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出了正德门时，秦烟有些隐隐的激动，半倚着身子，维持默然的表情，随侍的宫人安静坐在一侧，目不斜视。
随护的侍卫就有差不多一个大队了，还不算这些阴阳怪气的宫人，光苏贵嫔的车驾，前后就跟了二十来人。佛门清静之地，这样浩浩荡荡前去，也不怕扰了菩萨。
调整好坐姿，马车的空间足够宽敞，面前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茶几，摆着零碎吃食与茶水，以供路上享用。皇家的车马都讲求华美，内壁上手绘的祥兽图栩栩如生，彩云层层，其边隙处竟是用碎金点缀而上，更显华贵。且不说那车帘上，金丝绣成的百花了。
流转的眸来回梭巡了几遍，袖中某个不安份的小东西正不满地啄着她的手臂，她稍稍捏紧了袖口，视线停在侧座的宫人身上。
那宫人死咬着下唇，脸色已渐渐泛白，这是，晕车？
无声的将暗格内清爽干净的痰盂递了过去，那宫人无力的接过，倒头呕的肝肠寸断。纤手拍抚上宫人的背，轻轻顺着，那宫人只觉内里五脏六腑都尽数移了位，胆水都吐出来了。眼前又递来一盏茶，慌慌欲起身推辞，按在肩上的手却加重了力道，无声地的命令着。
接过茶杯心情沉重的漱了口，这茶，都是各地进贡的上等茶叶，平常连闻一闻都觉奢侈，现下却被她拿来漱口……
一方丝帕悬在眼前，淡淡飘香，她顿时惊醒，忙伏跪于地，“小姐恕罪。”一边抬起袖子胡乱擦拭嘴角。
秦烟也不勉强，“且起来说话。”
那宫人唯唯诺诺的起身，低头含胸，静静退于一侧。
“你叫什么？”
“月，我叫月。”
“嗯……进宫几年了？”
“一年又七个月。”
“为何进宫？”
月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捧着书卷漫不经心，嗫嚅了下，“为了，家中生计……”
秦烟点点头，又道：“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父母，弟弟妹妹。”
“嗯……你多大了？”
“十六……”十六，二八芳华，烟月花期呢。
秦烟想到，顾轻烟似乎也才十七而已。摇头笑笑，放到现代，也不过是个高中生而已。
大德寺不远，穿过热闹喧哗的京都，城外三十里处，便是了。秦烟对马车外头嘈杂的街市并不感兴趣，也没那个好奇心掀开帘子去满足他人的好奇心。
“月是京都人么？”
“是德州人，离这里有半月路程……”
扶了扶额，这个皇朝的地理环境，她并不熟悉啊……
车外人声渐歇，想必已出了城门，估算着路程，翻了翻书页，微抬手，一盏香茶递至手中，冒着热气。
唇角上扬，浅呷了口，蓦地眉头一皱，月只当是茶有问题，见此心中一跳，“小姐，奴婢再为您换过。”说着就要伸手去接。
秦烟不明所以，“怎么了？”随即明白，淡淡一笑，“不用了，你将那糕点端过来。”
月依言行事，却见得她拈起一块圆形的软糕直接塞进了袖子，接着她看到，那袖子似乎轻微的动了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秦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若无其事的翻过一页书，唇角轻扬，浅浅笑开。
大德寺隐在一片绵密的竹林后头，仅一条小径通幽而上，车马不能行，凡上山者，皆须步行。
孙贵嫔正红宫装，挽了个观音髻，优雅的下了车，早有僧人立于路口等候，双掌合什，躬身行礼。
秦烟轻纱罩面，跟在那顶华盖后，缓缓踏进了竹林。夏时的微风难免鼓着燥热，这竹林深深，倒是清风惬意。伴着幽凉的竹香，与飞旋的落叶，如临仙境。
满足的轻叹，真是个好地方。
小径弯曲，大有山重水复之感，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一座恢弘庄严的寺院平地而起，翠竹掩映，深邃清幽。进了大殿以后，正中供奉的是一尊神态安详的菩萨，慈眉善目，拈着一缕细柳，飘飘然立于金莲底座上。底座下的石台之上，刻了几个小纂：大德明王菩萨。
秦烟倒是不知这位大德明王菩萨是何方神圣，记忆中寺庙多半供奉佛主或观音。
随即又释然，万法皆佛，供奉谁，自然无异。
庙里的斋食，清一色的水煮或凉拌，青油油白生生。连鸟儿也嫌弃，这寺院里的点心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宫里的，于是那只鸟儿果断抛弃她，回宫去了。而即便是这样，孙贵嫔也有本事吃的端庄优雅，好似品尝人间美味。秦烟想，自己终究不过凡人，遂突然想念长信的水晶饺子。
寺院自是清幽，倚在窗边，听着前殿隐约传来的唱经声，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檀香，倒有点醺人欲睡了。月在此时推门而入，“小姐，娘娘有请。”
孙贵嫔此时不是应该在与住持参禅么，她不好去打扰吧？秦烟想起初进寺院时被婷妃拉着听那位得道高僧天外方言一样讲了一个下午的禅理，她就有些头皮发麻。
跨进门，秦烟想笑，看着一身绛紫，笑意吟吟的某人，悠悠踱了过去。
“二娘。”
顾家二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激动莫名，“烟儿！来，让二娘看看。”
看看便看看。秦烟乖巧的笑，半是惊喜的任由二姨娘左右端详。
孙贵嫔在首座笑的温婉，“你们娘俩要不坐下来好好叙叙吧。”
“不敢打扰娘娘，臣妇叨叨两句就走。”
二姨娘含着笑，执了她的手仔细叮咛：“你爹日夜牵挂于你，不想，你如此懂事，竟会替姐姐着想了。老爷让你放心，家里，一切有他呢……”
秦烟垂首，“爹爹辛苦，二娘要替我好好劝着爹，不必凡事亲力亲为，身体为上。”
“唉……你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们呐……”
“烟儿无用，不能替爹爹分忧……”
“好孩子，你已经很懂事了，你爹爹欣慰得很呐。”
“还仰仗二娘好好照顾爹了，他日烟儿回来再承欢膝下。”
顾二姨娘欣慰的笑，“这进宫一回，当真懂事不少，你且放心吧，你爹还嘱我好生看看你，多日不见，甚是挂念。”
秦烟盈盈笑道：“此间事了，烟儿便回去承欢膝下，晨昏定省。”
两人寒暄几句，又相互叮咛几句，依依惜别，秦烟执手相送出寺院门口，倚着门楣目送她的身影走入竹林中。
顾沧，难道以为安插几个人进来就能护她周全？莫要小看了连家。捏紧了手中顾二姨娘塞进来的纸包，又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