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甲胄之声由远及近,侍卫的长戟已然架了上来,堪堪将她阻在了宫门口,身后一人厉声高喝,“皇上有旨,即刻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那妇人转过身来,疑惑不解,“这位将军,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来人身披重甲,腰上悬着青穗长剑,盔帽上红缨飘扬,双目如炬,冷冷盯着她。
“皇命不可违,请夫人见谅。”
皇命……再转首,看着一线之隔的宫外,低沉一叹,忽觉有些眩晕。
“母亲。”伴随一声长嘶,一人翻身下马,快步而来,黑色的风披招展,一张俊逸非凡的脸上笑意融融。
李信之。
深深一揖,“将军通融,下官这便接了母亲回府,绝不打扰将军公干。”
她将眼投向那将领,带着几分期盼。
那将领有些迟疑,这妇人是李淑妃之母,应当不是圣上要找的人,何况人已到了宫门口,这般强行拦下,于情于理都不合
……扫了眼那妇人,抬手示意放行。
李信之拱手,“多谢将军。”
上前搀了那妇人,低声,“母亲。”
缓缓走出几步,宫门在身后发出暗哑的声响,随后轰隆一声,重重重合。
下一刻,手中一紧,搀着的人突然滑落下来,李信之大骇,“母亲?!”
伸手捞进怀里,蓦地一震,母亲虽说未见福态,但也不致于身量如此轻盈。
蹙眉细看,怀中紧闭的双目倏的睁开,水波潋滟,“信之兄,好久不见。”
李信之惊骇莫名,手上一松,顾轻烟失去支撑,滚落雪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你……你你你,顾轻烟?!”瞠目结舌,指尖颤抖。
顾轻烟咳了一阵,微微抬眸,“原来你早知道了。”
早知道她的身份是顾轻烟。
“你,你不是已嫁入秦王府?怎么会?难道说,传言都是真的?”
传言秦王妃被调了包,他还当是市井间无稽之谈,眼下却是真真切切看到了本人。
心念一转,“我母亲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顾轻烟强抑住胸腹间的巨痛,咬着唇,逼回了溢至喉间的腥热,却再无力气起身,低低喘了喘,眼前模糊起来,“放心,她老人家好好的。”
手指捻着银针,往虎口刺了进去。
“你……”李信之捉住她的手腕,往脉上切去,指下汹涌,分明是大凶之兆。
“你中毒了?”
顾轻烟又将银针刺进几分,嘴角溢出一丝腥红,看着他,清淡一笑,“信之兄,可否送我出城?”
杨天瀚一旦搜宫不成,只怕立马便要封城,李信之现如今擢升为京畿三等护卫,要出城,便简单的多。
前提是,如果他同意的话。
按他的话说,“我为何要冒着杀头之险帮你?”
掩唇轻咳,顾轻烟摊开手掌,上头的鲜红猝然夺目,勾起淡白的唇,“还是说,你更愿意替我埋骨不成?”
枝上寒霜冷,不及飞蹄恨……
弥夏狠狠抽着鞭子,座下的马儿吃痛,扬蹄飞奔,碎雪四溅,却仍旧赶不上前方不顾一切的身影。
这般回去,必然功亏一篑啊!
“主子!”弥夏咬牙急呼,换来前头的人狠狠一鞭,那马儿更如离弦之箭载着那起伏的青衣飘然,片刻没了身影。
那座骑原本就是上品,虽是雪地,却仍然不减其锋,而他拼了命,却仍然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主子……那样冷静犀锐的人,怎么就会被情所困了呢?得知王翌出逃,王爷便不淡定了,扔了手中一堆胜败攸关的大事不顾,就这般纵马出来,他就知道,顾轻烟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眠不休的奔了一个日夜,弥夏方后知后觉的明白,皇上缉拿王翌,怕是那一位已经……他心中一松,若真如此,于王爷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可忆及那人的颦笑眉眼,心中又是一沉,渐渐酸涩起来,闻秋说的对,这样的女子,天上人间,仅此一位,而已。
秦王握住缰绳的手紧了又紧,虎口干涩,竟是蹭出了血口来。
无暇顾及这些,只专心前方的路,心中焦躁不安,王翌逃了,那她呢?她呢?杨天瀚那蠢货竟保不住她的命么?这傻丫头该不会……
反手一鞭,座下的神驹风驰电掣般向前奔去。
顾轻烟撩起车帘向外探了一眼,雪深路滑,马车摇摇晃晃走的极慢,虽说离了京城,可这样的速度,还是太危险。
掀了车帘出去,“停车。”
赶车的一脸莫名,却还是停了下来,顾轻烟跳下车,将风帽压低,沉声道:“你走吧。”
那赶车的更为惊诧,“您,您不坐车了?”
顾轻烟漠然转身,她记得这条路过去,是条河,走水路么?这样的天气,不知会不会结冰。
她忍着不适,一步一步走的很稳,上一世与这一世,竟都这般身不由己,她不怕死,她只是不甘。
眼前晃过一抹青色的淡然身影,却顿住了脚,回眸往远处眺望,江北事紧,离这儿又是千里之遥,她去不了,他也回不了。
拖着这半死之身,如今倒真不知往何处去了。
如今江北之寒不亚于盛京,征粮之事必然诸多刁难,况还有凉州之患……罢了罢了,既然放不下,便且去瞧瞧好了。
上了渡口,波澜起伏的水面晃荡着一只老旧的篷船,船头生了堆火,架着一只铜壶,水雾蒸腾。
顾轻烟在岸上迟疑,这船能去到江北么?
那舱里钻出一人来,灰色的短袄,黑色的兽皮帽子严严实实的压在头顶,一把髯须遮去了大半容颜,却也能阻去大半风雪。
见了顾轻烟,明显一愣,“客官,渡河?”
顾轻烟收回打量的目光,递出一锭银元宝,沙哑着嗓音,“江北,去么?”
这个时节水路难行,由此去江北还需过几道支流,方能进入涟江主流,而陆路,明显要近上许多。
那人看了眼那锭银子,沉默片刻,“客官若有急事,水途遥远,雇个马车不是更好?”
顾轻烟不置可否,却问:“最快的话,几时能到?”
那人沉吟,“运气好的话,六日之内应当能进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