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叫的声音停住了。登高望远,敌人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清晰:人影绰绰,穿行在树林中羊肠小道的敌军队列极长,有两千七百余人。看他们士卒行军时步调一致,尘土条条升起,清而不乱,果然是久经沙场的精锐之师。
当整个队伍全部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我不禁皱了皱眉头:队尾的士兵们不但步伐声音杂乱无章,而且扬起的尘埃散乱不齐,说明连基本的行军队型都无法保持。这些人显然没有经过严格军事训练,夏侯渊怎么会采用这种士兵作战呢?心念一转,旋即醒悟过来: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士兵”,想必就是曹操此番军事计划的王牌——那批精通刺杀之术的高手了。
烟尘忽止。
敌人在距离河岸不到一里的地方停止了前进。
我将头缩回树干后面,大为凛然:部队停止前进而尘土立即停止飞扬,这需要千锤百炼的努力训练和将领极高的治军水平。单单这一项,我军就远远不如。今次的敌人虽然人数不多,却可以说是全天下最最精悍的军旅之一,死打硬拼的胜算恐怕很小。
心脏加剧跳动,胸膛中充满了紧张与忧虑:为什么夏侯渊要停止前进?难道他竟看破了我的部署?
按照我绞尽脑汁拟订的作战方案,曹性率领骑兵与弓箭手先进入句阳休息,看到我的信号后密切监视,随时备战。一旦敌人渡河人数超过了三百,就开启城门向敌渡河的先头部队发起猛攻;而伏击部队趁着敌人陷入进退两难、前队与后队无法相互呼应时,从侧翼暴起发难——首先是树林西侧的二百名伏兵放火击鼓呐喊,此时东风正旺,火借风势,将会把敌人罩入一片火海之中。受惊的敌人必定会向东逃逸,这样就正中了我的圈套:其余的一千三百名步兵全部潜伏于东面树林的深处,务必要将夏侯渊埋葬在这里。
但现在,再完美的方案也派不上用场,敌人竟然止步不前了。
究竟是为什么?
在哪里出现了纰漏?
时间不容我多想,此时敌人的队型已经开始分散开。从树叶的缝隙间望去,我终于见识到这帮刺杀高手的可怕实力:他们犹如鸟儿一般轻盈,迅速在大树上跳跃着,从一棵到另一棵,瞬间形成了对地面部队有效的监视点与保护网。曹军的地面部队也由一条直线行散开,然后聚拢到一起,士兵三五成群地形成一个个的圆形阵势,摆出对两翼加强防御的姿态。
显然夏侯渊已经发现了我们!
我咬了咬牙,右手握紧长戟:看来只有拼了。
刚刚将左手举高要打出全军冲锋的手势,我却又放下来。
我长长呼吸,为了使自己的头脑冷静:以我军的隐蔽地点来看,不可能这么简单被敌人发现的,而且即便真的被发现,以夏侯渊的作风也决不会采取如此消极的防守措施。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戒心,但他又拿不定主意,所以摆出这副姿态来做给我看。假如我一时按耐不住杀将出去,恐怕正中了这厮的下怀。
猛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问题所在处:要说什么事物引起了夏侯渊的戒心,恐怕就是曹性的联络信号了。我反光发联络信号是背靠着大树对句阳城发的。夏侯渊的兵法就算再厉害一万倍,视线也不会转弯,他是看不到的。而曹性在城头所发的反光信号却正对着夏侯渊,十有八九引起了他的注意,故而用这招试探是否有伏兵存在。
我心中暗叫好险,慢慢坐在横枝上静待下一步的变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会儿,接着夏侯渊解除了警备状态,队伍重新逐渐恢复成直线状。
我心中大喜:这厮毕竟是个轻佻的武夫。连续几场胜利之后对我军颇有轻视之意,再加上此刻归心似箭,终于使他犯下无可弥补的大错。
正在大喜过望的时候,我忽然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夏侯渊的部队不是继续前进,而是前队变后队,开始向南撤退了!
我心中大骂这厮实在有够奸猾,但望着逐渐南行的敌军,咬牙切齿之余也只有无可奈何地苦笑。自家人知自家事,以手头这点兵打打伏击战还可以,但正面对决能够全身而退就该酬谢神恩了。我惯于统领骑兵,千里奔驰在一朝一夕之间,论起速攻偷袭什么的颇有自信;可是统领步兵自己要经验没经验,要阵法没阵法,拿什么资本去和夏侯渊正面交锋?
我作势要跳下大树收兵,却忽然发现一事:那批隐藏于树冠之中的刺杀高手竟然没有一个跟随部队南行的。从他们隐蔽于树梢开始,似乎就一直没有了动静。
我努力将身体动作维持不变,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原来如此!夏侯渊并不是就此南撤,他的目的肯定还是北归!
无论是一开始的防御警戒、还是刚才的后撤南行不过都是夏侯渊试探伏兵是否存在的把戏而已。这批高手的作用不仅仅是刺客,而且是还是最好的侦察哨兵。倘若适才真的中计收兵返城,我敢肯定立即暴露行踪,之后被夏侯渊翻身杀个回马枪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全军覆没。
好个狡诈的夏侯渊,今趟险些又上了你的恶当!
我努力收敛心神等待,空无一人的树林里又稀稀拉拉地重新响起小鸟欢快的叫声。金色阳光从浓绿的树冠中撒下来,眼前的景色恍如梦境一般。可在我的心里,却如烟熏火炙一般,无法平静。
正在万分焦急的时刻,脚步声重新响起。我偷眼看去,尘土飞扬之中,长龙般的曹军终于又回来了!
我低声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论这厮再怎么奸猾,最终还是又掉回到我的手心里……莫非这是三位将军的在天之灵,庇佑我真髓今日得此大功,为你们报仇雪恨么?
此时曹军继续前进,越过了我们埋伏的地点,开始渡河了。
我全身血脉都已沸腾,血液冲上我的面颊和头顶,一颗心的跳动声响是那么剧烈,碰、碰、碰……好象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似的。
树叶在微风中摇曳,曹军一队一队涉水过河。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速度很快,一会儿工夫就渡过了一百六十多人……
我手中的长戟握紧又放松,放松又握紧,心中的焦虑难以用笔墨来形容:曹性啊曹性,你怎么还不开始突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