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心不在焉地端着粥碗,在大堂里来回踱着步子,心思沉重地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揣摩敌人的动向。脚步声传来,曹性走到我身后:“启禀将军,搜索队发现了新情况,他们已经发现了被曹军俘虏的近万士兵……”他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是过于激动导致的。
“啊,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说。”我一阵欣喜,找到了俘虏,也就相当于找到了夏侯渊。我赶忙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曹性,一看才发现他的样子很奇怪,面色惨白,一副气愤得咬牙切齿的吃人样儿。还没等我猜想这是为什么,答案已经从他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那些俘虏已经统统被曹军活埋了!”我大惊失色,手里的粥碗掉在地上,打了个粉碎——夏侯渊竟然如此残忍恶毒!
“半个时辰之前,搜索队在黑树林东北方向二十余里的小丘陵上,发现了不少露出泥土的手臂……”我不忍再听,赶紧挥挥手打断了曹性的报告:“他们被活埋了多久?”之所以采取了这种极端措施,肯定是为了部队轻装前进,减少累赘。看来敌人动机已经非常明显,连续的胜利满足了曹操的战略需要,因此夏侯渊的下一步任务就是尽快赶回甄城。如果我还不加紧行动,只怕这厮就要溜回老窝去了。
“大概不到一个时辰,发掘出来的时候,尸体大都还没有僵硬。”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精神为之一振,看来敌人还没有走远。赶紧转过身去在地图上仔细搜索,图上从冤句往甄城的最快路线有两条:一是北上,走一百余里通过离狐,进入东郡之后折向东北,大约再走六十里路就能到甄城;二是直接折向东北,走八十余里可到句阳,然后直线向北进入东郡,再八十余里,也可以到甄城。
第一条路线的中转站就在离狐。这里在瓠子河一战之后,属于我军重点防御地带,侯成将军生前还曾经把此处作为了基地。况且在离狐附近,无论南北都是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所以若走此路,被当地驻守部队发现的可能性极大。但是按照夏侯渊能掌握的情报,他应该不会了解到离狐还有我这支部队的存在,而当地驻守部队纵然发现了他也没有实力攻击,因此走第一条路线可能反而是平安大道。
但走第二条路线的话,相比第一条而言占了很大的地利优势:句阳东北数里处就是雷泽与瓠子河。那一带地形异常复杂,河流、沼泽犬牙交错,丛林分布广泛,是隐蔽行军与潜伏躲避的好地形。我估计夏侯渊大概就是从这里渗入我军后方的。他对这里的地形肯定更加熟悉,一旦逃进雷泽附近的原始丛林,再想截住他可就难比登天了。
仔细想了想,我决心固守离狐:“曹将军,传令下去让士兵保持警惕,准备作战!”这次曹军百里深入敌后,充分证明了主将夏侯渊的轻佻剽勇、胆大妄为、喜好弄险的性格。这么一个人,肯定会冒险走第一条路的。
曹性应了一声,转身向外便走。“慢!”我忽然又叫住了他,缓缓坐在案几边,脑子一团混乱,黄豆大的汗珠从头上冒出来——倘若夏侯渊没走第一条路,那又如何是好?夏侯渊的胆大行险,实际上是由于他看得准,料得稳,所以能把事情做得这么狠,干得这么绝。奉先公会不会派援军对他来说还是个未知数。身为一军主将,在这种情形下他还会随意弄险么?
夏侯渊,你究竟会选择哪条路呢?
“还是走句阳。”我抬头盯着地图,低声自言自语。我猎杀虎豹无数,之所以次次都能成功,就在于事先摸清了野兽的动向和习性,然后等待时机一击得手。每种野兽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人也是一样,每个将领肯定也都有自己的用兵习惯。仔细分析夏侯渊的几次行动过程,这个人用兵极为老练,他对侯成、薛兰、李封的奇袭得手,都是借助了丛林等复杂地形的掩护才成功的。取道离狐相当于完全放弃了地利,而这么善于利用地利的一个名将,能够轻易地放弃这种优势么?
