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未入暮,天边意外的滚着彤彤的霞光。那样炫艳的颜色却让人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仿佛垂涎欲滴的是大滩悲凉的血色。
红衣的男子缓步踏上阁楼,倚栏极目望去,内心突然惶恐不安起来。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么?
身后有微微的响动,优四公子侧了脸,绯衣的女子袅袅而来。
“今日为何未出?”柳芳菲冷清的面容带着一丝讶异,挨上栏杆比肩与之同立。
优熙梵皱了皱眉,有些厌倦的颜色,“偶尔也想要清静。只是。”他转了转目光看向天边的那抹艳色,脸色难得郑重,“总觉的会有什么事发生。”
绯衣的女子抬起视线落在天际,却是淡淡一瞥不以为意,“只不过是天色使然境由心生,会觉得不安是因为心本来无甚安处,所以见了瑰丽的色彩,多出来的也不过是惴惴。”
优四公子讶异的转头,绯衣女子的脸色却是一派安然沉定,似是说着理所当然的道理。
“你有些奇怪,芳菲。”红衣的公子妖娆的眼一霎也不霎。
“是么?”绯衣的女子缓缓一笑,霎时泄出宛若天边霞光的绯红,转瞬又如昙花一现,沉沉不见了踪影。
在身边的人奇怪的注视中,她抬眼将目光投在楼下深红的枫叶上,语气依旧凉凉如水,“你要找的那个人,或许,我已知道她在何处……”
哗啦啦……那一瞬间落叶随风翻飞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只在这一瞬间,虽然没有转头,目光直直留在那棵红枫之上,柳芳菲却能感觉的身旁人注视自己的目光是何等的翻滚变幻不已。
优四公子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如何复杂,只是破口而出的话音却是奇怪的,“她在哪里?”
果然。柳芳菲垂下眼睫。真的永远掩饰不了。
白云苍狗一般流走了叹息,她的目光变得沉沉不清,绯衣的女子转头,美丽的脸上是一种类似悲悯的神态,恍如不忍心一般开口,“还记得么?”
柳芳菲叹气,“就在不久前,我曾问你,那人会否爱上别人?”
妖娆鬼魅的亮光在红衣公子的眼中霍然绽放,原本卸去风尘脂粉嬉笑的脸陡然沉了下来,优四公子眼底燃起阴郁的厉色。
柳芳菲却恍若未见,艳丽的脸上风轻云淡,透出的是无比真实的模样,“你说不可能。”
“你想,说什么?!”优熙梵阴郁的眼底风暴之色渐起,合起的五指僵紧。
绯衣的女子却摇了摇头,脸上又似隐秘捉摸不透的表情,她转头终于对上再也没掩饰的脸,一字一顿。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红衣的男子咬牙长笑,脸上几乎扭曲的五官似浸在浓郁的血色里,怨戾合着说不清道不明悔憾痛恨铺天盖地冻结了空气。
然而面前的那女子认真的眉眼却只是缓缓现出笑意。周围的景色都寸寸成灰,柳芳菲的表情却未变一分。
她没有说谎。优四公子的心陡然下沉,嫉恨连着毁天灭地的冲动刮擦着心脏缠绕而上,他不怒反笑,妖娆的眉眼衬得玉质的五官像地狱归来的恶鬼,长久以来隐藏的情愫终于找着发泄的伤口倾倒而出。
争天涌地的疯狂之意呼啸而来,红衣的公子长笑之下一掌拍在栏杆之上,留下深深的掌印,对上柳芳菲安静的神情,优四公子的脸裂开一道扭曲的嗜血光芒。
“接着说!”
柳芳菲抿唇,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转头双手放上栏杆,目光安宁。
“那天,我已说过,我曾听见令人感慨的故事。”绯红的衣衫宛若霞光静静流动,柳芳菲说得很稳,“那个故事,我原只是怀疑,以为不过是相似之人罢了。”
“她是个冷酷的女子,不肯轻易显露,难怪那位公子无论如何也要激怒她。因着这样的缘故,我才知道,原来真是她。”
柳芳菲淡淡的目光转过来,很是认真,“那位公子想要气气她。”
“我不信。”优四公子最终平静下来,理智的回了一句。
他讥讽的扯着一抹僵硬的笑意,眼底的神色十分怨毒,“我不相信像她那样的人也会对一人倾心,我不相信像她那样的人会对这种可笑的做法有任何的回应,我不相信。”
他冷笑,“那几年的相处,虽然现在已知道泰半是粉饰的其乐融融,但是,我却有七分了解她的为人。”
“她虽然那时看似温良无害极为好相与,却也不过是配合着我们就势作出的表象罢了。骨子里的防备与不屑信任,比之帝王还要冷酷的心,冷眼看炎凉的秉性,这些通通都骗不了我。”
“这世上能盖过她气势的人我平生未见,她绝不可能钟情于一个无法匹配的人。能做出这种幼稚的行径的男人,怎么可能得到她的青睐?”
