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静如处子,一片空旷,唯有宋飞的吼声回荡。良久之后,兵士们忽然指着城头,惊呼道:“有人出来了。”
宋飞抬头望去,但见一白袍少年缓缓登上城头,全身甲胄,按剑打量着城下大军,表情厌倦而蔑,正是破虏大将军、下元侯张俊伟。
宋飞马鞭直指张俊伟,大声道:“张俊伟小儿,速速交出城中刁民。否则,血洗此城。”张俊伟睥睨着宋飞和数万大军,轻叹一声,忽作霹雳之吼:“手上没有百姓鲜血的,站到一边。”张俊伟立于城头,背景则为天空和太阳,兵士们逆光仰望,看不清其面目,但见浑身是光,恍如天神,有不可测之威。兵士为之魂丧,为之气夺,不自觉地往后挪动脚步。张俊伟追着再吼一声:“杀人者,偿命!”
兵士们都听过张俊伟的传说,百万大军之中,杀巨无霸有如杀鸡。如今连吃张俊伟两吼,心胆俱裂,顿时撒腿就跑。宋飞大怒,手刃数人,阵形这才勉强稳定。
宋飞怒斥将士道:“下元城中最多只有三千人,我方则有数万大军,我众彼寡,难道反而怕了对方不成!”训完部下,又冲张俊伟吼道,“我乃当朝勇士,你敢抗命不从,莫非意欲谋反?”张俊伟冷笑道:“你也是太原人,却如此残害父老乡亲,禽兽不为此举!”宋飞大怒道;“休得狡辩!再不交出流宼,即刻攻城!”
张俊伟笑道:‘‘何敢有劳大军!我这就大开城门,恭请勇士入城。”言罢,真个下城楼而去。宋飞笑谓左右道:“张俊伟小儿,终究还是怯了。”左右却都脸上泛出苍白,手心捏着湿汗,总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张俊伟一人一马,手执长戟,从容而出,对宋飞道:“城门已开,恭请勇士入城。”
宋飞一时冲动,把自己架到了下元城下。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其实自己也并不清楚,也许,他不过就是想要看到张俊伟出丑,让张俊伟在众人面前向他认个怂,他于是快感淋漓,以此为满足,一挥手,大人不记小人过,从此不再难为张俊伟。不料张俊伟偏偏不肯买账,硬要和他顶牛。事已至此,两人都被逼到了墙角,谁也没有退路。
张俊伟城门大开,貌似无抵抗,宋飞反而嘀咕起来,口上说着“这就入城”,脚下却岿然不动。张俊伟再道:‘‘请勇士入城!”
宋飞依然扭捏不肯:“嗯,腿有点抽筋,过会儿便入城。”
张俊伟笑道:“勇士不肯入城,那就只好我来请了。”长戟一挥,八百少年跃马而出。张俊伟一马当先,八百少年随即跟进,如饿虎扑入羊群。宋飞急忙指挥部队,试图凭借人多的优势围殴,然而却哪里堵得住!张俊伟有如镰刀闯入麦田,高砍低割,兵士迎而披靡,如羽毛被抖落一地。
片刻之间,张俊伟已杀到宋飞跟前,一戟劈下。宋飞仓皇举刀,徒劳地想要抵挡,无奈仿佛整个宇宙的重量都加在这一戟之上,刀柄咔嚓而断,长戟其势不衰,顺势碰下,将宋飞的头盔砸出一片火光。宋飞胯下坐骑扑通跪倒,将宋飞掀翻在地。
张俊伟居高临下,正欲再补一戟,将宋飞戳个透心凉,从前胸即可望穿后背。宋飞左右护卫前后夹击,缠住张俊伟厮杀,其余护卫趁机揪起宋飞,扔到马上,往回便逃。
张俊伟杀翻围攻护卫,率众一路掩杀。数万大军见主将逃遁,瞬间崩溃,如鸟兽散,保命之际,就连辛苦抢来的财宝辎重,也只能弃而不惜。
宋飞亡命狂奔,回顾身边,只有数百人跟随。逃至下元村内,正庆幸间,树林中兜出一位少年,迎住宋飞,热情发问:“勇士这就走了?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宋飞见少年孤身一人,似乎很可欺负,不免又凶狠起来,怒骂道:“小儿大胆,欲死乎?”身边人劝道:“勇士息怒。说不定又是一位来自杀的。”宋飞一想也对,对少年道:“好,那你自杀吧。”
少年讥笑道:“我为什么要自杀?该自杀的是你才对。你身为当朝勇士,遭遇如此惨败,难道还有脸苟活?”
