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迢迢,萋云昭昭,一别难逢,谁料?
恍惚的意识蒙上双眸,遥远的长林郡如跳动的尘埃渐渐逼近,在这样白茫茫的一片里,分外醒目。
那是?顾轻烟陡然瞠目,积雪飞溅,那跳动的不是尘埃,是飞驰而来的马匹!
张扬的青色化去冰冷的雪花,和着狂风扑面而来,撞进她灵魂深处。
他猛然勒马,长嘶声回绕不绝,这一刻,风息万里,雪褪无声。
黑色的雪靴一步一步踩到她面前,深色貉裘大氅随风招展,轻雪染上了鬓角眉梢,他弃了马鞭,缓缓伸手,将眼上的锦带扯了下来。
狭长的眼廓淡淡绵延,曜石般的瞳仁如清月,如幽潭,将她分毫不漏的纳入其中。
顾轻烟叹,原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么?
许多年后,杨炼每每回忆此刻,她身上浓烈的绝望与即将随风而去的飘忽,丝丝侵入他骨髓,那样的痛不欲生。
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去拥抱她,想要将之融入体内,原来这就是害怕,所有的顾虑与怀疑加起来,竟也抵不过再也见不到。
只有抱紧一点,紧一点,再紧一点。
“顾轻烟……”这一声呢喃,几多忧虑几多惆怅几多欣喜若狂。
“顾轻烟。”
“女子?”郡史锦袖轻拂,执着炉上温的酒鼎缓缓斟满,下首一人袖着双手面无表情,“看那架势,似乎有伤在身。回驿馆时都是昏迷着的。”
郡史眯眼沉吟,有些疑惑,“阿逸,秦王好色么?”
叫阿逸的垂首沉默,郡史随即又摇头,“不对,双目失明的人如何好色?”
阿逸低声,“雪天路滑,双目失明却也能独自纵马出城。”
那么就基本上不妨碍他好色,何况那女子的姿色,的确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可比。“看秦王凝重的面色,那女子的情况恐怕不太乐观。”
郡史起身,缓缓步下台阶,“想办法查查那女子的来历。”
“是。”
毒入心脉,无力回天。
不知是第几个所谓医术高超的神医下了定论,驿馆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踉跄走出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抱着药箱重重一叹,蹒跚而去,雪地上留下又一串冗长的脚印。
刚赶到驿馆门口的阿逸,心尖一颤,那不是莫神医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伤,连他老人家也无能为力了么?
馆内匆匆迎出一人,至他跟前淡淡拱手,“老神医,请。”
阿逸收回目光,轻轻咳了声,一手装模作样的捋着假须,故作深沉的点点头,迈了进去。
这一路,竟是往主室去了。
外头数九寒天,推开门迎面扑来一阵热气,醺的他身形一顿。
撤了屏风,银白的幔帐后头,隐约能见模糊的轮廓,秦王静坐床前,脸上淡淡聚着阴云。
阿逸上前就要叩拜,秦王抬了抬眉梢,“不必多礼,请大夫即刻为内子诊治。”
内子?据他所知,秦王只同娶了两位妃子,这一位,从何而来?
心中虽疑,面上恭谨如常,小心翼翼的上前取脉。
指尖搭上纤白的皓腕,冰凉的触感让他心惊,这室内置有火盆,温热异常,且看她身上覆着的棉被,这样的冰冷更不该有。
于是敛了心神,只细细去探那脉象。
这一探,不由大吃一惊,切在脉上的手指微微一抖,紧绷的脸颊跳动起来,这个这个,这这这这个不就是那个,那个,绝云啊……
翻过那手腕,果然,红线蔓过指尖,已是攻入心脉了。
将之中指掐紧,自怀中掏出一枚银光闪闪的匕首来,不由分说便将那已经泛紫的指尖划了开来,血滴在床沿,腥味四溢。
秦王身躯一震,蹙紧了眉头。
阿逸退开一步,对着秦王拜了下去,“王爷恕罪,王妃这毒已攻入心脉,草民斗胆,用点特殊手段。”
秦王霍然起身,“你是说,可解?”
阿逸摇摇头,据实以告:“草民只能,减轻她的痛苦。”
仅此而已么?能减轻痛苦,也是好的。
阿逸再福身,“这期间,需为王妃放血,十指连心,或能续得一日半日之命,血不能间断。”
王妃娇弱之躯,哪堪如此不间断的放血?这个大夫完全不同于之前的那几个,光这份胆色就已属罕见了。在场的人不约而同的往幔帐后面瞟去一眼,再看秦王冷凝的面色,均是一叹,果然是特殊手段。
秦王伸手去握那手腕,半空中又顿了下来,转而将被角压实。
“说吧,你要什么?”
阿逸怔了一下,什么要什么?
“只要你能解了内子之毒,本王,可允你任何条件。”
呃?阿逸看向那清淡的身影,锦带覆去双眼,那神情更为莫测。
任何条件么?垂首,“草民不敢断言此毒能解,但草民尽力。”
秦王却不容他犹豫,语气坚定,“内子如今的情况不容再拖,本王要你现在给个明白,解,还是不解?”
阿逸心尖再次颤抖,这是赤裸裸地威胁,他没问能不能解,而是问肯不肯解……
谁说秦王贤明的?早知如此,他应该听大哥的话,冲动是魔鬼啊魔鬼。
他这厢天人交战,那厢秦王已明显不耐,“本王只说一次,出了这个门,就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到底是谁求谁?阿逸茫然了。
到底敌不过秦王庞大的气场,将腰背挺的笔直,豁出去了,“草民,必竭尽全力,救王妃性命。”
秦王终于点头,挥袖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直到出了驿馆,阿逸才举袖擦去额上的汗珠,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就这么屈服在他的威逼之下,他的一世英名啊啊!
郡史漫不经心的投来幸灾乐祸的一瞥,“你何必如此,若是旁的剧毒倒也罢了,那绝云,你不是自称全天下唯你赫连家有么?既如此,秦王妃的毒你还不是手到擒来。”
阿逸叹了口气,“我只知其毒,不知其解。”
“哦,”郡史笑意加深,“放心,兄弟一场,为兄会替你修一处豪冢,决不会委屈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