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题,难住了平日里自称饱读诗书的众人,这题虽易,胜在思考方式不同。
“才子满京都,怎的就无一人可解么?”魅紫幽幽叹道。
“谁说无解?”秦烟对上魅紫笑的有些悠长的眼,回以淡然一笑,“在下不才,或可解魅掌柜此忧。”
该出手时就出手。
众目睽睽之下,传侍者引了文房四宝,简单的几笔勾勒,而后长身一揖,“献丑了。”
众人凑上前来,只见白纸黑墨,交叉画着一形似北冥星的奇怪图案,棱角分明。又见秦烟气定神闲的丢了笔只顾喝茶,毫无张扬之意,就这么淡淡的自信,倒不似故弄玄虚。
只是,这、这如何能解?
中有一人,蓝衫流利,一柄摺扇轻摇,青竹绘面,墨玉为柄,于她五步之外站定,叹道:“原来如此,受教了。”
咦?众人看向他,大为不解。那人收了扇,抬手折下柳条一根,以叶代苗,以桌为畦,只见修长的指尖行处,绿意茸茸。
那是秦烟所绘的五角星,不过以他的柳叶之姿摆出来,却又是另一幅意境。
秦烟朝那蓝衫之人嫣然一笑,“师兄。”
王翌挑高了眉头,看她神情自若,当下便微微收了心底因那声师兄而起的怪异,转开了眸。
围观之人表情各异,或恍然大悟,或紧眉沉思,却还有仍旧不得其理之人,茫茫然半晌,问了句:“这如何解得?”
便有人哧笑,能问出此句,大抵是与庸才无异了。
这哧笑之人,便是方才的狂妄书生于焕了。他虽与秦烟有过冲突,毕竟不是阴险狡诈之辈,坦荡荡朝秦烟一礼,“受教了。”
秦烟颔首而笑,“过奖。”
只一题,在座之人便已深浅分明,当真是高招。
魅紫婉约一笑,“来人,上茶。”
茶是好茶,只是这一次并未以珍瓷盛之,轻轻巧巧一管竹筒,削的极薄,近乎一叶之厚,明明热气腾腾,置于手上却无丝毫灼烫之感,相反冰凉沁骨,清爽之极。
茶汤浓郁,中心仅一嫩叶垂直漂浮,这叶,好生眼熟。
浅啜一口,舌尖滚过熟悉的清凉之气,直入喉间。秦烟叹气,果然,是薄荷。
凉而不苦,微辛而不辣,居然还有淡淡的酸甜之味,几味交杂,不突兀,均匀融合。
好茶。
接下来便是琴棋书画吟诗作赋了,琴声为佐,或作诗,或泼墨,单看各自本事了。那楼船之上,轻纱掩映之内,不知藏了多少此间好手,秦烟仗着中华五千年的深厚文化底蕴倒也能谈笑自如,不至于问不能解,诗不能行。
往往一二句点到即止的评说,亦足以教人另眼相看。
前人之作,吟花咏荷之类,轻易就能让全场叹服。秦烟倒也不是一味的借用,能低调,绝不出风头。
毕竟,能合情合理合景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信手拈来的。
“风动纱轻云鬓羞,
墨染蝉枝玉冠柔,
一池烟水柳飘絮,
荷花半阙画花心。”
听这嗓音清亮,却是个女子的声音,然而船上轻纱重重,难窥究竟,只隐约能见云鬓广袖,婉约动人。
于是,应声此起彼伏,梅兰菊竹山水烟柳,均是铆足了劲出口成诗,绝不甘落下风。
秦烟懒懒地托着茶杯,笑的悠闲。
而另一处,一方石室,四壁森然衬着石桌上一灯如豆,光影圈圈,静静打在粗糙的石壁上,褶细分明。
角落的阴影处,盘腿坐着一人,屏声调息,长须花白,些微凌乱。却正是傅九翁。
桌上燃着烛火,微风过,轻轻晃悠了下,便又恢复如常。九翁身形未动,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深黑如潭的眼。劲装袭身,黑巾蒙面。
“傅神医?”
九翁颔首,“正是。”
黑衣人骤然出手,不待他有所动作,迅速扣住他臂膀,借势往肩上一放,烛火摇曳,人却已无声飘了开去。
一路通行,拐过幽暗的甬道,脚步不停,悄无声息的移向出口。寒光一闪,卷着杀气腾腾逼来,急行的身形骤转,侧身避过,脚尖一踩,向后滑开数丈。
“看来,还真有不自量力的。”
黑暗中一道低沉的嗓音格外森冷,“放下人,可留你全尸。”
黑衣人扫视四周,光线不明的甬道中缓缓踏进一人,虬须散发,手负长剑,脚步虽浮,然这几步走来,悠悠有力,竟也生出迫人之势。
“阁下一人未必能胜我,何况肩负一人,还是放下的好。”
黑衣人退得几步,冷笑一声,“在下虽不济,今儿这人,却是非带走不可了。”
话未落,身形一动不退反进,单手为掌,挟风扫势直逼他面门,那人避也不避,步法一踩,挽剑横削。
狭长的甬道自是不够二人施展,黑衣人且战且退,丝毫不肯露败象,却也不敢硬拼,仗着身形轻巧,闪避的同时亦不忘觑机补上一掌。掌来剑去,壁上的灯影终是挣扎几下,不甘落去。
黑暗席卷了一切,有些声音便也逐渐清晰,叮叮咚咚,如泉水滴石,如山涧风鸣,忽而远去空悠,忽而近在耳畔。如湖之清波荡漾,又如海之碧浪滔天,往往每个转音之间,节奏恰好捏在了紧处。
听得久了,只觉气息紊乱,抑气难平。
执剑的手稍稍偏离,挑开了直击心口的狠抓,怒目一吼:“杨炼,你给我滚出来!”
吼声绵延,震的石壁轻颤。
琴声依旧这么时紧时慢的撩拨着,却无人应声,趁他不备,黑衣人虚步飞旋,越过他直扑门外。脚尖尚未着地,肩上一紧,一股强大的拉力逼得他不得不回身相抵,反掌削之,脚却跺在了他的背上,劲力十足,顿时只觉气血翻涌,险些将嘴里的腥甜喷将出来。
琴声激荡,惊涛骇浪一般轰然作响,屏气凝神欲待下一波震荡,似是指尖一滑,转而温柔呢喃,嘤嘤不安。
从高亢至低潮再到高亢,骤然急转,不曾有过渡韵节,若是定力稍差,怕是就要吐血当场。
黑衣人稳住身形,不敢停留,提气疾走,便欲借黑暗之利抢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