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浓,骄阳似火般开始沸腾,秦烟将手浸在水里,感受丝丝凉意沁入骨髓。
这湖水据说冬暖夏凉,只是不知湖中可有鱼虾,有机会得垂上一杆试试。
“顾小姐。”
秦烟回头,是孙贵嫔。着一明红曳地轻纱长裙,紫带束腰,开襟软缎对肩,颈间一串宝石坠在阳光下折射着细光,宫人在身后打着香扇。由美人至贵嫔,不过十来日光景,这孙家女儿如今春风正得意。
起身躬腰,“不知娘娘尊驾,轻烟该死。”
“呵呵,顾小姐还是这么拘谨,好了好了,快起吧,本宫没有要责怪你。”
“谢娘娘。”
涂了寇丹的纤长手指搭在了秦烟交握的手掌上,“陪本宫走走吧。”
“是。”
杨柳依依,细语未歇。
这宫中许多女人都在猜测,猜皇上的心。不明白皇上明明在乎顾轻烟,为何又迟迟不肯赐封,若说是忌讳顾家,后宫嫔妃也多是有些家底的,抬一两个上来也就是了,越是这样放着看着,她们越是心里没底。
这一点秦烟也想过,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就像是对待掉进陷阱里的猎物,总要慢慢折磨慢慢撩拨够了才吞吃入腹。
唉……恶趣味。
孙贵嫔的嗓音在这样的午后带着糯米的甜腻,催人欲睡。
“本宫进宫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秦烟静静垂首,不去细究她语气里似有若无的惆怅。
片刻后突然语气一转……“皇上子嗣单薄,可恨我不争气,未能为皇上分忧,实是罪大恶极。”
您不必自责,也不是您一人的错。烟低低应口,“以娘娘今时今日之宠,怀帝裔也不过是早晚之事。”
孙贵嫔的眼里闪过一抹不自然,随即笑道:“本宫听闻,京都外的大德寺里供奉有送子菩萨,很是灵验。本宫正欲前往,清修一月,为我王祈福,愿我王福寿安康。”
“娘娘这般为皇上着想,真是让人感动。”
孙贵嫔嗔了她一眼,“就你会说话。”
秦烟敛目,“娘娘恕罪,轻烟不得以说了实话。”
“行了,本宫知道你是个实诚的。”
风吹着柳条轻轻款摆,秦烟鬓旁的发丝亦随风飘扬,映着她颊边笑开的浅涡,更显脱俗。此般倾城之姿,不知妒煞多少花颜红粉。
“近日那庙里住了个高僧,能知人所不知,透观古今呢。且盛传他医术高明,能起死回生。”说到这儿,恍道:“本宫听说婷妃娘娘一直旧疾缠身,倒是可以前去请高僧看看。”
秦烟低头,“姐姐身子不好,不宜车马劳顿。”
“这样啊……”孙贵嫔叹道:“可惜了……那高僧据说是云游到此,说不定什么时候离开呢。”
秦烟嘴角微扬,高僧么?很好啊……
一步跨前,扑通跪下,“娘娘,恳请娘娘带上轻烟吧,轻烟愿往,为姐姐求得药方。”
神情真挚,字句珠玑。
“这……”孙贵嫔犹豫着,“山中清苦,婷妃如何会允你前去?”
秦烟伏下身子,“轻烟意已决,求娘娘成全。”
“……好吧……”
“谢娘娘。”
孙贵嫔眼底,浮现得逞的轻笑。地上的秦烟扬高了唇角,她又怎会不知,孙贵嫔此举不过是诱她出宫,正合她意。
婷妃笑的慵懒,倚在榻上,“是吗?”
长信道:“是的,小姐已经答应了。”
取过身旁几凳上的葡萄送入嘴中,掀了掀眼皮,“这丫头,越来越聪明了。我记得小时候,被人欺负时,只会缩在角落里,连哭都不敢。”
长信默然,婷妃继续说道:“如果不是冒充的,那么解释只有一个。”纤细的手指捻起一颗葡萄在指间把玩,晶莹剔透的淡紫色幽幽放光。
“那就是,以前的懦弱都是装的事。”随着话落,葡萄在她手中碎裂,汁液染上了她粉色的指尖,一种妖娆的魅性。长信拿手帕替她细细清理,一言不发。
“她的这次出宫,很有可能便回不来了。”婷妃半阖着眼轻道,语调平顺,不起波澜。
“娘娘?”
“本宫也想帮她,她若不去那便什么事儿也没有。既然她选择了这条路,本宫要是阻止了,以后说不定就将本宫恨上了。”顿了顿,又道:“你以为她心里没底?本宫瞧她有主意的很。”
长信敛了眸子起身,婷妃拂袖向里侧过身子,一手支着额头,“本宫要睡会儿,任何人不许打扰。”
“……是。”
连贵妃睨着座下的孙贵嫔,笑意吟吟,“孙妹妹果然好手段,本宫自叹弗如。”
孙贵嫔也笑,不卑不亢的道:“娘娘更甚,这一手一石二鸟可谓漂亮。婢妾不过是得了娘娘指点,不然何以如此顺利。幸不辱使命。”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调开视线,孙贵嫔端着茶盏凑至唇边,浅浅抿了一口。就听座首的连贵妃道:“妹妹觉得本宫这牡丹露如何呢?”
点头,“清而不腻,香而不俗,上品。”
“妹妹要是喜欢,本宫让人备上一盒,那大德寺里,可喝不到。”
孙贵嫔起身躬腰,“谢娘娘赏赐。”
杨天瀚盯着手中的折子,表情莫测。铭全在一旁小心侍候,不敢轻惹。自打那孙贵嫔上了这么道折子之后,皇上就一直不对劲了。请往大德寺清修,这也没什么大的问题才对,偷偷觑他脸色,那神情倒有点咬牙切齿了。
执笔在纸上勾画了两圈,终是难以平心静气,长身直立,“摆驾行云殿。”
“是……”
柳荫下是最好的乘凉所在,摆上一根藤椅,凉果若干,枕着轻风,便能惬意的睡一下午。
杨天瀚隔老远看见柳树下躺着的人,水色轻衫流泻,飘长青丝半遮了面,隔的远,看不清她表情,不过想来也是好梦正酣。
唇角不自觉地勾笑,只这样看一眼,方才的郁结似乎渐渐消散,静静伫立半晌,长袖一翻,一管玉箫在手,吹的天清气朗,云淡风轻。
多年以后,杨天瀚每每回忆此时,禁不住深深遗憾,如果当时,他的诏书一下,便不会有这后来的许多变故纠葛了。
命运不能未卜先知,所以杨天瀚仅仅是立在行云殿的玉阶之上,看丝柳之下,隐约的人影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