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
灯火阑珊处。
陆羌横冲直撞的飞奔在人流里,心中急切又压迫,恍惚间似有一缕缕温柔的烟雾慰漾在胸臆,流光婉转,他长久干涸的灵魂里似雨后春笋一般涌出密密的春意。
啪……疾疾掠过的风声间,他听到自己心脏间欢快绽放的花朵,绽丝吐蕊般舒展愉悦。
白衣的陆涧玥如红尘过客一般掠过街头。灯火阑珊处,光火映着少年公子泠然的脸,凭空多了几分温润。她洒然的如鸿影一般转身。
那一霎那,一双手紧紧拉住了她的长袖。陆涧玥讶异的回头。
粗而英气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像是邻家青梅竹马的少年郎。
陆涧玥想起了西绥的叶族人,头上插着蓝翎的羽毛,手工精美的裙摆在火堆旁翩翩起舞,异族风情里带着爽朗的纯真。
陆羌,陆羌,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她觑着被拉住的袖子转身一眼认出了这个与陆光七分相似的人。
“你是她对么?”少年急急的扯住她的衣袖,明明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身子却显得异常憨态,执着的追问着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
陆涧玥对着没头没脑的问题保持沉默,沉吟着看着自己被拉住的衣袖。
“你说呀,你是不是她?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她,我等了她那么多年,如今还要等下去!”陆羌苦涩的将头靠在陆涧玥的肩上,低喃:“连父亲都说我是个傻子!”
陆涧玥一怔。等她?微皱了眉头,难道在她幼时没有自觉的时候,许了什么承诺?
幼时的陆羌,懵懂憨厚,不谙世事,孩童的纯真比之平常一般也多出了澄澈。即使长大,也还是毫无保留的带着那时的纯净。
然而那样异样刺人的干净纯洌却不容人乐见,明晃晃的讽刺着世俗的浑浊。
所有人都说陆羌是个傻子。
他父亲祖父的睿智神武只能更凸显出他的拙笨。
他志不在功绩,一心留恋返璞归真的清明,傻傻的相信仗剑走马的江湖便是他醉酒狂歌的逍遥。
执拗的不肯回头。
可惜无人理解。他的父亲给他予字璇玑,带着深切的殷望。爽朗的少年僵硬的行走在权势的战场。
他讨厌杀戮,讨厌血腥,讨厌算计。他宁愿他还是那个成天跟在陆涧玥身后,单纯而欣悦的孩童。
只因为无心的陆涧玥幼时曾经说过一句,“倚马拍栏,拄剑问红尘,陆羌,你是个幸福的人。”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是孤独。
有的人习惯将就,无非是因为明了得不到,而有的人在踽踽独行中一意孤行,却是因为,还留有希望。若是有那么一个人,曾给予了慰藉,贪念温暖气息的孤独者必不会放手。
他一直坚持着不被认可的信念,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梦想。
午夜梦回,陆羌的心惶恐失落……
那个天真的孩童,苍白空茫的脸迷离模糊,紧抿着嘴唇维持自己的倔强,兀自不肯掉下一滴眼泪。暖暖的冬日拖着昏黄的残影快要消失在地平线那边,他维持着双手平伸出的姿势,等待着拥抱某个苍白的剪影,而后再勇敢的告别离去。等待一个拥抱比等待一个黎明漫长,虽然,一个拥抱只需一瞬。
昏黄褪去,光影俱散。他对着空空落落的晦暗伸着双手,想象也许下一秒那里会浮出一个人影。
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呢?会轻轻的许诺如果我情愿便自由的行走,而不是忽视,如果我失败会给与我谅解而不是痛斥,了解我像我了解我自己?
潜意识里坚信有那么一个人。他维持着一个人拥抱的姿势。多年等不到那个常将背影留给他的那个骄傲的女孩。虚空里浮现她飘渺的笑容,透彻,从容,安静。
那张淡漠的脸孔不屑谎言,不屑应付,总是洒脱的始终将剪影留给别人。
你要到哪儿去呢?他常这样在梦里问。
在梦中渐渐成长的女子转过来的脸模糊不清,嘴角却清晰的弯起。“我来带你离开啊!”
响亮的声音在梦里萦绕缥缈的消散。
而后天光放亮。
他醒来半靠在枕上疑惑,那个人真的是他记忆里的陆涧玥么?
年轻懵懂的陆羌在一直下意识地探索那种可能,却已经混淆了真实与梦幻。
他辗转遍寻,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现那双细长的眼睛,慵懒的,不以为意的,淡漠的。
这样的人是有的,他自言自语。
仅仅因为有这样一个人,陆羌便可以选择相信,他没有错,他并不是傻子。
于是等啊等啊,等到花期过了又回,等到相逢无绝期,他还是固执的相信,那个人会回来,然后如同幼时,淡漠的走在前面,让他追寻她的脚步。
“我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是不是……”
有一瞬间,陆涧玥是疑惑的。她与陆羌的交情不过停留在七岁孩童时代。尽管她收刮完了脑海里的记忆,也没想出自己什么时候说了让人误会的话。何况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子,不免会有些玩笑,转身即忘。
认错人了吧?
她挑了挑眉,看着面前有些情绪失控的少年,觉得自己似乎一瞬间从少年时代进阶到了老年,要不然,怎么恁有孩童依赖嬷嬷的感觉?
“下次不要随随便便就这样拉住人不放,公子,你有些强求了。”
陆羌抬头直视面前白衣的公子,两眼不可置信。“你不是她?”他喃喃,状若崩溃,几乎要扯着陆涧玥整个人晃起来,“你居然不肯承认你是她?”
陆涧玥有些痛苦的抚额,太阳穴隐隐鼓痛,她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状况不明的少年,那人死扯着她的袖子不放,大有说不清楚就没完的趋势。
“你认错人了。”她面无表情,言简意赅。
“我认错人了?!”陆羌重复,忽然间大笑起来,引得周围的人侧目,“纵使孩童的相貌与成人的千差万迥,我绝不会认错你的眼睛和神情!还有你耳后贴近脖子的那颗痣!”
“你居然对我装作陌路!”
陆涧玥茫然。她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与陆羌的交情已经到了弥深的地步。居然能换得对方如此声泪泣下的控诉。好似痴情女苦等良人数载,最终只得薄幸郎一句陌路。真是引人有负罪感。
陆羌满眼昏昏暗暗,似乎人生里最后的星光也陨落下来。他等了那么多年的慰藉,手中紧紧抓住的稻草,最后证明,只是浮生幻想,梦里相思。
这样的陆涧玥,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陆涧玥!
可是什么样的陆涧玥才是你记忆中的陆涧玥呢?有一个声音这样问。
陆羌却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