听到这般刺耳的声音也会顿时生气不可,心里暗叫着:“小姑奶奶,你有气也是冲着我来,干嘛见谁都有仇一样,来者是客,何必语出伤人?”

赶紧上前恭敬地行礼赔罪地道:“老前辈,这位是师父的千金,只因刚才我们斗嘴,还在生气,希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绝不是在说您。”

老者手握着一柄丈许的龙头拐杖,通体透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看样子不是什么上好枣木就是黄花梨,样子极是沉重,分量着实不轻,他杵着拐杖一步一顿地像没把沈凝的无礼取闹留心,只是右手虚握着拳头,朝嘴边又干咳几声,缓慢放下右手,笑脸迎人地看着李啸云点了点头,笑道:“小子倒是懂得规矩,甚讨老人家喜欢,只是本无错何须急着承认错误,老人家也没有在意既然两个小娃娃闹情绪拌嘴,是我不解风情罢了,多有打搅,另择他日再登门拜访。”

李啸云见他说完就要转身走人,大感愧疚莫怀,连进门来足未离地,好生休息下,喝茶润喉,一敬待客之道,看来是真生气了,看他的模样实在是病得不轻,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是有见死不救的罪恶?急奔上前拦住老者的去路,正好面对着老者和沈凝,恭敬地行礼又道:“老前辈您病情着实不容耽误了,小子斗胆不才,也向恩师学得些皮毛,不妨让我瞧上几眼,一解前辈病痛。”

眼睛不慎见沈凝还是那副神气十足,余怒未消的冷漠,这也不能怨她,谁让家中无主事的男丁,唯有当机立断,将这事全部承担下来,这样才不枉医者父母心。

老者脸上喜色怪异,眯着眼睛看着李啸云笑道:“看来小子还有点恻隐之心,是个敢做敢当的真君子也,只是我咳咳咳,我的病非一些庸医憋足能治好的,我还能再坚持几日。”这话的寓意之中带着刺耳的贬低与轻贱,很是冷落李啸云,不过他的疑虑也是人之常情,即使顽固病疾,自然看过的郎中或是什么高明的圣手也不在少数,自然远非自己这种刚踏进此行之人能化解应对的,治不好只会是误人性命,耽搁了治疗,立马双脸通红如碳烧一般。

沈凝碍于李啸云的警告不敢吱声半句,加上也很清楚此人的病情已是强弩之末,连整个人也形如枯槁,他的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但如此数落人心里难免忿忿不平,冷哼一声暗骂道:“我看此人也是活该,定是脾气太过古怪,要不然也不至此今日的模样,最好是出门就病死才好,免得到处为非作歹。”

老者又咳了几声,大有伤了面前这个好心少年的自尊之后的心悸,温言道:“其实也不能怪你刚才的无知,只是纵然什么人参、天山雪莲、熊胆、鹿茸等这些上乘滋补续命的良药也是无济于事,我自己的身子咳咳咳,我最是清楚,你还是忙你的吧既然沈师傅不在,我明日再来便是,告辞!咳咳咳”说完,杵着龙头拐杖,一步一晃地朝门外走去,头也不再回。

李啸云一脸茫然地转首看着他,没想到他被肺痨病痛缠身,竟还是硬挺撑着,就连走路看上去缓慢,其实也蕴含着自己不懂的奥妙在其中,几步之下他形如鬼魅一般地消失在院外的竹林从中,自己还以为看花了眼,不由用双手擦拭一下,也的确不见其人,心里直犯疑惑,难道这位老者是神仙不成?怎么就眨眼之间人影也不见了,好生奇怪。

本想好好款待奉茶,以示自己的冒犯之罪赔不是,可来者执意要走,那风烛残年的身躯骤然不见,来也匆匆,去也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