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国储君,除了人品修养天资气质,为政的必要素质也是要的。
鉴于九凌十几年来不曾踏上海域一步,太傅大人便肩负上了引导交接的责任。
首先,从基本的贵族修养开始。
琴,九凌殿下的尊音,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太傅大人险些被震成了内伤。铿锵杀伐,似长剑相交一般咄咄相逼,幸亏九凌殿下还能抓准音律,否则就不只这个问题了。见不得人的手艺,免谈。
棋,太傅大人摸了摸胡子,尚算满意,虽然布局之间九凌从来是随意而为不论输赢,大起大合的剑走偏锋,有极不负责任的趋势。
至于书画,按太傅大人的说法,九凌式的风格。七分随意,三分凌厉锋芒。总不至于太过丢脸。
于是,到了论道的程序。一般太傅这种官职,兼之老学究,能提的问题用脚指头也能想到。
郁离几日提心吊胆,别人不清楚,他却是清楚自家主子有几滴墨水。一问,保管露馅。
阳光明媚,九凌殿下与太傅大人一步步在游廊上慢慢前行,美名其曰闲谈阔论。
“殿下以为君当以何为贵?”太傅大人薛益摸着胡子考究的问。
九凌殿下正转了个身下了石阶准备到院中晒晒太阳,冷不丁的便从身后传来了这么一句既有技术含量的试探。
为君者,当论道。只言片语之间,能显出执政者的气度谋略以及施政。
毕竟不是一手培养的王道人才,放养多年的储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品性,不只太傅大人一个人怀疑。
黑衣的女子静默,半响不答,神情不冷不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身后的郁离却冷汗叠叠。
以九凌殿下山野村姑一般的水平,这后果会很让人抓狂。
良久的沉默中,太傅没有等到九凌说一句话,有些奇怪的抬目看身前的人。
黑衣的女子稍稍仰头,墨目微眯,唇边挑着高深莫测的笑纹,静看天边莽莽白云。
据说九凌殿下惜字如金,绝不轻易与人论交相谈,秉持着极致的矜持和高贵。莫非是以动作传达意思?那是……?太傅大人脸色豁然开朗,似顿悟明了。
“殿下果然英明。”太傅大人一撩双袖面色敬重突然一跪伏地,行了大大的一礼,“海域的未来有福了,老臣甚感安慰。”
郁离张大了嘴,想说什么终究动了动嘴没吐出一个字,干站着表情奇怪。这薛老头,莫不是撞邪了吧?
很久未见这样的阳光,煞是想念,只是日子却日渐无聊了,黑衣的九凌眯了眯眼,缓缓低下头,这才想起似乎身后的老头有问话来着。折身正准备说两句打发了算了,一转身倒是惊讶了一把。
平常没有波动的脸裂开了一抹痕迹,墨目中明显的疑问之色向郁离扫来。怎么回事?除了走神,她似乎没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吧?这人什么时候都跪下了?
郁离张了张忘记闭上的嘴,五官几乎扭曲。
牛头不对马嘴的状况。一个比一个奇怪。
“起来吧。太傅大人年事已高,老这样给本殿下跪,是要折杀晚辈的。”收敛了情绪,九凌犹是一派不动声色的模样,伸手去扶直直趴在地上的老头。
“殿下……”苍老哽咽的声音传来,薛益一抬头几乎老泪纵横。
九凌严重的被吓了一跳。
搞什么?谁不知道这老头子声高威重,他这样搞得她好像杀了他全家一样,传出去不是给她找麻烦么?
“太傅大人何事如此激动?”皱了皱眉,九凌耐着性子问。
薛益起身抬袖擦了眼,拱手低头,“微臣一想到陛下后继有人,遂激动失态,请殿下见谅。”
郁离的下巴几乎掉在地上了。这还没开始进行考核呢?怎么就上升到这阶段了?
九凌挑了挑眉,墨色的眼里看不清什么表情,挑唇一笑,“本殿什么话都未说呢,太傅大人。”虽然搞不清这老头什么意思,但是可以肯定,他误会了什么。
当然,往好处的误会,即使是乌龙一场,她也不介意别人继续误会下去。
薛益老道一笑,老练的眼中闪过明了,摸了摸胡子又是一派斯文的模样,看得郁离咂舌变脸的速度。
“殿下不要拿老臣取笑了,刚刚老臣询问殿下君以何为贵的时候,殿下已经在无言之中告诉老臣的答案了。”
她有做什么么?九凌漆黑的目子闪过一抹流光,不动声色的理清思路。
“哦?是么?不知太傅大人对本殿的回答可还满意?”
斯文的太傅一揖,正色道,“殿下圣明,实乃百姓之福,海域之福。”
九凌沉默,折身浅行。
太傅大人抬头,那人已经走出老远了。
郁离烦闷的在一边扯着头发,面色有些纠结,终究没忍住开口,“太傅大人,殿下到底答了什么?郁离实在迷惑。”
考究的太傅乐呵呵的看过来,两眼精光闪烁开怀不已。但凡自认学识渊博的老学究见了懵懂好问的晚辈,大抵是十分乐意说教解惑的。
太傅大人也不例外。
摸了摸胡子,老学究老怀于心,耐心的为郁离解惑,“殿下举头望天,那是在暗示君以天为贵啊。能有这番觉悟,陛下必定十分欣慰啊。”
“就这样?”郁离脸色青白交加,太傅大人犹自一手指天侃侃而谈。“此天亦非莽莽苍天,君人者以百姓为天,殿下所表的是君以民为贵的至理。果然是明君之选啊。”
明君之选?君以民为天?他家主子有这种觉悟么?她像这样的人吗?她明明是望着天神游太虚去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高深!
郁离脸色青灰,目有晕眩的冲动,捶胸顿足也表达不出此时内心的悲愤,太傅大人,您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九凌殿下,这乌龙闹的,可真是有水平啊。
郁离抚了抚额上暴出的十字结,汗颜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