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熙梵从凌海阁来京城,已是陆涧玥呆在四皇子府邸的第七天。
“陆涧玥,你可真是从容啊!”红衣的蝴蝶男挑着眉看偏座上优哉游哉的人,情绪不明。
这一句话一出,其余两人的表情各异。
夕桓洛缓缓压低了长眉,眼中细碎的光芒闪过。
陆涧玥?
加上这双眼睛,怀疑笃定了,他到底是知道她是谁了。
陆涧玥微吊的眼尾凛然,眼中流出冬晨池面薄冰一般的光芒,静静看了一眼进门的人。
那眼中的情绪,已然是看向陌生人的迹象。
她成名凌海阁,但除了少数几个相近的人,天下人,无人知道陆涧玥这个名字。
这么急着要把她拉进来么?
养了这么多年的棋子要派上用场了?那也得看她乐不乐意任人摆布!
果然留下来,是有好戏看的。
“哪里,师兄不是也很自在么?”她眼光一转,又恢复到平常的模样,半认真不认真的看戏态度,“珈弈师兄的美人,回阁了吧?怎样,有没有很惊艳?”
“四殿下。”
优熙梵走到主座前,对着夕桓洛抱拳一礼,对方微颔首示意赐座,他撩袍坐下偏首见她一副随意的样子,感叹,“你果然是没有作客的觉悟。”
“柳美人果然名不虚传,真是我见犹怜。珈弈带回凌海阁的时候,着实让兄弟们嫉妒。陆涧玥,你难得做了一件好事。”
陆涧玥执起酒杯不答,缓缓摇晃,若有所思的沉默起来。
“优四公子。”主座上的人发话了,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表情,“现在可以谈谈正事了?”
“当然。”优四公子端坐举杯,“在下正是奉师兄之命前来与殿下商定信中的事情,凌海阁十分满意殿下的条件。”
“很好。既然这样也不用急于一时。”觑着两人的表情,伸帕抹了抹唇,邪肆一笑,“想必你们两人会有很多旧话要谈,明早本殿会在书房等你。”夕桓洛起身大步回了主院,侍卫纷纷跟着退场。
“陆涧玥。”
“你刚刚的表情,与你当年得知陆机死去时候的神情,一模一样。”
优熙梵低眼看着杯中的酒液,笑意妖娆。
果然不愧是陆机的女儿。
最快的就能猜准他们对事态的反应。原来,凌海阁,始终是不为你所信任的。
或者应该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你信任的东西。将近十年的苦心经营,掩藏粉饰,在你眼中却依旧瞒不过别有所图。
真是理智得让人发恨的人啊。
你刚刚那表情,是否说明,你也在试探?
试探我们是否有没有一丝的犹豫,以便得出结果后,果断的退出虚与委蛇的应付?
我是否可以认为,这样的局面,是你乐见的结果?
你毫不犹豫的斩断牵绊,从此不必顾念任何情谊,如愿的相逢陌路,如愿的悠游进退,是将我们都做了一场可有可无的人生调剂么?
厌了倦了,便任由我们将它搅碎,再不做任何的维系。
真是有些不甘心啊,遇上你这样的人。
这场游戏,怎能容你如此自由洒脱?
优熙梵抬眼定向那双深幽微吊的眼,再无惑人的迷魅,徒留冰雪般的冷肃,“一入师门,‘神生’即下,除了‘焚天’无药可解,陆涧玥,除了继续演出,你没有别的选择!”
弹指间玉杯化为齑粉,拂袖软靠的陆涧玥微笑,细长的眼露出浮冰一般的寒凉,“如你所愿,我就暂时作一下大家都放心的人质……”
安安分分看你们的演出。
从来就没有相信,便没有失望。
人心潜藏的魔鬼,即使披着华丽温暖的皮相,泛出的也只会是幽冷渗人的戾气。
我纵容你们的怨念,但不表示我需奉上悲悯。情念与兴致,已经耗完。现在纯属戏场时光。
在此祝愿你们,在幻念破灭后,能保得住自己不会跟着灰飞烟灭。
“习砚,这外面比之地牢,好多了吧?”赏玩字画的闲暇,她抽空问旁边沉默的侍卫。
习以为常的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暗沉的眼却比平时更为复杂,静静的低头觑向沉沉委地的一角白衣,似要从那上面找出一个长久迷惑的答案来。
即使没有回头,陆涧玥也能感觉出习砚与平时的不同。
端着一盘宫廷糕点,陆涧玥旋身踢腿而出,青衣的侍卫冷定的一闪。
退后半步站定,手中已接住抛来的盘子,习砚木然的脸对上陆涧玥淡漠的眉眼。
“你可以出去了。”
依旧没有回答,手中端着那盘糕点,习砚沉默的如行走的雕塑一般面无表情的离开,垂下的手却在袖中不自然的紧了又紧。
走在行廊上,安静的斜倚在栏杆上,他表情杂乱交错。
他想起他和涟青带着‘子夜‘七部寻着陆涧玥的时候,那个孩童与人相迥的深沉。
不在乎生死,不在乎名利,不在乎仇怨。
恍然相识的第一眼,他回想起了陆机的一些话。
那时,陆机尤爱在长春园观戏。
满座衣冠中,一身孤寂苍凉的男子指着台上嬉笑怒骂的演出,叹息似的吐出悠远的感悟。
“习砚,你看,看台上的人明知道那只不过是与自己半点关系都沾不上的故事,却还是忍不住为之沉迷悲喜难禁。人啊,都是看着别人的戏,久而久之便忘了其实自己并不在其中,渐渐的也就跟着入戏了。于是,俗尘万象,你看别人的喜怒是一场戏,却不知,在别人眼中,你也是一场戏啊。”
是啊,别人的故事看久了,便不自觉的带进了自己的感情。
他已然忘了,习砚这个名字,是不可能出现在陆涧玥的戏折里,不知不觉的便沉迷到分不清自我。
可是大人,你是否知道,这世界上看戏的还有另一种人,把心化为云烟,徒留理智的头脑,睁着空明的眼睛,穿过迷雾漫漫,只是纯粹的看着。
抬眼看盘中摆放精致的糕点,他伸手挑了一块放入嘴里,沉默的脸上露出决断来。
主子,我不能让这样形同赴死的行径再继续下去了。
我要替你叫他们回来。
你不愿踏出脚步,那么,习砚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