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涟州的生活无疑是悠哉宁和的,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数月以来的生死研磨,人民早已精疲力尽,似乎看什么都是美好的。顾轻烟转动着腕上的佛珠,信马由缰,走在这并不十分热闹的大街上,各地赈灾的款项均已到位,如今秦王在民间的声望如日中天,这大概是杨天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事实上她也没想到。
如果她是杨天瀚,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秦王留在涟州,最好是来个过劳死暴毙什么的,以这两天明里暗里蹦哒的刺客段数来看,显然不像大内出品,倒像是专门用来送死的。微微蹙眉,声东击西?不像,还能有比秦王之命更重要的么?
想着就抬头去看领先几步的秦王,后者端坐马上,发带悠扬,青衫翩翩,天生一股子淡然从容的模样。她在心底轻哂,若他此时回眸一笑,不知怎样的惊艳。仿佛心有灵犀,马上的人微微侧首,接着侧身,向她寻了过来,顾轻烟一把将马勒住,屏住呼吸,她也不知为何要紧张,他明明看不见,难道还指望他真能感觉出她的方位不成?
却见前方那人调转马头向她走了回来,直到两匹马呈交颈之姿,顾轻烟终于相信,他的确是知道她的方位的。
心中忽然有些沉重。
秦王自是不知她心中翻腾着什么,笑问,“怎么了?”
顾轻烟觉得呼吸一滞,猛然回神,看了他一眼,自袖中抽出一方帕子缚在了眼上,顿时,四周暗黑一片。她愣了愣,适应了一下,街上原本不大的声响渐渐清晰起来,果然看不见的话听力都会增强。
试着伸出手去,“王爷,原来看不见的感觉是这样啊。”
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有呼吸贴近,淡淡的莲香飘入鼻尖,接着一只手摸上了她的脸,一直摸到她眼睛上的帕子后停了下来。“你这是做什么?”
也许贴的很近,这气息瞬间呛红了她的脸,她手忙脚乱挣开他,牵起缰绳,故作淡定,“不知道这样纵马飞驰的感觉如何?”不待他反应,缰绳一抖,双腿一夹马肚,只闻一声长嘶,便飞驰而去。
这样一跑,街上顿时人仰马翻,顾轻烟微伏身躯,耳中听得各种声音,最清晰的是迎面而来的风声,拍打着她的脸颊,然后被她甩去了身后。看不见,便无法辨明方向,只知马儿一路撒蹄子狂奔了很久,突然一个人立,顾轻烟不防它忽然停下,收势不及,自马背上翻滚而落,几个辗转后停了下来。
抬手拉下锦帕,离她几步远,便是滔滔涟江,马儿刨着蹄子站在一旁,吭哧吭哧吐着气。
身后马蹄雷动,片刻已到近前,顾轻烟仰首看弥夏气极败坏地甩了马鞭几步踏过来,脸上的怒色压也压不住,“顾小姐,你能不能消停会儿?你向来任性也便罢了,何苦拖着我家王爷?”
这话实是半点情面也不留,顾轻烟听的一惊,“王爷如何了?”
听她语气担忧焦急,弥夏面色稍霁,硬邦邦甩出来一句:“坠马,你说如何了?”
顾轻烟不与他争辩,一边起身一边去牵一旁的缰绳,“既是你追来,想必也无大碍。”
弥夏顿时暴跳,指着她怒目横眉,“你当我愿意来?王爷坠马昏迷之前还心心念念你的安危,命令我一定快马加鞭追上你,却不晓得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哎?!那是我的马!”
话未落,人已经打马扬鞭,风驰电掣地去了。
她那样不管不顾地在街上纵马,街上定然是混乱不堪,他追在后头,目不视物,稍有阻滞——一路狂奔回驿馆,进了门正见着他倚在榻上,容华蹲在膝前,替他细细包扎手臂,这光景,哪里像重伤?
顾轻烟松了口气,抹了把汗湿的额头,预备悄悄退出去。
“顾轻烟?”秦王微微扬着眉,抬了抬手臂示意容华退下,后者盯了眼顾轻烟,顺从去了。
顾轻烟便上前接替她,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王爷看起来,尚好。”果然弥夏那厮张口成诳。
秦王握住她的手,将她往怀中带了带,只抿了唇,不说话。顾轻烟便伸手揽住他脖颈,偎入他怀中,“我并非嫌弃你双目不能视,我只是想感同身受一番。”感觉他伸臂搂紧她腰身,心中一酸,又道:“到底我也没有你那样的机警与感知,差点掉进涟江喂了鱼。”
秦王闻着她身上馨香淡淡,忍不住微微低头,隔着衣衫在她肩头重重咬了一口,换来她身躯一颤,抵着他的胸膛就要退出他怀抱。他却像是耍赖一般,圈住她腰身,没有用力,她却挣不开。“伤在哪儿了?”
“没有。”她回答地斩钉截铁。
“你身上有血腥味。”
顾轻烟顿时无语,放弃挣扎,“手臂,应该还有膝盖。”
秦王的伤倒是轻伤,擦了个口子,撞了点淤青。容华来检查顾轻烟的伤势时,撩开裤管见着那深可见骨的一道血口,手中动作一顿,抬头对上顾轻烟清澈坦然的眼,一时竟有些怔忡。都说千金大家里出来的豪门贵女,娇生惯养的,经不得半点小磨小损,这些日子与秦王赈灾视察奔波劳累不见她有半点怨言,如今,为免王爷担忧,伤成这样也仿佛没事一样,神情不见半点扭捏矫情,端端正正坐着,偶尔与秦王言笑几句。
垂眸,用巾帕沾水轻轻擦洗伤口周边的泥污,有时手重了,顾轻烟也只捏着袖子死死攥着,不露一丝痛楚。
只想当她是装的,然而手下那极力压抑地颤栗也终是让她无法继续。
“顾小姐,疼就喊出来吧。”她这样说。
端坐的两人均是一怔。顾轻烟目光炯炯直盯着她看,似有不解。然另一人,那心思转换岂是常人能比?瞬间便明了,伸手越过桌子就要去握顾轻烟的手,后者不动声色地移开了。她此时手仍颤动不止,当然不能让他察觉。
“容华姑娘说笑,顾轻烟岂会怕这点破皮之痛,这药极好,左不过半日便能痊愈了。”说罢死死盯着容华,大有你拆我台试试的意味。
后者便当真低头不语了。只是,她心里明白,那一位,却不是那样好唬弄的。转过头,果然瞧见秦王淡唇紧抿眉峰高耸,这模样,就是带了怒意了。
叹口气,只得将手主动送到他掌心里握紧了,让他细细感受她的忍耐与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