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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寸土必争(4)

“啊?!”老夫子这才明白了香港警察司来此的用意,大大吃了一惊!他抬起头来,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遥望着村后的屏山岭,七百年前的往事涌上心头……

当年邓元祯、邓万里父子从锦田到此,礼聘堪舆名师,观测风水,见这一片平畴之东,三座山峰呈“品”字形排列,乃是孕育高官的绝佳格局。山前良田万亩,一条小河蜿蜒流过,奔向大海,远处天高海阔,气势雄伟非常,风水先生便已心中有数。当夜,他们一行三人投宿农家,举杯小酌,微醺之际,听得后山传来呦呦鹿鸣,声声入耳,十分真切。次日绝早,三人匆匆起身,来到后山,但见林木葱郁,芳草萋萋,昨夜长鸣之鹿却不见踪影。邓氏父子正在诧异,风水先生说道:“邓公,可知每当乡试放榜次日,新科举人共赴‘鹿鸣宴’吗?这便是昨夜鹿鸣的玄机所示了!”邓氏父子听了,心中大喜。风水先生又指点道:“此三山之格局,为‘毛蟹局’,蟹生于河海之滨,如宝藏在怀,复得山水怀抱而气藏,必定子孙繁衍,千年不衰。然而,此局虽佳,也须警戒后人,切勿乘风使尽{(巾)左(里)右}。谶曰:蟹可横行而人不可横行,横行终必遭灾;狼不可引入室,引狼者终必害己害人;头破见红,蟹局之大忌,切记,切记!”自此,邓万里便迁居这方风水宝地,七百年来,子孙不息,人才辈出,历代科举,硕果累累,觐廷书室的门厅之中陈列的“祖孙父子兄弟叔侄文武登科”的大红功名牌便是明证。风水先生的告诫,也世代相传,牢牢记取……

七百年历史在胸中翻腾,老夫子脸上笼罩了阴云,暗想:这绝佳风水,难道要毁于英夷之手吗?他看了梅轩利一眼,说:“我邓氏自从迁来此处,屏山岭如一道屏风,藏宝聚气,护佑我三围六村,虽一草一木,不忍伤害,岂可妄动土木工程?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什么?”迟孟桓在一旁听得恼火,朝他嚷道,“政府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任意征用土地,你说使不得,你算老几?”

“这也并非老朽一人之见,”老夫子冷冷地说,“请问一问屏山邓氏族人,大家肯答应吗?”

梅轩利强忍着一腔怒气,心想:既然种种信息表明此地居民对政府接管新租借地怀有不满情绪,为稳妥起见,不如“礼贤下士”,作作“商议”的样子,也好借此宣示政府的政策,避免事端……于是说道:“那就请邓先生出面,约请贵村几位主事的父老来谈一谈!”

迟孟桓赶紧点出名来:“你们村里的邓芳卿、邓朝仪,都是有名的乡绅……”

“不然,”老夫子说,“此等大事,几个人仍然做不得主,须阖族商议才是!”

说着,他走到庭院中悬挂的一座铜钟下面,拉起绳子,从容地撞起钟来:“当!当!当……”

浑厚的钟声长鸣不止,回荡在觐廷书室上空,传遍了三围六村,邓氏族人从聚星楼下、洪圣宫前、杨侯庙旁、愈乔祠畔汇聚而来,浩浩荡荡,人头攒动,把觐廷书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梅轩利看见来了这么多人,心里便有些不安,用英语对迟孟桓说:“看来,这个老头儿有意和我们为难,事情有些麻烦了。你的那位管家住在哪里?还是去把他找来,请他帮助我们……”

“不,他是厦村人,不在这里,而且也不姓邓,这件事出不得面,我们得自己想办法了。”

迟孟桓也有些紧张,便扶着梅轩利挤出觐廷书室,站在大门口的花岗石门槛上,朝汹涌的人群拱了拱手,大声说:“各位乡亲父老,兄弟迟孟桓,今天陪同香港政府警察司梅轩利阁下来看望大家!众所周知,大英帝国与大清帝国已经签约,展拓香港界址……”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人群就哄乱起来,议论纷纷,把他的声音淹没了!

