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阁华轩,掩在丛丛繁枝之后,枝上结着红绸,仿佛柳絮飘飞般一重接着一重,长廊寂寂,斗大的喜字镶金嵌玉,更添华贵。
白玉石桥上静静立着一人,喜服在身,一贯清冷的神情现下更是冷冽,薄唇紧抿,锦带下的眉峰高高拢起。
弥夏垂首而跪,“王爷。”
“如何?”
“下落不明。”
沉默流转,石桥下的水流静静淌向远处,几片枯叶坠下,随水而逝。
“顾沧可有异动?”
“一切如常。”正常到毫无破绽。
头顶骤然气场压抑,不敢抬头觑他脸色,凭他跟随多年,亦未见他如此怒形于色,想来是动真格了。
“查一查宫里近几天的出入,不得有漏。”
“是。”
林嫣静坐床沿,喜帕下的方寸天地只有她脚上绣着对鸳的金缕鞋,耳边喧嚣声遥远不清,红烛摇曳,投下的阴影似乎都氤氲着喜气。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推开,几声轻浅的脚步自屏风外踏进来,一细腻的嗓音道:“请夫人安寝。”
接着便有人上前来替她揭去了喜帕,陡然宽阔的视线里一室喜庆,床前盈盈立着一道绯色人影,轻轻一福,“夫人是否还需用些点心?”
扫视一圈,“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王爷呢?”
“已经戌时了,王爷也已经安寝,吩咐我等伺候夫人。”
想当然,秦王必然是去了顾轻烟处,微昂首,拂袖端坐,“且去备些热水,我要洗浴。”
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
另一厢,秦王执着酒杯,优雅的坐在桌边啜饮,那喜榻上垂颈而坐的人儿似乎有些不安。等了许久,未见他有任何动作,轻轻撩起喜帕一角往外窥探,正巧对上他唇角不明所以的笑,心一惊,正襟坐好。
他虽不能视物,却仿若早已察觉她的动作一般。
踌躇再三,双手在袖中绞了又绞,终于掀了喜帕,上前执了酒壶,小心翼翼替他斟上。
秦王勾起唇,“你是谁?”
斟酒的手差点抖落,定了定神,“王爷说笑。”
这声音,竟然与她一模一样。
“哦?”秦王突然伸臂将之揽入怀中,听到一声轻微的惊叫,凑近,“本王不认识你。”
他的脸缓缓欺近,几乎贴着她的呼吸。
涨红了脸,抿了抿唇,“王爷醉了。”
“她在哪里?”他问。
“王爷……”
“她在哪里?”他又问一句,声音轻柔,却透着寒意,扶在她腰上的手也缓缓收紧。
若非眼上隔着锦带,她丝毫不怀疑现下他眼里蕴含着的是浓浓杀意。
苦笑,父亲果然低估了他。
“不知道。”
修长的手指划上她的脸,准确无误地在她眼角眉梢游移,停在她的颔下,缓缓捏紧,“不要与本王耍花样,本王的耐性有限。”
她深吸一口气,“我确实不知。”父亲又怎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让她知晓?
薄唇轻勾,“既然你如此喜欢扮她,那便好好的演,演好了,本王有重赏。”
这声音低哑,仿佛呢喃一般喷在她耳际,让她颤栗。
就在她以为下巴会被他捏碎时,他却松手,缓缓将她推开,毫不留情。
谁说秦王温和如玉的?眼前这人,分明阴沉的让人自心底胆寒,双膝一软,跪坐在地,可是她还有退路么?
大婚之后,坊间忽然传言四起,各地均有异象,恐怕是天灾示警。
所谓异象,便是牲畜不和,井水泛浑,百鸟惊蹿,蝼蚁成群,天狗食月等等。
盛京中,每每一到傍晚,必有民众聚于高处,焚香化纸,祈求天恩。
民间生乱,朝中定然不能坐视不理,有人上谏,御驾出行,往寺庙祭天,以安民心。
御驾出行是何等大事,反对之声四起,如今乱党猖獗,岂能让国君冒此危险?一旦有误,谁来承担此重责?
便就是有危险,方能体现一国之主爱民如子之心,届时,何愁民心不复?
两方争论不休,大殿喧闹不止,杨天瀚居高临下,一手撑着额头,似乎心不在焉。
“皇上,眼下当务之急是查实各地异情是否属实再作定夺,以免有人造谣生事,祸乱朝纲。”
“如今京中已是人心惶惶,若再拖一天,只恐生变。”
“查出实情,不正好可以安抚人心?”
“各地皆有异情,难道你要说,这是人为操纵么?”
“你如此鼓吹皇上出行,居心何在?”
“你如此惧怕,岂不是居心叵测?”
“好了。”
座首之人终于发话,将眼一扫,众官皆噤声不语,垂首听宣。
杨天瀚看向默立一旁的顾沧,“顾卿家。”
顾沧躬身而出,“臣在。”
“你有何看法?”
“臣以为,皇上一国之尊不宜亲自出行。倒可以派一人前往,这个人既能体现皇上爱民之心,又可代皇上为民祈愿。”
“哦?”杨天瀚挑眉,“倒不知顾爱卿所说,是何人?”
顾沧托着白笏一揖,“秦王。”
“不妥,”杨天瀚摇头,“皇叔方新婚,朕怎忍他操劳?”
“皇上,国事为重,眼下情况特殊,秦王素来贤名远播,有他担此重任,再合适不过。”
杨天瀚再看众人,扬眉,“诸爱卿意下如何?”
众官面面相觑,皇上与顾丞相既然已经决定要将秦王调离京都,谁有胆子这个时候站出来唱反调?当下众官皆伏首,“皇上英明。”
秦王奉旨离京,视察民情,并允许携带家眷。此举昭然若揭,此番离去,怕是难再回了。
入冬的清晨难免寒意浓重,夜里风雨一起,这树林中已然枝叶凌乱,一片萧索之象。
绕过几弯竹桥,前头渐渐现出一抹淡青色的身影,负手静静伫立,待到近前,却陡然发现,这洁净的长衫之上,竟是湿气正旺。
弥夏拢眉,莫不是他在此站了一个晚上?
“王爷。”
秦王静静侧过脸来,那眉上脸上竟也是薄雾笼罩。
垂首,“各个宫门均未见王妃出入,宫内亦一切如常。”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不到。
“这几日都有谁出入皇宫?”
“除了顾丞相****进出之外,未见可疑之人。”
杨天瀚每日必宣顾沧进宫商议国事,人尽皆知。
“让洛三留意一下,他常去何处。”
他,自然便是指杨天瀚,弥夏默然,若真是他,那便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