优四公子的眼划过冷光,脸上霜寒,“芳菲,你在骗我。”
然而绯衣的女子目光坦坦荡荡,毫无避讳的直面他的怀疑,唇边是一抹苦笑,“我从不骗你。何苦骗你?”
她略有些失望的避开他的视线,淡淡的不紧不慢的说完。“这世上原本就是找不出爱与不爱的缘由,有些事是天注定,根本不顾别人能否理解。”
“何况,再聪明再强势的人,到了扰人心神令其痴狂的情字一上,便再也不能用聪明与不聪明来形容了。因为一切,都是本能,都是吸引……”
“我不信!”红衣的男子笑的癫狂,“没有一件常情能与那人搭的上边,她当年能视父母之死而无动于衷,能毫不留情瞬间取走同门性命,能立多年几可乱真的假象中丝毫不予信任,能一手不动声色的拉动混乱复杂的时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人走近?!”
“她会。”女子徐徐稳定的声线平平无波,“她会的。”
“是么?”优熙梵眉眼弯弯,妖媚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似开满了火焰般的彼岸花,邪气凌然。那目中流转出璀璨的光芒,勾魂摄魄般的朝着柳芳菲射来,“那个人是谁?”
绯衣女子慢慢抬眼,看不出情绪,“是一个你们一早就认识的人了。”
“当今圣上亲封的北定侯,风简墨。他曾说过,他与那位小姐早在很多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是因武学而结下的渊源,至今已有八个年头。”
“风简墨?”优熙梵喃喃,灵光一闪,却如冰雪兜头泼下,电光火石间俊美的脸褪的雪白,青灰交加的显出狠厉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十二岁曾败于一人,竟赔掉贴身侍卫,此后往外间跑的更是勤快,原来是他!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是求‘焚天’了结神医谷夙愿,却原来是因为她!
这两个人,当真是一早就结下了缘分!
优熙梵渐渐扭曲了脸。他知道在一切未定之前,他没有机会和希望,他一早也是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对不该上心之人上心,即使后来渐渐发现那不同寻常的情感,也是藏得极为隐秘!甚至极为克制,不惜以拈花惹草换风流之名将自己的余望断的彻底!只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却是另一回事!
他一边隐藏得极为良好,一边又告诉自己,这样埋藏着是对两人都好的局面,他的太过在意不仅会影响大局,也会置她于险地!磨灭不了这份幻念,他又为自己经营出一个期望,只要等着她作为棋子的价值一尽,那么就可以重新开始!
只是后来,这份希望破的彻底!他一面痛恨,一面又从灵魂深处震撼于这女子的魄力,更加放不下,却又更加咬牙切齿痛入心扉!她为什么就不能安分的接受棋子的命运,一定要跳出棋局将一切都搅碎!
他知道,自那时,他的希望算是破灭了。从此只能背道而驰。可是,至少,在恨得同时,见清了她冷酷面目的同时,他也庆幸,她不是他的,但也不会是任何人的!
可她居然会保留一个例外!不能得到,也不能争取,但是怎么可能甘心只一个人痛苦!她甚至从来不知道自己的那份心思!凭什么!她能潇洒的捏碎往昔,轻易地将他怎么也争取不到的亲近和信任给另一个人!
“我不信!”他重复,墨黑的眼目竟暴出嗜血的腥红,转头背身而去,黑漆的栏杆碎出粉末飘飞。
“我一定要看看她有多在乎那份情!”
若不是,他要杀了那个男人,若是……
他也要杀了那个男人!让她深入骨髓的痛苦!
恍惚中,不知为什么,想到了那一年她说过的一句话,原来是别有深意的。
“终有一日,师兄……”终有一日什么呢?杀了我?
优熙梵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