“诸位雅静,诸位雅静!”迟孟桓使劲拍拍巴掌,继续说,“今天警察司阁下光临贵村,有一事奉告各位父老周知:为维护治安之计,政府要在屏山岭上修建警署,还请各位鼎力襄助为盼……”

话音未落,人们“轰”地沸腾起来,只听得嘈嘈杂杂地喊道:

“在祖家山上建屋,要坏我风水的!”

“先人早就有话传下来:‘头破见红,蟹局大忌’,不可以妄动!”

“哪个敢在屏山岭动土,就是引狼入室!”

……

他们讲的都是方言土语,梅轩利虽然听不甚懂,从那激昂的情绪也看懂了,邓氏族人一致反对在屏山岭建造警署,更不要说“鼎力襄助”了!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一时心头火起,右手不知不觉地扶到了腰间的手枪上……

“阁下!”迟孟桓慌了,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声说,“这可使不得!我们又没有带人马来,两个人怎么能对付他们?众怒难犯,我看……”

梅轩利强捺着怒气,说:“撤!”

“诸位,诸位!”迟孟桓举起两手,朝人群挥舞着说,“今天,警察司阁下和父老乡亲见了面,深感荣幸!这个……关于这个……修建警署之事,众位父老已经一体周知,那么就改日再议,改日再议!”

说完,他拱拱手,护着梅轩利挤出人群,慌慌张张地找到他们的轿子,说声:“快走!”

梅轩利上了轿子,刚要坐下,忽然看见轿座上有一张纸,便拿了起来,只见上面用毛笔写着:

吾等痛恨英夷,彼等即将入我界内,夺我土地,贻患无穷。大难临头,吾等夙夜匪安。民众对此定为不满,决心抗拒此等夷人。然武器不精,决不能抗敌。是以吾人选定练兵场,集合全体爱国志士,荷枪实弹演习。优胜者有奖,以资鼓励。一以襄助政府,以防患于未然。愿我全体亲友持械前往操练场,竭尽所能,消灭卖国贼。祖宗有灵,幸甚,乡邻幸甚。是所至望……

梅轩利在颠簸的轿子里看完了这张揭帖,不禁心里一沉:什么“舜,东夷之人也……文王,西夷之人也”,他被那个教书的老头儿耍了!这帖子清清楚楚地写着,“吾等痛恨英夷”,“决心抗拒此等夷人”,字字句句,仇恨冲天,杀气腾腾,看来武装冲突已经不可避免了!

两顶轿子踉踉跄跄逃离屏山,他们身后响起一片哄笑声……

消息传到与屏山相邻的厦村,邓菁士立即召集族人,到邓氏宗祠“友恭堂”议事。

“友恭堂”正殿里,邓氏历代祖先灵位前红烛高烧,香烟袅袅,香案之下摆着一只斗大的酒坛。本族士绅邓菁士、邓仪石、邓植亭等人肃立案前,十六岁以上的青壮年分列两旁,身佩短刀,齐声背诵厦村邓氏家训:

根柢生江北,枝叶发天南。

围村先祖建,田地子孙耕。

勤俭传家训,耕读裕民生。

敬业家当富,专功事必成。

秋稻宜收九,春秧莫过三。

祖业同分享,族务共分担。

内族要和睦,外寇要抗争。

俎豆千秋祭,友恭万代名。

南阳绵世泽,东汉振家声。

诵过家训,邓菁士说道:“我邓氏自从大明洪武年间,十五世祖洪惠、洪贽二公由锦田迁居厦村,五百余年,创业艰难,我辈子孙守成更加不易!英国佬强租我家乡,侵占我土地,港英警察司梅轩利昨日到大埔,今日到屏山,眼看厦村也危在旦夕!我父老兄弟,谨记邓氏家训:‘内族要和睦,外寇要抗争’!祖业不保,子孙羞耻!”

邓菁士话音刚落,两名壮丁捧过一只硕大的雄鸡,手起刀落,斩下鸡头,殷红的鲜血顿时喷泉般射人酒坛。青壮年们手握短刀,齐齐插进酒坛,“嚓”的一声,数十把尖刀抽将出来,寒光闪闪,鲜血淋漓!

“内族要和睦,外寇要抗争!祖业不保,子孙羞耻!”族人齐声高呼,激昂慷慨,声震屋瓦!