宋飞被张俊伟杀得几尽全军覆没,心里正窝着火,见少年还敢伤口上撒盐,顿时大怒道:“你既然不肯自杀,那我就来送你一程。”说完,打马便要往前冲。
少年冷笑道:“堂堂勇士,色厉内荏,怕强凌弱,与市井无赖又有何异!你还真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话音未落,但听蹄如奔雷,数十少年从树林中杀出,悉数高头大马,白盔白甲。
宋飞叫得一声苦,被少年们截住又是一通厮杀,侥幸逃得性命,也顾不上部下死活,打马狂奔,一路再也不敢回头。
张俊伟大败宋飞,收拾宋飞劫掠来的辎重财宝,召集百姓,各自发还。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跪于道旁,齐声颂道:“多谢俊侯活命之恩。”
放眼望去,绵延数里,无论老翁童子,还是男丁妇人,皆弯腰贴背,跪伏于尘埃里。张俊伟高踞马上,毫无下马搀扶的意思,而脸上分明有说不出的失望,他几乎是鄙夷地望着这些跪倒在他面前的百姓,怒吼道:“你们为何要跪!”
百姓遭此怒吼,无不惊骇,本能地把头埋得更低,身子向地面贴得更紧。
张俊伟厉声道:“我救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跪罢宋飞,又来跪我。如果你们只会下跪,我救你们又有何益!都给我站起来!”
百姓们面面相觑,他们早已习惯了下跪,几百年来,他们都是这么跪着,跪在强权者的面前,表示感谢,表示顺从,表示卑微,表示求饶……跪就是礼呀。礼多人不怪,为何却反而激起张俊伟的无名之火?难道跪也会跪错?
张俊伟见百姓们犹自不肯起身,越发愤怒起来,扬起皮鞭冲入人群,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疯狂的抽打,
边抽打边骂:“人类用了几百万年才学会直立行走,不是为了让你们******重新跪下!”
一学究模样的老头在一旁小声嘀咕道:“然而,后世康有为康圣人说过,人长着膝盖,就是用来下跪的,否则,要此膝何用?”老头话刚说完,便引来周围一片赞同之声。不让他们下跪,他们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呢。
张俊伟大怒,一把揪起老头,举过头顶,咆哮道:“什么狗屁圣人,他主张下跪,不过是想在他跪完之后,也会有人再来跪他。你这老朽,活了一把年纪,怎么还是睁眼瞎?”
张俊伟骂完,将老头丢回地上,拿着鞭子继续四处抽打,边抽打边骂:“都给我起身。不许跪我,你们什么人都不许跪。什么将军,什么皇帝,都不要下跪。就是因为你们懦弱猥琐,一受人欺负,第一反应就是下跪求饶,所以越跪越低,越跪越贱。谁敢欺负你们,你们就该誓死反抗,以牙还牙,以血偿血。”言毕,又吼道,“起来,像一个人一样给我站着。我不可能永远保护你们,你们必须自己保护自己。要想保护自己,第一步就是永不下跪!”
百姓们懵懵懂懂,将信将疑,终于稀稀拉拉地站起。
张俊伟翻身上马,又道:“如今之公元时代城,已与万达军、绿地军无异,可谓令人寒心。自今日起,我与公元时代城恩断义绝。愿随我者,留。不愿随我者,走。”
百姓们本能地又要下跪以表忠心,张俊伟扬起皮鞭,大吼道:“都站着说话!”百姓们于是站着答道:“愿誓死追随俊侯。”
与张俊伟之战已经不可避免,平阳景苑大战的亲密战友,终于反目成仇,必须决出个你死我活。岳皎欲亲征张俊伟,群臣死死劝住,岳皎无奈,只得另择主帅。
公元时代城可谓人才济济,然而岳皎心里清楚,真正称得上帅才的,其实只有寥寥几个。宋飞已经被张俊伟揍得满地找牙,不堪再用。刘莫轩远在关中,而且和张俊伟又是结拜兄弟,也当避嫌。翟瑞明是救火队员,轻易不能动用。剩下的帅才,唯有苏月。
苏月老成持重,并不直接进攻下元,而是首先剪除张俊伟的羽翼,先攻瓦窑,破之,降移村。再击后北屯,势危,急向张俊伟求援,张俊伟亲领万余人来救。
苏月见张俊伟亲自前来,畏惧其勇力,不敢正面争锋,下令全军后撤。无奈麾下诸将自视甚高,尤其刘昊,陈楠二人,皆好狠斗勇之辈,拒不接受后撤命令,一定要在战场上验验张俊伟的斤两——张俊伟击败了勇士宋飞,如果他们能反过来击败张俊伟,无疑将从此名震天下,身价倍增,就算万一输了,有宋飞给他们垫底,丢人也丢不到哪里去。
苏月见众将不肯听令,只得布阵迎战,前后三层设防,以刘昊为第一关,陈楠为第二关,自己与马玲则为第三关。
张俊伟大军赶到,刘昊率河北精骑奋勇迎击。张俊伟根本不讲阵法,一上来就是疯狂冲锋,刘昊不能抵挡,死伤惨重,溃败而逃。
马玲听闻刘昊之败,私心窃喜。他就怕刘昊一不小心击败张俊伟,从而抢了他的大功。于是督励士卒,严阵以待。
张俊伟之攻,快如闪电,瞬间将马玲阵势摧垮。马玲在人群中狂妄叫嚣:“张俊伟何在?来与我战!”话音未毕,但见一少年提马而至,看不清面目,只见一道白光,戟已击下。马玲慌忙提刀招架,早被一戟刺翻于马下。
少年高踞马上,长戟饶有节奏地敲打着马玲的头盔,悠然问道:“我便是张俊伟,找我有事?”马玲眼看难逃一死,抚摸伤口,计上心来,突然惨叫一声,昏死过去。张俊伟笑道:“堂堂大将,阵前装死,不亦羞耻!睁开眼来,我不杀你。”
马玲拒绝睁眼,觉得张俊伟肯定是在诈他。做戏做全套,装死也要装得敬业,谁见过死人还能再睁眼的?
