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伺水,荷叶依依,谁家纤纤手,折花还望枝头,却笑东风吹人瘦……”
突有歌音飘渺,轻柔柔似远还近,无丝竹为伴,声声清唱,细细绵长。
“……镜妆点点,青丝绕就,画屏临恨休,缠枝并蒂总是,枕上浓馨衿里惆……”
歌声渐近,也欲加清晰起来,岸上诸人齐齐抬眸望向藕花深处,只见荷影重叠,佳音不知何处寻?
“……何忧?窗前剪影两重休……”
层层叠叠的绿叶轻轻拢向两边,水波浅漾,荡出一叶小舟来。众人眼前一亮,那舟上立着六七位少女,清一色水绿衣裙,或悠悠撑着竹篙,或桨声轻柔,荷花衬娇颜,莲蓬酥玉手,更有一人折了宽大的荷叶于头顶,执茎浅笑;却还有一人,翩翩立于船头,衣袂轻扬,启唇高唱:
“尺素难寄鱼中仙,鸿雁还鸣,琴瑟楼前……”
秦烟掀了掀茶盖,看着面前目不斜视只盯着她的闻秋,送至唇边的茶便幽幽飘出深意来,浅啜一口,眉头一颤,叹道:“好水。”
闻秋终是笑了,满眼风华。“打扰公子,闻秋这就退下了。”说罢微弯身子,扬袖离去。
这本就只是一碗水,初递至手中时,触之微凉,掀盖而窥,只见得一片白里透红的荷瓣轻浮,瞬间明了。她强忍着喉间的不适,心中恨恨,闻秋啊闻来,你敢给爷喝这荷花池的水,胆儿不小啊。
虚目纳进这旖旎美景,垂袖扬唇,好水啊,果然是好水。
“……山一重,水一重,花间月下数花心,谁共从容?”
谁共从容……
一曲唱毕,不待众人回过味来,小舟已悠悠荡回了藕间,余音还在,踪迹难寻。
微微呼出一口气,众人均有些怅然,望着成片的荷花,一时间也相对无言,若有所思。
不多时,琵琶声起,静静拂水划空,叮咚入耳。有侍者鱼贯而来,沉木托盘里稳稳托着白玉瓷杯,清透琉璃,隐约可见其中绿叶缱绻沉浮,别具美态。
来者大多非凡人,对这上好的白玉瓷竟也是视若无睹,好似平常一般只叹那茶艺精妙之手法,色香俱全。
琵琶声渐紧,千呼万唤之际,水面姗姗划出楼船一只,轻纱点缀,彩帛翩飞。前甲之上,慢慢走出一人,紫裙流泄,犹抱琵琶,半遮面。
竟是魅紫。
眸若清池,指若生花。
反弹琵琶者古来有之,当真亲眼所见时,却又是另一番感慨了。
铮铮轻响,伴着魅紫特有的慵懒嗓音,低低撩人,“诸位肯赏脸前来,先行谢过。”
众人齐声,“魅掌柜客气,我等荣幸。”
颔首回礼,纤指不停,“入了我这园子便是贵客,这杯云松,且当迎客。”
琉璃杯盏便递至了手中,白玉衬着浓绿,煞是清华。
半盏茶过,魅紫手持琵琶沿着船甲徐徐踱步,袖笼轻风,裙生莲花。“诸位满腹经纶,小女子有一惑,望各位能解。”
兰指一点,直指岸上垂柳,道:“我有十株似这般的柳苗,良畦一亩,盼能分种五行,每行最少能有四株。”扫视过目瞪口呆的众人,魅紫捋发垂眸:“诸位可否于我出个主意?”
秦烟稍愣,原以为是吟诗作赋或行令对联,所幸,若真是那样,她想必也只能是作壁上观了。
众人交头接耳,眉头深锁不得而知,这中间也确有学富五车之辈,然,平日所涉略的,不外乎百家之道,哲论之学,似这等同于刁难的说法,怕还是头一次见。
一时间,众人静默。
魅紫一下下拨弄着琵琶,一声紧似一声,嘴角噙着的那抹笑,怎么看都与傅老头如出一辙。秦烟撑着下颔,随她指尖的音律一起,轻轻敲着桌面。
曾经,她亦为此类题冥思苦想不得而知过,原因是太过固守成规,一步一坑的去栽那些树。其实答案往往简单到触手可及,那样的恍然大悟,是足以让人震撼的。
琵琶声越紧,众人的心便跟着绷紧,神情严肃,沉浸在方才的题目里。
不动声色的扫视而去,秦烟发现有一人似乎成竹在胸,面颊微红,优雅的站了起来,朝魅紫与众人拱手一揖,“在下不才,有一解决之法。”
众人屏息以待,只见他方步踱出,摺扇轻摇,昂首之姿尽显大家之范。秦烟突然有点明白他要说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在下虽不俱万金之财,然区区几株树苗在下还是有的,魅掌柜若不嫌弃,在下这便差人去办,必能让魅掌柜满意。”
果然。
琵琶骤停,魅紫浅笑若兮,盯着岸上诸人,一字一句轻问:“各位说,可好?”
无人应答……
方才还暗自得意的书生,此刻有点不知所措的立在原地,进退不得。
便在此时,一声不合宜的冷哼传出,似是嘲笑那人的不自量力,清晰可闻。秦烟斜看过去,竟是那日在茶馆与她为难之人,好一个狂妄书生,人家正是着急当头,这下,热闹了。
不出意外,那人拔眉而视,面上红白交加,“你是什么意思?敢嘲笑我?”
这般你来我去,竟是真怒了。
那书生好整以暇的喝了口茶,慢悠悠道:“不敢。”
神情却是相等的倨傲,丝毫没有不敢之意。
“你!”执扇的手堪堪指向了他面前,随即重重一拂袖,冷着鼻子哼声,“我当是谁呢,不过是个落了第的秀才,还省着自个是个人才不成。”
这话说的,有点过了。
可观魅紫依旧轻轻缓缓地拨弦,已是打定了主意要袖手旁观了。
似乎戳到了他的痛处,书生冷笑,“我自知是秀才,却不会这般当众出丑。”
“于焕!”
“当不起,莫污了这两字,阁下还是免开尊口的好。”
那人刹时便青了脸,双袖一捋,大有怒发冲冠之势,旁里有人出声制止:“少说两句吧,还嫌不够丢人?”
声音温软,却又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一句话,便分解了剑拔弩张的两人,书生冷哼却也不再开腔,那人粗着脖子静了半晌,终是不甘拂袖,回座去了。
秦烟循声望了过去,恍然忆起,正是方才在门口抚琴之人,看这架势,似乎来头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