会后,邓菁士派人飞报锦田、八乡、大埔头、粉岭、新田、上水……邀集各方首领,共商抗英大计。

随之,新田、泰亨文氏族人,由文礼堂、文湛全率领,齐集新田“正气堂”;上水廖氏,由廖云谷率领,齐集“万石堂”;粉岭彭氏,由彭少垣率领,齐集“彭大德堂”;丙岗侯氏,由侯翰阶率领,齐集“侯氏宗祠”,祭祖盟誓,矢志抗敌。

3月30日,农历二月十九,元朗旧墟正逢“三、六、九”墟日,集市上,趁墟的农民熙熙攘攘,为即将到来的春耕春种大忙添置农具,头戴凉帽、身穿青衫的客家妇女,或是提着鸡鸭,或是挎着盛满鸡蛋的竹篮,仔细地讨价还价,卖了钱换些油盐针线。正是春寒料峭时节,凉风习习,闹市中的空气也仿佛蕴含着某种不安,趁墟的人们三三两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老莫头戴瓜皮帽,身穿裘皮缎袍,胸前挂着亮晃晃的金表链,俨然一位乡绅富豪,出现在街头。看惯了香港上环、中环车水马龙、花天酒地的老莫,并非有什么闲心逛这种乡间墟市,他是赶来参加一个重要聚会的。邓菁士向四乡发出了邀请,约定今天在东平社学共同议事,老莫因为曾经捐款五百港币,有功于家乡,也接到了帖子。这个会,自然是极要紧的,慢说老莫手里有帖子,就是没人邀请,他也要毛遂自荐挤进去!

与满街惶惶不安的乡民不同,老莫满面春风,迈开大步,朝前走去。他知道,东平社学是元朗墟附近乡民的议事中心,虽无明文规定,却是约定俗成,连一些生意人立约为证,江湖人士拜师结义,也常要借助那块宝地。社学的后门有一棵百年老榕树,炎夏遮阳,春秋挡雨,更是常常聚满了人,饮茶闲谈、下棋打牌、玩鸟斗虫、舞刀弄枪、吹笛唱曲,无奇不有。

老莫远远地看见那棵老榕树,东平社学就要到了。忽然间,只见前头人群当中,一个年轻后生站在高处,怀里抱着一摞纸,呼啦啦向空中抛去,人群顿时乱了起来,纷纷伸手去接那空中飞舞的纸片,飘落在地上的,也有人抢着去拾。老莫一愣:这是做什么?乡下人也懂得搞什么“幸运抽奖”了吗?心里琢磨着,也就凑上前去,有一搭无一搭,伸手从空中抢了一张,看看到底是什么名堂。

不料这一看,看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原来这是一份木版印刷的揭帖,右首一行大字:“抗英保土歌”,随后便是一首排列整齐的七言歌词:“中华自古文明国,礼仪之邦五千年。讵料近世风云变,海外开来鸦片船。毒雾妖氛染净土,英夷寻衅起烽烟……”历数英国发动两次鸦片战争,割占香港、九龙,一直说到眼前展拓香港界址,号召乡民拿起刀枪,武装抗英,末尾说道:“雪我国耻抒正气,保我河山保我权!男儿生死泰山重,拼将热血染红棉!”

这歌词通俗易懂,琅琅上口,极具煽动性;书体介乎行楷之间,俊秀挺拔,刚柔相济,倒是一笔好字!老莫捧在手里,沉吟道:嗯,不知这是何人手笔?

他一路寻思,不觉已经到了东平社学,便从后门走了进去。屋里一副长案,四周围坐着二十余人,老莫有的认识,有的尚觉面生,但粗粗看去,厦村、屏山、锦田、大埔头、龙跃头邓家的头面人物都在,此外,还有新田、泰亨文氏,上水廖氏,粉岭彭氏,河上、金钱、丙岗、燕岗侯氏,以及八乡、十八乡、青山、屯门各族人氏,比老莫交给迟孟桓的那份名单,只多不少。长案上摆着笔墨纸砚,还有厚厚的一摞木版印刷的揭帖,和老莫手中的这张系同出于一版。会议已经开始,锦田邓伯雄正在发言,厦村邓菁士招呼老莫就座,老莫向大家拱拱手,坐在了邓菁士旁边,静听邓伯雄讲话。