想通了此节,我心中大为振奋,恶狠狠地笑起来:“传我的命令,通知搜索队重新埋好尸体,然后赶回离狐驻防。我军的武器、马匹、口粮统统要马上整备完成。全军立即出发去句阳,必须加快速度,要在夏侯渊逃逸过句阳之前将这厮消灭掉!”
曹性兴奋起来,他挺起胸膛大声应道“得令”,然后一路小跑地去了。
敌人屠杀俘虏的目的是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想必在完成暴行后就已经开拔,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可步兵速度有限,强行军一个时辰也不过走三四十里的路程。从活埋俘虏的地点出发,计算夏侯渊的行军速度,到达句阳大约需要三个时辰;而我要带兵赶往句阳,从离狐出发顺濮水而下,只消四十余里便可到达,不但可以反超在他的前面,还能富裕一个时辰做战前休息。目前我军士气低落,能上阵的也只有这批两千五百人的援军。可是敌人也不是不可战胜,这一连串的战斗打下来,夏侯渊虽然大获全胜,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两次战斗遗尸超过了八百具。目前曹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三千兵马,并不占绝对优势。何况我军埋伏在句阳以逸待劳,夏侯渊进入伏击圈时刚赶完三个时辰行军,正筋疲力尽的时候又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操起身侧的长戟,我大步走出府邸翻身上马,心中涌起对敌手的切齿痛恨:夏侯渊啊夏侯渊,今日要你血债血偿!
已时,天气渐渐热起来。
句阳城在距离濮水北岸大约一里的地方,城池并不大却很坚固,中间是一片小平地。濮水的南岸是茂密的树林,那里树木高大遮天蔽日,是隐蔽伏击的好场所。
经过将近一个时辰的长途跋涉,此时一千五百名步兵在我的率领下潜伏于树林深处。
虽然有树阴遮挡,但秋后的太阳依然火烫。我的脸上湿漉漉的:头上的汗滴闷在铁盔里,形成一条条的水顺着面颊往下淌。铁甲下面的战袍也粘在后背上,让人好不难受。细碎的金属声音在树林中清脆地回响,我环视四周,战士们有的在树阴下打盹,有的则默默地保养着自己的兵器与盔甲。为了避免金属在太阳照射下反光被敌人发现,盾甲与兵刃都已将涂好了黑漆。
我取下头盔,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然后一面感受着微风的柔和与温暖,一面怀抱长戟坐在大树下沉沉入睡。
已时五刻,太阳直射头顶。
我从短暂而深沉的睡眠中苏醒,眯起眼睛适应着从树梢的缝隙中透下来的强烈阳光。听着浓绿的树荫中传来鸟儿嬉戏打闹的叽喳声,我叹了口气——谁又能料想得到,再过一会儿,如此宁静美丽的树林就要变成血肉横飞的战场?压下心中的感慨,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上,我站起来尝试着活动全身的关节:七刻钟急行军所消耗的体力已基本恢复了,精力充沛的感觉令我感到全身舒泰。
此时士兵们都束好甲胄,一个个将防止发出声音的短木棍咬在口中,纷纷进入预定埋伏地点隐蔽起来。
距离夏侯渊到来还有半个时辰,罗网已经张好,只等猎物自己投进来了。
就快到午时,西南方向的树丛中尘土徐徐升起。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要冷静沉着,但此刻仍然从心中涌出一股兴奋与激动:夏侯渊终于上钩了。
我右手将长戟用力一顿,借助这股力量向大树上跃去。身在半空旧力已竭时,左手探出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向下一按,身体再度借力腾起,稳稳立在这根横枝上。伸手从腰间拔出佩刀,按照约定将刀刃就着阳光向句阳城头连晃了五下,然后凝神向河对岸的城头观看。只见句阳东南的高橹上有人以兵刃闪了三下——这是曹性与我约好的暗号,表示城中的六百骑兵与五百弓箭手可以随时出战,并且加紧了对南面的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