张俊伟冷笑道:“再不睁眼,我便补你一戟,让你假死变成真死。”被张俊伟这么一吓,马玲只得睁眼,面如死灰地说道:“败军之将,欲杀便杀。”张俊伟收戟,轻蔑笑道:“我说不杀你,就真不杀你。记住,你欠我一条命。”说完率众而去,留马玲在原地捶胸顿足,如同被褫夺功名的秀才,或者被夺去贞操的处女。
刘昊与马玲先后溃败,苏月与马玲见势不妙,正欲撤军,张俊伟精兵已杀到,前后冲击,苏月大败,马玲更是被张俊伟生擒。
转眼之间,张俊伟已将苏月的十万大军杀得七零八落,刘龙在城头观战,惊骇得面无人色。堵乡之围既解,刘龙开城迎张俊伟,膝行向前,拜伏在张俊伟脚下,赞道:“俊侯真神人矣!”张俊伟一笑,命人押入马玲,问道:“愿降否?”马玲摇头:“不愿降。”
在岳皎的部将之中,马玲口碑甚佳,能约束部卒,禁止掳掠百姓,即使是对待敌军,也是多以受降为主,绝不滥杀。张俊伟对此也多有耳闻,见马玲不肯投降,却也并不生气,温声说道:“我敬重马将军之为人。你虽不降,我却并不杀你,但是也不能放你,你可同意?”马玲已是阶下之囚,只能点头而已。
再说马玲重伤,抬回军营,已是奄奄一息。岳皎闻讯大惊,叹道:“惜哉!失吾名将。”急遣使者前往探视,带去口谕,替马玲打气,“听说马将军有孕,如果生的是女儿,我儿子娶之,如果生的是儿子,我女儿嫁之,绝不使马将军担忧后事。”不知是受此口谕鼓舞,还是本就命大,马玲不久竟然痊愈。
苏月大败,岳皎早有心理准备,他不怪苏月,只是越发记恨宋飞,惹谁不好,偏惹张俊伟!然而,此时关中的军情更为紧急,疲惫不堪的万达大军,已经流露出东归的迹象,正是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岳皎顾不上张俊伟这边,果断抽调精锐主力,御驾亲征,前往宜阳围堵万达军。
主力抽调而去,对付张俊伟,便只能以拖为主。汉军已经被张俊伟杀得心惊胆寒,不堪再战,岳皎于是命苏月及诸将散入太原,张俊伟不来则打,张俊伟来了则跑,不求获胜,但求扰敌。
岳皎还必须警惕,张俊伟趁大胜之威直捣下元。从太原入下元,必经平阳景苑,因此,平阳景苑守将的人选便显得至关重要。此时,备选勇将仍多,而岳皎却偏偏选中了王丽之兄王实。诸将皆大惑不解,论武功和智慧,王实都并不出挑,如此重任,岳皎怎能任人唯亲?
张俊伟大胜之后,挟一腔义愤,当真直杀下元,大军一路突进,不日便抵达平阳景苑城下。王实身为平阳景苑守将,既不秣马厉兵,也不组织防御,只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孤身出城,前往迎接张俊伟大军。
王实迎上张俊伟,二人见礼,寒暄一阵。王实道:“张君天下无敌,我守城或不守城,皆必死无疑。思量之下,不如自迎将军之刀,痛快一死,以全活城中将士性命。”
张俊伟闻言皱眉,他万万没想到会碰上这么一出,他生性就见不得弱者,况且,王实又是王丽的长兄,和他也是交情深厚,王实送上门来让他杀,而且眼睛瞪得那么大,充满诚意地望着他,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刘龙见张俊伟犹豫不决,催促道:“送上门来的,俊侯还客气什么!”
