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托马斯·曼(1875-1955),德国着名作家。出身于德国北方吕贝克城的一个富商家庭,后来家道中落,这以后,跟随全家迁居到慕尼黑。托马斯·曼年轻时,经历坎坷,生活艰辛。
1894年,他来到一家火灾保险公司,一边当学徒,一边在慕尼黑大学做旁听生,并开始业余创作。1895年,他开始构思《布登勃洛克一家》,1901年出版并立即成为畅销书。该作品填补了多年来德国叙事文学创作上的空白。此后,托马斯·曼还创作了《托尼欧·克罗格》
《高贵的皇族》《魂断威尼斯》《魔山》《绿蒂在魏玛》等作品。
1929年,由于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成就,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对托马斯·曼的获奖评语是“他杰出的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日益被公认为当代文学中经典之一”。这篇演讲是托马斯·曼在颁奖仪式上发表的。在这篇获奖演讲中,托马斯·曼自始至终洋溢着一股兴奋、激动之情。
讲词精要
现在终于轮到我来对各位道谢了,我不用说明自己是多么地期待这个机会。只是,在这个切身的时刻里,我反而担心自己会辞不达意,因为,一个天生不擅言辞的人是经常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的。
所有的作家都属于天生不擅言辞的一类。作家和演讲家不仅不一样,并且还站在相反的立场,因为他们的功业与效用是由不同的途径进行的。特别是一个有自觉性的作家,习惯了文学性的表达,而又不能免于临场的、简短的谈话时,终难免要出很多纰漏,只有伶牙俐齿的演讲家才能免除。而我现在的情况更复杂了——我没有料到贵国会赐给我这份响亮的名誉。更没料到各位会为我安排这个壮观得让我心慌的盛典!碰巧的是,我有个史诗性的、而非戏剧性的生命,为了生命和艺术韵律的平稳,我希望自己的心绪能常常笃定着。现在,如果这个戏剧性的火花已经由我北方的邻国所撞开,并波及我平稳的生命与艺术韵律,因而使我的修辞能力降到平常的极限以下,那就更无可奈何了。
自从瑞典文学院宣布这个决定以来,我整个人陶醉在神思恍惚的狂喜之中,我无法说出它对我的心灵有多大的震撼;我觉得歌德朗诵给爱神丘比特听的那一句美妙的情诗颇能说明我此时的心情,这句诗便是:“DuhastmirmeinGeratrerstelltundVersehoben。”(德语,意为“你更换了我舞台的道具,便造成了慌乱不堪”)所以说,诺贝尔奖已经在我史诗性的生命中注入了戏剧性的成分——原谅我拿诺贝尔奖与平静生活中的激越行为相提并论,但我确信这样做不会太冒失。
然而,一个艺术家要大胆地去接受我现在所获得的荣誉并不简单。一般说来,一个不流俗又能自我要求的作家在这种情况下将会使自己的良心感到何等的惶恐呢?面对这种尴尬的处境,我认为只有超越个人之见才是上策,也才能叫人心安理得。歌德一度自负地认为:“只有三流的人才会谦虚。”当然,这是一个大人物想摆脱虚伪的道德镣铐时所宣泄的诳语。不过,我敢对大家说,这句诳语并不全然正确;谦虚是含有智慧学问的。以目前我所获得的荣誉而感到骄傲和自满的人是不够明智的。我呕心沥血,才有机会从我的邻国得到这份国际驰名的大奖,由于我,敝国的人民今天几乎要达到欢腾的高潮!
经过这么多年,诺贝尔奖再度颁给德国,尤其是颁给德国散文体的作品,这表示了我常常被误解和伤害的祖国已经为世人的爱心所接受,对于这件事,我的感受是复杂的。
我用不着再进一步去揣测这份爱心的意义。十五年来,德国的思想和艺术,在身心都优裕的条件下并没有什么伟大的成就。在安逸的环境里,没有任何工作会有成就的,尤其是思想与文化,原来就得生长在全面强烈的、悲怆的、离乱的痛苦中。在东方和俄国都陷入剧变的时候,德国却维护了西方和欧洲文化形体的尊严;就欧洲人来说,形式乃是荣誉的重点,难道不是这样吗?我很欣赏新教徒直接和上帝沟通的方式,可惜,我不是新教徒,我的习俗和各位在场的朋友一样。然而,我私下里喜欢一位名叫塞巴斯蒂昂的圣徒,这个圣徒正被四面八方来的矢石刀剑所伤害,但在险境中依然含笑——“神就在你受难的时候接近你”,这是塞巴斯蒂昂所代表的英雄风范。这个风范也许并不文雅,为了德国的心灵,为了德国的艺术,我还是极力主张这种英雄主义,而且我还认为诺贝尔奖颁给德国文学是在精神上赋予德国这个崇高的英雄风范。德国曾经在诗的创作上表现了这种风范,也保存了国家的荣誉。政治上的统一,不让它流于可悲的无政府状态;精神上结合了东方的苦难哲学和西方的形体原则,以便从痛苦中去创造出美感。
……
最后,请允许我和各位一起向基金会致谢和祝福,为了它对全世界有那么重大的恩泽,连今天的盛会都承自它的惠德和美意。按照贵国的优良习俗,请和我一道再为诺贝尔基金会表示最高、最虔诚的拥护和欢呼!
