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霖自榻上一跃而起,伸手一指,“本将军就是看不惯他高深莫测的嘴脸……”
门外清越一声:“大将军如此中气十足,看来是病愈了。”
屏风外转进一人,青衫翩翩,负手而立,却正是秦王。
郑霖一见他,铜眼圆睁,“谁允许你踏进本将军府的?来呀,给我丢出去。”
后者淡然一笑,“郑霖接旨。”
屋内众人翘首视之,秦王自袖中抽出一卷明黄的帛书来,朱红的圣旨二字猝然夺目。
郑霖还要发作,方青将外袍披上他的肩拖住双臂压跪下去,一屋子人方才醒悟,呼啦啦跪了一地。
“奉皇帝诏:着平野大将军郑霖即刻入宫见驾,不得有误。钦此。”
郑霖愤然而起,“你目不能视,我如何能知圣旨所言究竟真假?”
秦王将圣旨递来,“大将军可亲自辨明真伪。”
郑霖伸手将圣旨夺了过来,上头浓墨朱印,字字清晰。瞳孔一缩,一把甩开方青的钳制,一步从床榻上跨下地来,“定是你这奸诈小人在皇上面前使得什么阴谋诡计……”
秦王云淡风轻的接腔,“调虎离山计。”
“你!”郑霖转身便去拔悬在墙壁上的佩剑,“看我今日便灭了你这奸诈小人以绝后患。”
方青阻之不及,眼看着他将长剑出鞘直指秦王而去,一手拍上脑门,这老头子怕是真生气了。
一屋子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将军持剑行凶,要斩王爷……咦?剑尖停在一袭素白的身影前,那身影迎着他的三尺青锋,傲然无畏。
却是林嫣。
郑霖粗着嗓子低叫:“你不要命了?!”
款款一礼,“大将军请息怒,还是圣旨为重。”
“本将军自有分寸,你让开,否则休怪我长剑无眼。”
“大将军,”林嫣再度踏前,离那剑尖堪堪半寸,“您即便不顾及秦王的王爷身份,可还得顾及顾小姐吧?她夹在您与王爷之间,您让她情何以堪?”
说到顾轻烟,郑霖似乎有些犹疑,林嫣再道:“素闻大将军英勇,战场杀敌无数,又怎会将剑对着自家人,大将军这个玩笑开大了,您看,大家都被您吓到了……”
动之以情,温言软语连劝带哄,明明方才还剑拔弩张,现下已颇有偃旗息鼓之象,方青捋须点头,眼中赞赏之意明显。
林嫣回身,扶腰屈膝,“王爷恕罪,林嫣逾越了。”
秦王淡淡勾唇,低醇的嗓音沙哑魅惑,“多谢。”
顾轻烟倚着屏风,双手笼在袖中,眸底盈盈含笑。
郑霖抬眼见着她,将剑一掷,眼一瞪:“笑,笑啥?还笑的出来?!”拂袖上榻,侧卧向里,摆明了眼不见为净。
顾轻烟扬眉轻笑,哎,她没有奋不顾身的扑在他老人家剑下,这不,有人替她了嘛。
林嫣见着顾轻烟笑靥如花的模样,神情一滞,指尖掐在了掌心,她的这份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方青上前,向秦王一揖,“烦请王爷先至厅前稍坐,将军即刻便与王爷一同入宫面圣。”
秦王颔首,“好。”
转身,临出门时,顿脚侧首,“你说你是林嫣?”
林嫣笑答:“是。”
秦王这才抬脚先行,阔袖翩翩,轻门熟路的跨出门去。只是,待得近的人都听到了他仿若叹息的呢喃了一声:好……
郑霖入宫,顾沧派来的人便急急忙忙的将顾轻烟抬回了顾府,尤恐他老人家突然持着长鞭凌空而出。
大婚前,顾轻烟理应进宫见一见婷妃的,与她一道的,还有顾薇兰。
许是第一次进宫,小丫头显得有些紧张,走在她身侧紧紧抓着她袖摆,亦不敢拿眼随处乱看,只从那半敛的长睫底下偷偷打量。
顾府再如何富丽堂皇,终究还是比不上皇宫内苑来的大气恢宏,白玉作石,金石铺就,更别说那一眼望不尽的金殿琼宇,仿佛转不尽的朱门琉廊。
路过烟波湖时,顾薇兰毕竟少女心性,见此情景,她焉能不惊奇,哪里还有初时的谨慎,只睁圆了大眼一个劲的叹:“二姐姐,这里好美啊,为什么水面上会冒烟呢?我们是否到了你说的那个人间仙境?水里面会否有沉睡的仙人?”
引路的宫人是婷妃遣来相迎的心腹,闻言扑哧一笑,“小姐真是孩儿心性。”
顾轻烟亦笑,“让公公见笑了。”
“不会,小姐这般纯真,很是难得呢。”
“年少不知礼数,难免口没遮拦,公公莫怪。”
那宫人回头深深看了眼顾薇兰,笑而不语。
婷妃许久未见顾薇兰,这番相见,自是喜不自胜,拉着她的手殷殷相询,顾薇兰从善如流的一一回应,一时之间,似是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
顾轻烟退出门外,寻了条花廊静静坐下,不过片刻,有人自花廊另一头缓缓走来,手中托了盏清茶。
抬头微微一笑,“长信姑姑。”
长信将茶递至她手中,“早时收了些桂花,泡给你尝尝。”
顾轻烟浅啜一口,眯眼叹道:“姑姑手艺精进,这茶独留水涤桂花的香味,妙。”
“只不过寻常花样。”
“可配上姑姑的灵心巧手,却是难寻。”
长信掀眸看她,“宫外待久了,倒学的贫了。”
顾轻烟举掌肃容,“姑姑面前,绝不敢造次。”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俱是轻轻叹息一声。
长信又问:“你的身子,无碍吧?”
“暂时无碍的。”
“我瞧着你面色如常,倒不是有假。”
郑霖逼她****进补,面色自然不会差,只是体内的毒仿若一颗定时炸弹,总让她无法真正宽心。
“姑姑暂且不要与洛三见面了。”
“为何?”
“他已不是我的人了。”
长信看她一眼,却也没有多问,顾轻烟起身,“还有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
“谁?”
“王翌。”
诧异,“御医王翌?”
静静仰首,将视线投向天际云层深处,低低一叹,“他若肯相帮,自是最好的,若是不肯……也无妨……应该,会肯的……”
长信蹙眉,她恍惚而立,唇角划开个带笑的弧度,那眉间却不知怎的,正悄染轻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