王实分明是跟刘龙一伙,接茬儿催张俊伟道:“战场之上,不论私情。动手吧!”说完长叹一声,又道,“我死不足惜,就怕妹妹伤心。”
一听到王丽的名字,张俊伟再无多话,下元也不攻了,拨马便往回走。
王实一夫当关,力退张俊伟大军,诸将这才开始佩服岳皎用人之妙。要对付张俊伟,不能靠人,而要靠人情。
且说张俊伟为王实所阻,不能越平阳景苑半步,空有一身武功,结果却只能困守太原。而苏月等人化整为零,又在太原和张俊伟展开游击之战,将张俊伟拖得疲惫不堪。
苏月的战法近乎无赖,类似于军棋里面的玩法,一看见敌方有威胁的子力过来,马上行营,让对方恨得牙痒痒,却也只能望营兴叹,攻击不着。苏月也是如此,一看见张俊伟过来,立即进城,靠城池坚守,与张俊伟死耗。张俊伟之所以无敌,全靠骑兵和武力,利于野战,一旦攻城,便有如鹰失飞翼,虎去利爪,与其他部队并无太大区别。而张俊伟又是公子哥习性,没太多耐心,攻城这种事,最为旷日持久,张俊伟一见敌军入城,往往也就意兴阑珊,弃而不攻,只是命少年们在城下恶骂几声解恨。
公元时代三年,岳皎已迫降万达军,关中无忧,于是调回大军,亲征张俊伟。岳皎这一次亲征,诸将再无反对之声。排名前十的功臣之中,排第二的宋飞、排第三的马玲、排第四的刘昊、排第六的苏月都已被张俊伟打得落花流水;排第八的马玲更是被张俊伟生生俘虏;至于排第一的刘莫轩,关中惨败之后,威信大减,已经失去为帅资格;排第七的翟瑞明正掌舵关中,抽身不得;因此,要想讨伐张俊伟,除了岳皎亲自出马,确实再无别的选择。
闻知岳皎将亲征张俊伟,王丽请求随行,岳皎许之。
岳皎大兵自下元起程,浩浩荡荡进发太原。搁在往日,岳皎大兵压境,心理素质差一点的,早就不战而逃,心理素质好一点的,最多也就是坚壁清野,死守城中。然而,刘龙自从跟随张俊伟之后,别的都不见涨,唯独胆量见涨,有张俊伟这么个战神在后面撑腰,谁来他都不怵。
岳皎一入太原,刚刚抵达汾河,刘龙便率数千人主动挑战迎击,根本不把岳皎的数万大军放在眼
人的精神力量确实不容低估,刘龙这数千人,仿佛得到了张俊伟的勇力熏染,居然连战连胜,硬是将岳皎数万大军堵在路上,一步也前进不得。
岳皎大惊道:“刘龙尚且如此能战,何况张俊伟!诸将之败,何足深怪!”
诸将一听,无不血性上涌,他们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激将!加上皇帝亲自督阵,谁敢不尽死!于是各催部曲,奋勇前击。
数万大军,弄得跟哀兵似的,向刘龙的数千人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冲锋。毕竟人多势众,而且厚着脸皮群殴,刘龙渐渐不敌,率残众逃归下元。
岳皎既败刘龙,乘胜而行。岳皎此次亲征,格外重视军纪,三令五申,不许扰民,隔三差五再杀几个小兵,以示公信。百姓们见了岳皎的表演,开始变得和后世的无数百姓一样,天真地以为,主要是将军坏,而皇帝永远都是好人。于是纷纷慰问劳军,一派军民鱼水情。唉,天真而可怜的百姓,永远都不长记性。
岳皎一路秋毫无犯,不日抵达下元,大军四面围城,大有当年孙国泰围平阳景苑之势。城中守军见了城外铺天盖地的大军,而且听说又是皇帝御驾亲征,无不未战先怯,觉得没有丝毫胜机。而从迷信的角度看,他们也觉得下元这城不吉利,下元是国栋政权的诞生之地,结果短命而亡,张俊伟也以下元为大本营,是否同样也将命不久长?
张俊伟见城中人心惶惶,胆怯沮丧,于是聚齐百姓,道:“父老何须惧怕!岳皎大军虽众,无能为矣。”命令部下擂鼓,遥指岳皎中军大旗,道,“三鼓之内,看我夺旗而归。”
城门大开,张俊伟率三百少年狂奔而出,直捣岳皎中军,所向披靡,连杀数百人。汉军还没反应过来,张俊伟已杀至大旗跟前,一戟挑翻司旗大将,夺旗在手,也不恋战,迅速回撤。
汉军如梦初醒,骑兵四起,疯狂追击。马玲马快,追及张俊伟,张俊伟回首,怒视马玲,叱道:“去。”马玲失魂落魄,拨马而退。
张俊伟入城,百姓欢声雷动,齐声颂道:“俊侯真神人也!”