妙语佳言
谦虚是含有智慧学问的。
德国曾经在诗的创作上表现了这种风范,也保存了国家的荣誉;政治上的统一,不让它流于可悲的无政府状态;精神上结合了东方的苦难哲学和西方的形体原则,以便从痛苦中去创造出美感。
演讲技巧
这篇演讲情理融合,具有极强的感染力和激励性。一开始,演讲者就坦陈自己的激动心情和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讲到自己内心的激动和担心。或许他是出于谨慎,或许他就是那种天生不善言辞的作家,他一开始就担心自己会辞不达意,表达不出此时此刻的激动心情。紧接着他又强调说:“确切地说,我所具有的特性是史诗性而不是戏剧性,为了求得一种平静的生命和艺术的韵律,我希望自己的心绪能平静;毫无疑问,如果这个戏剧性的火花已经由我北方的邻国所撞开,并波及我平稳的生命与艺术韵律,那我的修辞能力便会降到平常的极限以下。”为此,他引用了一句歌德的情诗“你更换了我舞台的道具,便造成了慌乱不堪”来弥补自己的“缺憾”。情感真实、感人,容易与听众加深沟通和理解,增强了演讲的亲和力。
演讲寓意深刻,启发性和感染力强。“然而,一个艺术家要大胆地去接受我现在所获得的荣誉并不简单”,托马斯·曼至此一转,讲到对诺贝尔奖意义的认识,表达了获奖者应该超越个人之见来面对这份文学大奖的观点。他认为诺贝尔奖再度颁给德国,尤其是颁给德国散文体的作品,这表示了他常常被误解和伤害的祖国已被世人的爱心所接受。“神就在你受难的时候接近你”,托马斯·曼又一次引用众所周知的名言来恰到好处地表述自己的内心感受。
“诺贝尔奖颁给德国文学是在精神上赋予德国这个崇高的英雄风范”,他再一次强调该奖对其祖国的意义。
演讲的最后,托马斯·曼巧妙地运用了自己的小说《托尼欧·克罗格》中的主人公代表着心灵和中产阶级的故乡、代表着根深蒂固的情感和亲切温馨的人性——的向往来了个现身说法,再次表达他在这“欢欣的时刻”的复杂感受:“有生以来,这真是一个最美丽又有意义的日子、一个生命中真正的节庆。”
托马斯·曼的演说比较短小,它的突出特色是演讲者能恰如其分地引用听众所熟知的诗句、名言来表述自己的心情。当然,这里的引用或多或少都具备“借喻”的意味,由此而成为演讲者的心声。演讲者的态度诚恳,情感基调把握得当,他运用稍显谦卑的言辞来阐述了任何一个诺贝尔奖获得者都可能遇到和思考的问题,即如何对待这份大奖。由于这种调和式的“谦卑”,听众更能接受托马斯·曼的真诚之心,更能理解托马斯·曼熬过了三十年岁月之后那种苦尽甘来的复杂内心感受。任何成功的演讲都要打动听众的心,可以想像,当日讲台下的听众一定为演讲所深深打动,非常理解“呕心沥血,才有机会从我的邻国得到这份国际驰名的大奖”的托马斯·曼。
逸闻故事
已经加入了美国籍的托马斯·曼来到纽约,有一天,他从自己的出版家科路普天书店走出来,发现路旁有一辆货车,司机在车上,正在把一只摆在车门口的沉重的大皮箱左搬右搬。显然是一箱沉重的书,托马斯·曼心想,那也许正是自己的作品。他虽然老了,但仍乐于助人,于是便走上前去说:“喂!让我给你帮帮手吧!”
于是,他在车下,司机在车上,两人面对面地把那只大箱子移来移去了好久,仍无结果,最后,他见实在不行,于是停了下来,喘着气说:“看来我无法帮你把这只箱子搬上车了!”司机一听跳了起来,叫嚷道:“什么?我使了半天劲,想把它搬下车去,你还想将它搬上车去呢!”
托马斯·曼对文学创作要求很高,他非常努力,同时又极为谦虚。一次,托马斯·曼写信给他的好友阿曼博士,他在信中说:
“最近,我又重读了托尔斯泰的《哈泽·莫扎特》。与这样一头巨狮相比,我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