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日。
残霞漫天,给辽阔无际的穹隆镶上了一道金边。暮光洒落,万物在此刻都被染成了黄金色。
这里有一汪大湖,波光粼粼,如若成千上万金箔在翕动,绽放夺目光华。
京城以西八十里的温湖。
环湖的草地草色早衰,却还一直挺着寸许的身躯扎根在那迎风而立。
时而有片片枯叶被风拂过两人的面庞,略显萧然。
从日升到日落。
他们在这站了很久,秋风扫落叶,带走前尘,却带不走他们的恩怨。
站在李一通面前的人被一套黑色劲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流露出一双分明皂白分明可端详起来又带了点悲戚感觉的眼睛。
李一通冷漠地看着他。斜插鬓发的双眉攒动,却不想说什么,其实也不需要说什么。
因为……
同是同窗,难不成还会互相不了解?
既是同窗,怎又会像陌生人般相待?
他们并不是陌生人。可他们的关系比常人所说的陌生人的关系更要复杂一百倍。很刻骨铭心。
暮色四合,天地开始沉寂。
还是一阵秋风吹过,不过,这一次,秋风吹动了一张苦涩的嘴。
“你要杀我?”连脸上都缠满了黑带的男人道。
很难想象,他这样示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可能他会是个丑八怪?还是另有所图?
并非一定是因为相貌。
每当李一通面对这个人时,总感觉就好像在一座沉浑凝实的大山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动弹,更别谈开口。
可今天,他开口了,用怨怼的口吻。
“是!”
“那你怎么不带剑!”对方悲戚的眼眸中突然喷吐出莫名的愤怒。
对高手来说,死得其所是对他的哀荣,可死得不明不白就是种侮辱。
李一通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冷笑一声,语气蕴着极度的不屑,道:“你应该要庆幸自己能丑恶地再活上几天。”
“哦?为什么。”黑衣男子道。
“因为,今晚京城会死一个人,名单上的第三个人!”李一通的眼里发出如刀光的锐利,狠辣地说道。
“是不是等你解决了名单上的人,就要来杀了我?”黑衣男子摇头道。
“明知故问!”李一通不假思索地回道。
黑衣突然笑了笑,双眼眯成了缝,竟似有些自嘲的味道。
“我解释过,可你就是不信……”
他不再愤怒,目光转而蕴含的是无边的悲戚,他的声音突然嘶哑而低沉,显得无力至极:“下次来,再让我看看那柄剑……”
“你不配!”
李一通头也不回,调头扬长而去,只是他那无比轻佻与鄙夷的话还是清晰地送进了黑衣人的耳朵内,铿锵作响。
“三个月后,洗干净你的脖子在这里等我!”
黑衣人目睹着李一通远去的身形被晚霞拉得延伸至脚下的影子,眼眶中竟出现了点点晶莹!
……
官道两旁佳木葱茏,林冠遮天。
李一通御马飞驰,宛若擂鼓的铁蹄践踏下扬起满天尘土,而一柄剑又神奇地附着在他结实而又单薄的阔背上。
这柄剑的卖相实在不好,木质剑柄,木质剑鞘,剑鞘在显眼的棕色底衬下密布着道道长与细的痕迹,看起来老旧腐破,倒像是道士用的能消几文钱就能买下的驱鬼剑。
李一通并不重,反之身材瘦削,那硬挺的剑眉下,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透着零碎的忧愁,薄薄的嘴唇显得坚强而冷酷。
他虽说不重,可座下的骏马口角已经微微漾出片片白沫,它已不能再狂奔下去……
大玄帝国坐拥万里山河,强盛无比,百年来屹立在世界巅峰而岿然不动。
没人敢挑衅它,没人敢触怒它。
可能异域他乡的蛮子也知道在大玄帝国的绮丽江山上,有着这么些一群人。
不是大将军,亦不是大学士。
——却是一些天天摸爬滚打,口中始终操守着某些正点至极的名言而不渝的江湖人。始终爱快意恩仇的江湖人。
而繁华的京城就是令人向往的帝都,书生憧憬的学府,文人墨客的天堂,还有……江湖人的窑子。
李一通已不在马上,那匹马载着他跑了七十里之远后力竭地已趴伏在原地。而,最后十里,则要他步行了。
脚落似棉絮般轻盈,悄无声息,无迹可寻。他一步接一步,双腿都快运成转轮,向京城逼近。
……
酉时至。
京城的上空,蟾月高挂,天空一碧如洗。
华灯初上,正是街边小吃小铺生意旺盛的时候。
很难见到这么大的城池,走一个来回便是两个八十里之远,内里星罗棋布地散落着楼林屋雨,阡陌大道纷纭与穿插期间,错综复杂,生人稍不小心怕就会迷路。
一处四通八达的岔路口。
李一通刚到,额角的雾汗在他停下观察道路的瞬刻,突然蒸发,他在看准了路面后,才毫不犹豫地择路而行。
两个月前,李一通第一来这的时候,还是镜圆人安,江湖通缉令上的几人还是被追名求利的人玩命地寻觅着。
两个月后,他第二次踏足这片纸醉金迷之地时,才豁然慨叹时光之无情,更甚于他手中之剑。同样物是人非的——还有很多,其中,最离奇与诡异导致引发江湖动荡的却是江湖通缉令上排名前十的几名十恶不赦的人居然……被拨正了。
也许,只有他这个愚蠢的人才懂得里头的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