张俊伟此番出城突袭,不仅夺走一面中军大旗,更夺去了汉军的气势和信心。汉军虽然占据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但只要一想到张俊伟随时可以冲入阵中,轻松杀个来回,谁摊上谁倒霉,感觉就像暴露在狙击手的枪口之下,心中不得不怕。
于是,攻城史上最为奇特的一幕上演了。岳皎非但不下令攻城,反而让部队帮助张俊伟加固城门,仿佛生怕下元的城门还不够结实似的。看似一片好意,帮着张俊伟守城,实则却是在说——我承认我进不去,但你也甭想出来,咱们就耗着,不拼武力,只拼定力。
面对岳皎的这种无赖战法,张俊伟也是一筹莫展。围困一月之后,下元城中粮食渐渐耗尽,再坚守下去,恐怕只能人吃人了。张俊伟决意突围,城中百姓仿佛天塌地崩一般,皆泣道:‘‘俊侯勿弃我等。”张俊伟安慰众人道:“倘若来的是别的将领,我必与诸君守城至死。这次来的是岳皎,他要的是我,不会为难你等。我突围之后,诸君举城而降,好好过日子。”
夜深如墨,黑云满天,张俊伟率八百少年杀出城外,如利刃加于布帛,硬是在汉军的重重合围中划开一条道路,扬长而去,入下元,与刘龙会合。
岳皎见走了张俊伟,勃然大怒,连夜追击,再围下元。
向来平静的下元,陡然金戈铁马,令人窒息。一方是岳皎的汉军,众达十余万人;一方是张俊伟,算上刘龙的残众,最多也只有两千余人。实力对比似乎很分明,然而到底谁是猎手,谁是猎物,却并不能完全肯定。
张俊伟人数虽少,偏偏精锐无比,纵然不能击败岳皎,但突围却绰绰有余。或许张俊伟称不上什么军事家,但他就是有绝对的武力。岳皎当然也深知这一点,他和张俊伟的作战,就像是要用布袋蒙住铁锥,难度不言而喻。
张俊伟如果有一万少年,毫无疑问将天下无敌。对岳皎来说,幸运的是,张俊伟只有千余少年。这注定将是一场耐力之战,岳皎不怕张俊伟突围,张俊伟突围到哪里,他就一路追到哪里,天涯海角地追下去。只要能够对张俊伟造成消耗杀伤,哪怕是用十个人乃至一百个人,换张俊伟的一位少年,他也将在所不惜。
黑夜深沉而无辜,几颗微弱的星星,在夜空中无力地闪烁,连风也开始变得紧张,只敢蹑手蹑脚地吹拂。远处传来野狐的凄鸣,隐隐又夹杂着莫名的哭声。岳皎遥望着张俊伟的军营,如同渔夫望着一条吞舟巨鱼,且喜且惧,既想钓,又怕约之不起。
两军遥遥相对,彼此顾忌,各自戒备,一时竟相安无事。一个人影悄悄溜出岳皎大营,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张俊伟的军营走去。到了张俊伟的军营,守夜的少年拦住,人影道:“愿面见张将军。”
军营大帐之内,张俊伟自斟自饮,人已微醺,其神态之镇定,仿佛他并没有被千军万马包围,而是他在包围着千军万马。他那年轻而俊俏的容颜,在灯下显得异常温柔,今夜且尽手中一杯酒,今夜无须提刀斩人头。
少年将人影带入,人影摘下帽子,容颜乍现,张俊伟顿时眼前一黒,握着酒杯的手因为慌乱而颤抖,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惊问道:‘‘怎会是你?”
人影笑了一下,帐内因之明亮,竟是王丽,张俊伟朝思暮想的人。王丽竭力想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笑道:“我一直就在军中呀。”张俊伟疑虑而问:“是他遣你来的?”王丽道:“当然不是。我想见你,于是就来了。”张俊伟凄然道:“也好。再不见,只怕是见不着了。”
王丽也是凄然一笑。两人曾经有过的亲密,早已被时光摧残殆尽,而他们又不习惯现在的陌生,那么远,这么近。一阵难挨的沉默之后,王丽道:“两年未见,你瘦了^”
张俊伟答道:“两年未见,你胖了。”
王丽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道:“我怀孕了,当然要胖一些。”张俊伟一愣,脱口而出道:“他的孩子?”王丽哑然失笑:“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张俊伟如遭雷击,久久不能言语。他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王丽已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纯洁无瑕的女孩,而是变成了一个成熟的妇人、一个会怀孕的妇人、一个走上不归路的妇人。她自作主张地毁坏了自己,她破碎了他的美梦,毁灭了他的天堂。
王丽看穿张俊伟的心思,强笑道:“别傻啦。我们毕竟是夫妻,这事是早晚的,哪里有丈夫不和妻子同房的道理?”