“……骆克和王存善立了界桩,签了合同,详细情报已经落入我们手中。这两日梅轩利又到大埔、屏山,图谋占地,建造警署,可见英国佬接管新安县的行动,迫在眉睫,我们武装抵抗,势在必行!”邓伯雄说道,“在座诸位都收到了港督的‘招抚’信件,而无一人上当,纷纷扯碎来函,立志抗英保土!但一围一村,毕竟势孤力单,务必各乡各村,众族百姓,联合起来,共同御敌!”

邓伯雄说罢,他的妻兄、泰亨文湛全接着说道:“我们五大家族,世居新安数百年,彼此田土相连,婚姻相通,唇齿相依,情同骨肉,如今大难当头,自应同仇敌忾,联合抗英!从敌方意图看来,东部吐露港、西部深圳湾首当其冲,我们应当严密防守这两处要塞。我文氏日前已经阖族商议,各村武装,服从统一指挥,新田联合元朗,泰亨联合大埔,就近参战!”

言毕,各乡代表纷纷响应,一致决定,在元朗墟东平社学和大埔墟文武庙建立指挥中心,统一号令,各乡以海螺、铜锣声为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集中兵力,共歼来犯之敌。又决定,各村推举代表,参与核心会议,并且负责筹款,用来购买枪支弹药和壮丁给养,每村捐银一百两作为基数,另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分为十等,由甲等一百两到癸等十两,每等十个,以抽签方式决定,众人并无异议。

“各位父老,敝人也说两句!”老莫坐不住了,起身向大家拱拱手,要求发言。

“莫先生请!”邓菁士道,怕有人不认识他,又介绍说,“这位莫先生,新近从香港弃商归里,捐款五百元,以济国难,堪为我乡人楷模!”

众人遂“噼噼啪啪”一阵鼓掌,赞叹不绝。

“过奖,过奖!”老莫拱手称谢,说道,“敝人虽身处夷场,心系家国,略尽绵薄,也是本分,何需挂齿!各族乡邻父老,矢志抗英,敝人深表钦佩,只是细细想来,倒也有些担心……不知此话当讲不当讲?”

“噢?”邓菁士说,“这里都是自己乡亲,没有外人,莫先生无须多虑,请讲!”

“这……远者,英人割占香港、九龙,早已成事实,自不必说了,只说近者,”老莫不慌不忙,侃侃而谈,“香港拓界之议,去年李中堂已经签字画押,经皇上朱笔御准。因此,英人前来接管,倒也是依约行事。我们若予以抵抗,与英人交恶,只怕犯下违抗圣旨之罪,如何是好?在座诸位,祖上都深受皇恩,功名累累,此番抗旨不遵,但恐坏了祖上名声,望诸君三思!”

他这番话一出口,会场上气氛陡变,如一瓢冷水浇进热锅,霎时停止了沸腾,人们的脸色不觉笼罩了阴云。

“莫先生所说,我倒不以为然!”座中一位中年士绅说道。老莫抬头一看,倒也认得,是屏山邓芳卿,虽比邓菁士年轻,辈分却长他一辈,所以坐在那里,巍然有长者之风。

“啊,愿聆邓先生赐教!”老莫对他点了点头,说。

邓芳卿继续说:“邓、文、廖、彭、侯各族先人深受皇恩,功名累累,皆因忠君爱国;当今国难当头,我辈后世子孙,正应当继承祖先遗志,守疆卫土;如果叛国降敌,做了英人的奴才,那才是辜负了大清国皇恩浩荡,愧对先人的忠魂英灵!”

“是啊,是啊,”老莫咂咂嘴说,“邓先生此言倒也不差,可是,这香港拓界之约,连皇上都已恩准了,那么,我等草民……”

“莫先生!”邓伯雄按捺不住,起身说道,“你可知道皇上处境艰难,身不由己?即使准予签约,也是迫于无奈!当年甲午战败,台湾割让与日寇,不也是如此吗?而台湾人民却并未由此降服,他们奋起抗敌,连皇上也予以默认,并未指责为抗旨行为!”

