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逸定定地看着郡史半晌,幽幽地叹道:“秦王现在必然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了,出驿馆时,暗中有高手,一路护送我回来的。”
于是那唇畔幸灾乐祸的弧度缓缓僵硬,“看来那豪冢你是用不到了,乱葬岗或许更适合你。”
阿逸纵身避开飞砸而来的杯碟,闲闲的掸了掸衣襟,“我若能医好那女子,秦王允我任何条件。大哥你想,我的,可不就是你的?”
郡史冷哼一声,“你当秦王真是那么好相与的?此番灾农兴事,他三言两语便平息了,这个人,不简单呐。”
“那帮自以为是的蠢货,挑衅的那般明显,反而给秦王省了番工夫。”
要征粮,受灾的粮农必然会恐慌,原本是出好戏,秦王不顾城外混乱的民愤与潜在暗处的危险,一意孤行,开了城门只身而出。
列列狂风,衬得那青色长衫萧索不堪,众人蜂涌上前,愤怒,质问,叫嚣,泣诉,仿佛天大的委屈与不甘,却未见那颀长的身影有一步退缩。
就那般淡淡的站着,甘之如饴的接受各种压力,假如这时有人趁乱下杀手……城门上的众人神色各异,俱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人群中那清淡的身影。
许久之后,混乱的灾农渐渐沉默下来,他们发现,无论他们用如何激烈的言辞,这位秦王始终勾着浅笑,云淡风轻的站着,不怒不恼。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退开一步,有时候,沉默往往有着神秘的力量,以不变,应万变。
“江北十四县,耕地八万六千顷,粮食年总产量,四百五十万石。”
秦王缓缓吐出一句话,众人皆默,这个数字,所有的粮农心中都有底,也是他们的骄傲,只是……
“今秋十月初,蝗祸六县,而秋收九月已齐,各县统计,今收粮,二百八十万石。”
人群有了骚动,“征一百万石,剩下的如何均配?”且不说十四个县诸多人口,过了冬,尚有青黄不接的春上,最重要的是税赋,如此种种,岂非把人往绝路上逼?
秦王微扬唇角,“今秋蝗祸,实属几十年一遇,诸位家中敢说没有存粮?百万石,于天下粮仓的江北来说,怕只是千粟一粒。”
江北粮食富庶,人尽皆知,自天朝以来,从未加赋,几十年的勤劳,这些粮农家中,谁人没有私粮?
当下更是沉默,若惹得这位王爷怒起,派人去搜,那他们这几十年的辛苦,岂不毁于一旦?
“本王奉皇命,替北疆战士以及涟江水患灾民征粮,一百万石,绝不多征半斗,诸位皆有家有室,各出一分,能全我天朝几多战士与百姓性命。若真有困难,可与本王细说,本王,绝不为难。”
那时他与一众郡官于城门上瞧的分明,灾农原本高涨的怒焰,就这般奇迹似的偃旗息鼓,练武之人耳力过人,秦王的话,自是一字不漏听的真真切切。
隐约有些明白,秦王在长林郡耽搁这许多日,或许,等的就是这一天。
难道他们,从头到尾都在他的算计中?算准了他们会按捺不住么?
狂风不住,飘来了又一场大雪,青色的长袍猎猎,那一刻他回头,白雪皑皑中,勾着的唇角上扬到极致,竟有那样摄人的风华。
虽然仅仅一瞬。
自驿馆出来,明知有人跟踪,他却并不打算避开,大大方方的让对方知晓,那人或许便能放心让他诊治。
他虽无绝云的解药,但不代表他就束手无策。
冰冷,灼热,痛楚,依然清晰的存在,顾轻烟就知道,自己还活着。
只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力气睁开眼来看看究竟,十指更是一阵阵锥心的痛,除了意识,似乎一切都很沉重。
一股淡淡的药香飘来,微凝神,她虽不似九翁那般光凭气味就能分辨出药材的种类及份量,然而至少能分辨出是否有毒。
这药清香,伴着丝甜腻的味道,顾轻烟的意识有些停滞,这药里,掺了什么?
还不待她转过思绪来,有温热的气息逼近唇瓣,软软覆了上来,于是意识瞬间空白。
直到口中尝到了那股甜香之气,才骤然清醒,这香味,原来是百合啊……
舌尖一颤,那哺药的唇敏锐一顿,气息渐浓,顾轻烟感觉到那唇勾了起来,欲发贴紧了她辗转,间逸一声轻叹:“你终于醒了……”
顾轻烟欲动不能,心中大窘,耳里听着分明还有旁人在,他怎么、他怎么……
她自是不知,秦王每日喂药均以自唇哺之,旁人早已见识过并且习以为常。
他这刻意的挑逗,饶是她病体虚弱,那灰白的双颊也硬生生挤出一丝红晕来,奈何嘴不能动,只能任凭他兴风作浪反抗不得。
一碗药下来,几人瞧着秦王唇若春风,如餍足的猫儿般将幔帐拂落,阻去了所有好奇的视线。
阿逸处变不惊的选择忽视帐中人脸上的不自在,老神在在的捋了捋假须,清咳一声,“王妃身子弱,这药须停几日再用,否则两毒相冲,王妃经受不住。”
哦,以毒攻毒么?顾轻烟定神,体内果然有两股痛楚缓缓抵触,而后又丝丝缠绕在了一起,互相较劲,互相撕扯。
以前九翁也曾说要以毒攻毒,只是不敢贸然试验,毕竟,以绝云的凶猛,能与之抗衡的药少之又少。且不明其性,稍有差错便反而助其毒性,是以九翁这等藐视万毒的毒宗,亦只好以药缓之,不敢正面与之。
听这人话里无丝毫犹疑,似是对此毒了若指掌,不过,对于那句稍停数日之语,顾轻烟若能动,定要好生看看是谁如此嚣张,敢明目张胆拿她做试验。
秦王温淳之音响起:“多谢老神医,若内子定无碍,本王一定厚赏。”
哎?内子?
“草民,先谢过王爷。若无意外,王妃明日便能醒转,草民明日再来。”
还不待顾轻烟彻底消化内子俩字,体内的痛楚骤然加剧,那痛,竟更甚以往,若还有力气,她定然会咬牙切齿,很好,那谁,我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