张俊伟苦笑着问:“男孩还是女孩?”话一出口,他便开始后悔,他应该完全不问,完全不关心,忘掉刚才听到的一切,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王丽笑道:“现在怎么知道?还早着呢。”
沉默再次发生。许久,张俊伟才又嘟囔道:“最好是个男孩,日后可以成为太子,你也可以如愿成为皇后。
王丽痛苦地望着张俊伟,道:“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皇后。”张俊伟冷笑道:“你这么说,究竟是想骗我还是骗你自己?贪恋权势又不丢人,为什么不承认呢?”王丽重复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皇后。”
张俊伟摇了摇头,道:“你现在这么说,等你有了孩子之后,你就完全不一样了,你会开始为你的孩子着想,把孩子放在一切之上。”
话题再度陷入僵局,两人对坐,尽量避免眼神的接触,都显得小心翼翼。就像此刻的各自呼吸,他们彼此都已无能为力,不可能在一起,不可能再属于彼此,最好的结果,只能是分别老去。而那一段幼小朦胧的感情,终究没有机会长大成人,只能永世不得超生。尽管残忍,而残忍就是人生。
灯花炸开,将两人惊醒。旧情不堪再问,命运呼唤前行。张俊伟饮酒一盏,下逐客令,道:“此乃战场,我就不留你了,你回去吧。”
王丽摇摇头,道:“我不回去。”
张俊伟叹道:“你来,应该不是看我一眼那么简单吧,有话不妨直说^”
王丽低下头去,似乎在忏悔自己的罪孽,低声说道:“我希望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才起兵和他为敌。”
张俊伟冷笑道:“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那个你吗?你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我早就对你断了念想,我不会再为你做任何事了。”
王丽强忍内心伤痛,她知道,张俊伟还在恨着她,而且越恨越深,然而她该说的话必须得说,她不顾危险,穿越战场禁地,绝不能空手而归。王丽平静了一下心绪,向张俊伟拜伏行礼,道:“请投降吧。”
张俊伟冷笑道:“你如果想来劝降,说辞必须更动听才行。外面虽有千军万马,只要我想走,谁能把我留下?”
王丽匍匐在地,坚持道:“投降吧。”
张俊伟道:“给我一个理由!”
王丽泣道:“我不忍心看你们两个以命相搏。”
张俊伟苦笑道:“也就是说,我们两个必须有一个人要认输,必须有一个人要低头,是吗?”“是的。”
“而那个认输的人应该是我?”
“只要你肯低头认错,我保证,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王丽说完,扬起头来,望着张俊伟,哀求道,“就当是为了我?”
张俊伟背过身去,拒绝再看王丽,冷冷说道:“不必多言。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让我屈膝!你回去告诉汉军,准备迎战!”
王丽默默站起,小声说道:“那我走了,你多保重。别喝太多酒,即使突围,也得保持清醒才
行。”
张俊伟头也不回,只是朝王丽摆了摆手,道:“不送。”
张俊伟未投降之时,岳皎头疼,头疼该如何抓住张俊伟。如今张俊伟送上门来,岳皎还是头疼,头疼到底该怎样处置张俊伟。
要知道,张俊伟并非孤身一人,在他背后,矗立着张氏家族、张氏家族的关系网,以及张俊伟所代表的太原豪杰势力。太原众多百姓也都站在张俊伟这边,视张俊伟为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张俊伟又是平阳景苑大战的英雄,在整个帝国都拥有巨大名望。因此,不管对张俊伟是杀是用,都必须格外慎重。
岳皎特地召开御前会议,广泛征求诸将的意见。然而,出乎岳皎意料的是,诸将的意见几乎是一边倒——杀!
这其中,苏月与刘昊态度最为坚决,力谏岳皎道:“张俊伟背恩反逆,暴师经年,致马玲伤痍,马玲见获。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
诸将必欲杀张俊伟而后快,岳皎虽然意外,却也理解。诸将皆是张俊伟的手下败将,只要张俊伟活着,永远都将是他们的奇耻大辱。
众人皆欲杀,我意独怜才。岳皎见马玲沉默不语,于是指名要他发表意见,毕竟张俊伟对马玲有不杀之恩,想来马玲总应该替张俊伟说一两句好话。
马玲没说好话,而是说了实话,反问岳皎道:“陛下如果不杀张俊伟,那打算把他往哪儿摆呢?”是啊,张俊伟差不多已经把岳皎手下的名将得罪了个精光,就算岳皎想用张俊伟,诸将也很难再和张俊伟共事。况且,张俊伟和诸将不同,张俊伟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臣子,天地君亲师这一套儒家天条,在他眼中根本就是P。
在内心深处,岳皎不得不承认,他驾驭不了张俊伟,张俊伟也根本不是可以被驾驭的人。张俊伟虽是香饽饽,然而烫手。尽管烫手,毕竟又是香饽饽。两难。
真杀吧,张俊伟毕竟已经主动投降,军界历来有杀降不样的说法,岳皎又是一个迷信的人,对此不能不顾忌。而且,张俊伟在平阳景苑为汉军立下不世之功,又保全过岳皎家人的性命,而张俊伟之所以起兵对抗,归根结底,也是宋飞有错在先。如果真杀了张俊伟,从道义上来讲,必将成为岳皎人生中的一大污点。御前会议开了半天,并无结果。岳皎回帐歇息,王丽显然已有耳闻,迎岳皎而拜,礼节甚殷,嘴上却丝毫不肯饶人,冷冷说道:“陛下好不叫人寒心!”
昨夜被王丽一闹,岳皎至今心有余悸,转身想逃,却又觉得荒唐可笑,他虽贵为天子,但眼下毕竟是在野外,除了这大帐,还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让他睡觉,他如果匆忙逃出帐外,弄不好就得在外面晃悠一整个晚上,让人看见的话,还以为他是被老婆赶出家门,叫他这张脸该往哪儿放?