“这倒也是……”老莫又说,“但台湾有刘永福的黑旗军,实力雄厚,又有内地张之洞幕后支持,而新安县情形全不相同,有谁肯为我们做后援?乡民要想战胜英军,只怕是难啊!”

“不然!”邓菁士目光炯炯地看看坐在身旁的老莫,说,“据我所知,两广总督谭大人曾上书朝廷,奏明新安百姓‘咸怀义愤,不愿归英管’,可见对我们抗英之举,深表同情;况且,深圳、东莞民众,深恐英人北犯,也对我们抗英行动全力支持;我们不惜倾家荡产,也要率领十万百姓,打退番鬼!”

这时,文湛全起身说道:“当年,宋室衰微,我祖上天祥公辅佐幼主,守尽最后一寸宋土,虽兵败被俘,誓不降敌,以死殉国,正气长存!而今大清辽阔疆土尚在,朝廷尚存,未可出亡国之论,我们便是血流成河,也要寸土必争,守住国门!”

文湛全说到这里,目眦欲裂,热泪盈眶,众人深受感染,群情激昂,会场上阴霾为之一扫!

“哦……”老莫眼见得抗英之举已经难以劝阻,便改口说,“诸位众志成城,保卫乡土不受侵犯,敝人也就放心了。我刚才所说,本是出于好意,还请诸位不要误会,我莫某可不是通敌卖国之人啊!”

“说哪里话?莫先生捐款义举,已有目共睹!”邓菁士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共议大事,就应当各抒己见,畅所欲言;莫先生刚才一番话,倒是提醒了我们:以后所有言论、行动,一致对付洋寇,且勿有损大清朝廷;对于广州方面,也应派人觐见谭大人,禀告乡民抗英决心,争取官方支持!”

老莫听了,又后悔不迭:哪知道又提醒了他!否则,这些刁民内反大清,外抗大英,落得两面夹攻,岂不更好?唉,怪自己多嘴了!

“为此,我建议,”邓菁士又说,“今天各族代表,约法三章:第一,爱国爱乡,一致对外,枪尖、刀嘴,对准红毛洋鬼;第二,抗英保土,人人有责,有钱自动出钱,有力自动出力,无钱无力帮助传递消息;第三,保守机密,严防奸细,发现有人做内奸,通外鬼,猪笼浸水!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说好,惟有老莫暗自打了个寒噤。他知道,“猪笼浸水”是新安地方历来对付盗贼宵小的办法,将犯人捆绑了,装入猪笼之内,抛进河里、海里喂鱼虾!自己若是被他们识破,将落得一个水鬼下场!心里一阵嘀咕,自然不敢再做声。

“莫先生!”邓菁士却又点到他,吓了他一跳!

“嗯?”老莫惶然抬起头来,望望邓菁士。

“你是见过大世面的,”邓菁士说,“就烦请你把这约法三章,加以润色,书写出来,大家签字画押,共同遵守!”

“哎,不敢当!”老莫连忙推辞,“邓先生身为国学生,满腹文章,哪里还用我润色?”说到这里,指着案上的揭帖,说,“这《抗英保土歌》,文辞、书法俱佳,不知是哪位秀才的手笔?座中有这等高才,更没有敝人献拙的余地了!”

“你说‘秀才’,倒是贬低了人家,”邓伯雄笑笑,说,“此人是一位举人,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远游到此,非寻常之辈可比啊!”

“噢?”老莫心里一动,忙问道,“请问这位举人是何方人氏?尊姓大名?现在何处?敝人倒是渴望一见!”

邓伯雄正待说下去,看见邓菁士眼神朝他轻轻一瞥,顿时想起易君恕正被朝廷通缉,不便张扬,便立即收住了话题,说:“这位隐士未曾留下姓名,写了字便飘然而去,不知所之!”

“啊!”老莫愣愣地望着那《抗英保土歌》,怅然若失,可惜错失良机,没有钓到这条大鱼……

“莫先生,不要再推辞了,”邓菁士催促他说,“就请你命笔吧!”

老莫暗暗叫苦,迫于无奈,只好提笔舔墨,心里想到“猪笼浸水”四字,不禁脊背发麻,心惊肉跳,执笔的手战战兢兢,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