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绝云发作时的感觉是痛不欲生,那么如今这所谓的以毒攻毒绝对是生不如死。
顾轻烟身不能动,每日要生受那如万蚁噬心般的痛楚,绷紧的意识张成了满弦,稍触即溃。
这般死去活来的折腾了近半月,那一日清晨,紧阖的双目终于缓缓撑开,如破茧而出的蝴蝶,颤抖着薄翼,悄悄舒展开来。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的床幔,而是一堵****着的胸膛,瞧这细腻的肌肤纹理,潺白的肤色,呆滞的脑袋勉强拉回一丝意识,这是,怎么个情况?
艰难的抬头,不期然坠入一双曜石般黑亮的眸中,一如混沌的梦中萦绕不绝的光源,轻轻拂进她心底,于是有什么,开始疯长蔓延,抽叶开花。
张了张干涩的唇,沙哑的喉咙挤出一个字,“嗨。”
那澄澈的瞳孔瞬间幽深,腰上一紧,更贴向那堵细腻的胸膛,那声音随即振动在耳边,“乖,再睡一会儿。”
闭上眼,蹭着他抚上脸颊的修长手指,低低一叹:“我的,清白……名声……”
于是他终于轻笑出声,“嗯,清白的秦王妃之名。”
阿逸再次进到这间内室,与往日一样,将亲手熬好的药递与秦王,只是今日不同的是,那寂寂的帐中突兀地掀出一只裹着布条的纤白手掌来,还不待收回窥探的眼,雪色的绫帐里头睁开了一双轻雾缭绕的凤眸,微挑着眼尾朝他看了过来。
一个激泠。
秦王端着药碗,欲复哺喂之行,那手却牵住了青色的阔袖一角,秦王果然顿了手中动作,挑高了眉朝他‘看’过来,阿逸疑惑不解,“怎么了?”
那帐中断断续续响起轻咳,漫不经心的问:“敢问神医,师承何处?”
阿逸顿了顿,微揖道:“家师严令,不得透露名号。请王妃见谅。”
帐中人哦了一声,笑道:“听王爷说,神医亲自煎药送药,感激不尽。”
才要推托几句,不想她又接道:“只是不知这一次的药是否有所变更,我闻着这紫菀似是有差别。”
阿逸心中一惊,若非精通歧黄,当中的细微之差常人绝难发现,这个秦王妃仅凭味道竟能分辨出来?
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禁不住瞠目结舌,“看你用药不似寻常医病治人的大夫手法,倒像是使毒之惯,那傅老头,果然教了你不少东西。
用香味掩盖毒味,这臭毛病你怎的也一并学了?
”阿逸与她对视片刻,问道:“王妃如何知道?”
那烟色的唇角笑意加深,道:“他是否有意要你成为他的接班人?看你与他一般无二的手法,想来他甚是格外看重你呢,他是不是说你根骨奇佳天资过人?”
阿逸心中剧震,“师傅,的确如此说过。”
只是,她又从何得知?
顾轻烟叹了口气,嘀咕了句:“那老不死的果然混蛋。”
老不死的?阿逸面具下的神色几变,最终选择忽略。
“他老人家现在何处?”这会儿又尊称他老人家,这前后的变化他实在是,跟不上。却不知眼前这秦王妃究竟与师傅有何过节……
“他还交待了你不得随意透露行踪。”顾轻烟幽幽飘来一句,阿逸垂首,算是默认。
秦王淡淡撩下床幔,“他若想见你,自会来见。药快凉了,先喝药吧。”
帐中人低声软语,“许久未见,有些激动也是难免……哎?我可以自己来……”
阿逸静静退下,眼前这人与他派人查的这女子大相径庭,至少,顾轻烟精通歧黄实在是意料之外。
林嫣抄着裘氅站在积雪中,仰高了脖颈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庭中弯着几丛修竹,偶尔有枝桠不堪重负的抖落几块积雪,落在雪中簌簌轻响。
她独自站了许久,早已不觉冻意,阖下双目,那脸上竟有珠泪成行。
“夫人。”
她迅速揩去泪痕,转身,“何事?”
雪地里俏生生立着一淡蓝的身影,罗裙及地,襟带轻扬,仿佛随风而来,飘逸不可方物。
这气质,与那个人,果然很像。
夫人?林嫣嘲讽的弯了弯唇角,“顾家果然出好女,又是皇妃又是王妃的,真让旁人羡慕。”
顾雅莲静静看她,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是啊,真让人羡慕。”
林嫣一愣,对面的人迎着她的目光看了过来,那眼里闪烁的光芒淡淡飘着戾气。
“听说夫人院里的梅花开了,过来看看。”
林嫣随着她的视线转身,院墙下并着几株低矮的梅树,只见积雪沉沉,何来的梅花?
“夫人弄错了,主院的梅花,才真正开了。”
晶莹剔透,花香正浓。
顾雅莲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那不知夫人可有兴趣一同前往观赏?”
林嫣心中略有不快,哼道:“夫人自去便是,雪深路滑,可千万当心了。”
后者缓缓转身,行得几步又顿足回首,唇边晕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
秦王鸾轿红绸明媒正娶过门的是夫人,这个来历不明的神秘女子反倒成了王妃,没有人去探询这当中的是非因由,一切自然的好似习以为常。
顾轻烟翻着手中的书本,时不时地看一眼默立一旁的弥夏,炉中的香静静剥落小截尘土,淡淡的明灭着。
时间冗长,烧完了第三柱香,顾轻烟不禁有些气闷,瞪着木然的弥夏哭笑不得。
“他让你如何便如何,到底谁才是老大?”
弥夏抿唇不语,摆明了要忽视到底。
盛京突然来人,秦王与之秘密接头半日有余仍不见回来,并叮嘱弥夏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得出此房门半步。
任她舌灿莲花恩威并施的折腾了半日,愣是没有撼动。
顾轻烟恹恹托腮,大叹:“世道变了,八婆的弥夏也沉默了……”
那边厢的某人脸颊极用力的抽了抽,忍住了。王爷交待,不得与王妃有任何交谈,不得接她任何话语,这女人精的很,以不变应万变果然是对付王妃的不二法门。
弥夏有些得意,平是她在他跟前嚣张惯了,难得见她吃瘪无计可施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