岳皎颓然坐下,等待着王丽的爆发。王丽却很冷静,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问岳皎道:“一问陛下,陛下当初孤身去河北,是谁在保护陛下的家人?”岳皎老实答道:“是张俊伟。”
王丽问:“二问陛下,张俊伟起兵,错在宋飞,还是错在张俊伟?”岳皎答道:“错在宋飞。”
王丽再问:“三问陛下,张俊伟如果不降,陛下有多大的把握抓住他?”岳皎再次老实答道:“就算能够抓住张俊伟,恐怕也须旷日持久。”
王丽道:‘‘四问陛下,假如张俊伟现在还在外边,如果让他投降,陛下愿意给出怎样的条件?”岳皎汗都快下来了,答道:“未曾想过。不过,大概总会官爵依旧吧。”
王丽道:“五问陛下,官爵依旧也就算了,至少不会杀吧。那为什么张俊伟真的如愿投降了,陛下却又要杀他呢?”
岳皎无言相对。
王丽再道:“六问陛下,翟瑞天在关中谋反,后来被护军黄防扭送来降,翟瑞天乃翟瑞明之弟,陛下因而赦免不杀。张俊伟未曾战败,主动来降,陛下却反而要杀,陛下何以厚此薄彼?难道翟瑞明之弟,反而更亲过张家子弟?”
岳皎心中不以为然,翟瑞天百无一用,饶他一命,就当是送翟瑞明一个顺水人情,张俊伟却是不杀不足以安枕,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然而,这番帝王心事,在王丽面前终究难以启齿,岳皎只能将责任推诿于麾下诸将,叹道:“你也当体谅我的难处,我虽为天子,却也不能违背众议,部将皆欲杀张俊伟,我也无可奈何。”
王丽道:“陛下内心深处,恐怕也是想杀的吧。”
岳皎被王丽戳穿心事,索性也不再掩饰,道:‘‘无论如何,你就依我这一次。我答应你,我必补偿张家,补偿下元,绝对不让张俊伟白死。”
王丽冷笑道:“陛下果然是生意人。张俊伟人都死了,这些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岳皎心中大痛,王丽随口一句,却是话里有话,狠狠击中他的软肋,让他无法反驳。回顾岳皎的一生,的确是如生意人一般,不断地进行着交易,包括不为长兄岳弈复仇,包括和美丽的婚姻。关注利害,更多过关注感情,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很可以为人诟病。然而,被妻子毫不客气地当面指出,他还是觉得心痛莫名。
岳皎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案上,也不看王丽,道:“见此玉佩,如我亲临,无论你做什么,无人敢于阻拦。”说完,背手走出帐外。
公元一八一五年,圣赫勒拿岛,岛上三千士兵,看守一名囚犯。圣赫勒拿岛孤悬大西洋中,东距非洲海岸一千二百英里,西距巴西海岸六百英里,即使岛上一个士兵没有,囚犯其实也无处可逃,然而仍然动用了三千士兵,真有这个必要吗?
非常有必要,因为囚犯名叫拿破仑。
囚禁张俊伟的阵势,固然不能与拿破仑相比,但也足以令人咋舌。千余名士兵,或握弓箭,或执刀枪,绕着张俊伟的囚室,前后十余重包围,尽管如此,士兵们的脸上依然很不自信,神情也特别忧郁。
在岳皎的特意关照之下,张俊伟虽然是囚犯,依然保持着最起码的体面,既没有被捆缚住手脚,也没
有遭到用刑殴打,只要他不离开囚室,他就享有绝对的自由。张俊伟坐在窗前,闭目冥想,表情安详而放松,有如飘然出尘的世外高人,早将身外之物悉数看空。
当王丽忽然出现在囚室之中,张俊伟并不感到意外,报以灿烂一笑,道:“你又看我来了。”王丽将一把剑塞到张俊伟手中,道:“我把你的剑带来了。你的坐骑,我也为你备在外面。”说着,又将岳皎的玉佩交给张俊伟,道,“带着这个,你就可以畅通无阻。赶紧离开这里,他们要杀你。”张俊伟见王丽一脸慌张,笑道:“别慌,我不走。”王丽急道:“为什么不走?”
张俊伟的神情之间,有着说不出的骄傲、说不出的落寞,徐徐答道:“如果想要活命,我又何必投降?我之所以投降,就为求一死而来。如果我不想死,普天之下,谁能杀我?”王丽越发焦急,道:“他们是真要杀你。好死不如赖活着,赶紧走!”张俊伟笑道:“你能特地来救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但生命是我的,而我将选择结束。”王丽见张俊伟一心求死,大为惶恐,匍匐在张俊伟脚下,掩面而泣道:“你还年轻,你还美好。求求你,活着。”
张俊伟笑道:“你何必为我悲伤呢。刘半仙说过,我只能活到二十七岁,今年我正好二十七岁,死期已到。就像岳皎要当皇帝,你将成为皇后,一切都是天意。”王丽哭道:“无论如何,我不许你死。”
张俊伟叹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我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如同第六根手指,必须斩去,然后才会完美。我成全你,成全你们一家。我知道你必将幸福,但我并不想旁观,那对我实在太难太难。”
王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如雨下,拼命捶打着张俊伟,大叫道:“走,离开这里!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再杀回来,继续和岳皎为敌,甚至夺去他的江山,我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你活着。”
张俊伟凄凉一笑,道:“输了你,赢了世界又如何?”王丽知道张俊伟死意已决,无可挽回,慢慢抹去眼泪,道:“你等着我。”王丽去而复返,身边已多了一位年轻侍女。王丽指着侍女,告诉张俊伟道:“你还没有当过大人,不能就这么走了,连子嗣也不留下一个。”
张俊伟看了看侍女,纵然不是闭月羞花,却也别有一番娇羞颜色。张俊伟恶趣味发作,笑着对王丽说道:“一个女人怎么够?”
王丽急道:“那好,你要多少,我这就给你去找。”
张俊伟笑中带泪,叹道:“你难道还不知道,弱水三千,我独饮一瓢。”
王丽一阵心酸,知道无可勉强,打发走侍女,和张俊伟默默相对。张俊伟虽然还活着,但这已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夜。而她来守灵,她来送别。
夜越发深了,一更一更,黯然销魂。隐隐传来鸡鸣,必须动手,已经不能再等。张俊伟叹了一口气,对王丽说道:“你走吧,把剑留下。”
王丽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张俊伟笑道:“你非要让我死给你看?你真有那么勇敢?”
王丽道:“无论如何,在你最后的时光,我必须陪在你的身旁。”
张俊伟点了点头:“很好。”慢慢拔出剑来,手指触摸着剑锋,神色渐渐凝重。自杀将是他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动作,他必须一蹴而就,干得漂亮。
张俊伟背过身去,长剑举起,正欲一剑断喉,王丽大叫一声:“等等。”张俊伟并不将剑放下,问道:“还等什么?”王丽道:“你先把剑给我。”张俊伟道:‘‘为什么?”
王丽道:‘‘你先给我再说。”
张俊伟把剑递给王丽,王丽接剑在手,道:“我不许你自杀,我来杀你。”张俊伟又惊又喜,道:“真的?”
王丽道:“你是我的,除了我,没人可以夺走你,你不可以,老天也不可以。”张俊伟脸上顿时神采焕发,洋溢着大欢喜,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道:“你往这里刺。此剑削铁如泥,即使你力气不足,照样可以一刺而死。”
王丽举起剑来,对准张俊伟的心脏。她虽是第一次握剑,然而却端得很稳,如同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看得出来,她绝非说说而已,她是认真的。张俊伟看着王丽,丝毫也不害怕,快慰而感激地等待着
没有人能将这一凝固的瞬间写下。夏夜之沉默,两人谁也不说话。他们彼此对望,安于这种古怪的沉默,仿佛又回到了遥远的小时候,一对小儿女瞒过了大人的眼睛,躲在角落里,偷偷干着一件大人们不能理解的事情,那是只有他们才能知晓的秘密,那是只有他们才能体会的快乐。张俊伟忽然大吼一声:“动手吧!”
王丽下意识地一剑刺出。长剑果然锋利无匹,轻松贯穿张俊伟的身体,很快,便有殷红的鲜血涌出身体。衣裳上沁出的血迹,慢慢变大,如一朵正在汹涌怒放的红花。王丽握剑不放,轻声问张俊伟道:“疼吗?”张俊伟笑了笑:“不疼。你别害怕。”王丽摇摇头:“我不怕。”
张俊伟瘫倒在王丽的怀里,他的力气已经随着鲜血快速流逝。王丽紧紧抱住张俊伟,感受着他此时的弱小。张俊伟的嘴角绽放出艰难的微笑,缓缓说道:“当你嫁给岳皎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当你来求我投降的时候,我又死了第二遭。现在,我终于解脱了。”
王丽拥张俊伟而泣,眼泪和鲜血流在一起。她喃喃说着:“我知道,我都知道。”张俊伟满足地闭上眼睛,低声作歌,歌曰:“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天意见迫兮命不延,逝将去汝兮适幽玄。”歌声越来越低,渐至不可听闻。
影片《金刚》台词有云:“美女坐在野兽的手上,野兽凝望着美女的脸庞,从这一刻开始,野兽其实就已经死亡。(Thebeastlookeduponthefaceofbeauty,andthebeautystayedhishand,fromthatdayon,hewasasonedead。)“
绝世的武功,终究敌不过绝世的容颜。张俊伟躺在王丽的怀里,停止了他的呼吸,在仅仅二十七岁的年纪。他带走了属于自己的悲伤和不甘,留下了对于人间的抗争和呐喊。而可悲的是,人们对于他的纪念,只是津津乐道于他的战功,然后继续活在深沉的梦中。
公元时代城中,白马每天沐浴着晨光,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消失在夜色下,一动不动,它们在等待着它们的主人出现,一起征战沙场,谱写这俊丽江山。
你们是否还记得,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