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石表示赞同道:“其实刚开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师傅也并不清楚此人究竟是谁,况且庄主要遵守祖训,也不便相问此人究竟是正是邪,但是家师却说他断定此人不管是正是邪,绝不是那等唯恐天下不乱迫害苍生的大奸大恶之辈,所以才敢将此物交托此人。”
西门伞更加不解道:“既然连人都没见过,又不知道是谁,凭什么下此断言呢?”
沉石迟疑了一下,显然他自己也有些心里没底,过了片刻之后才道:“家师说,他是凭借这些年来此人的所作所为总结出来的想法。众所周知,大约七年前山庄撤离之后,此人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家师心想这些年来此人或许正如人们所料想的那样,在隐秘之地参悟神通。”
说到此处有些口干舌燥,便喝了口酒继续道:“而直到江湖上盛传此人修成剑法后,此人还是没有以真实面目现身于江湖,家师也猜不透此中因由,初步推断此人应该是在等待一个现身的最佳时机,由此可见,此人即便不是心机颇深之人,但是有如此之深的耐性,自然也是谋定而后动之人,做事不会凭一时意气,凭一己之私,能全盘考虑事情,有这些品性,足可以担当大任。”
西门伞闻言愣了一愣,这些事情,他倒是从未想过,到底是陆先机言过其实,还是他一直都忽略了这些事情呢?他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也端起酒碗慢慢啜饮着,一边还扭头往门外望去。
奇天云正跟鹿儿比划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便指着街道的一端道:“好,咱们一起去买糖吃,走!”说着就牵着鹿儿的手往前走去。
沉石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也朝那边看了一眼,不禁莞尔一笑。然后又望着西门伞,等着他表态。
西门伞慢悠悠地收回目光道:“令师真能确信此人必定是胸怀大志,有一番大作为的人吗?我看未必吧,这些年来,连我都想看看此人究竟会有何作为呢,到现在我已经不指望他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人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他能从拥有宝剑而遭来的杀身之祸之中幸存下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番话说来轻巧,但是在沉石看来,却无异于将武林盖世奇才,混同于普通的市井之徒那么荒谬绝伦了,这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倒还可以当做无知之徒信口雌黄,但是却偏偏是出自西门伞之口。
谁不知道西门世家世代镇守神剑,与神剑朝夕相处,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剑在武林中的名气了,西门世家之所以叱咤一方,有大半的原由便是与此剑有关,西门伞又怎会如此小视得此剑之人呢?不过这会不会是西门伞有意这么说的呢,实则另有深意?
然而,沉石终究还是不敢苟同西门伞的这种说法,便忍不住道:“庄主此言差矣,想这百年来,谁人不知道此剑威名?谁不知道得剑者必定是武林不世出的人物,又岂会是寻常人?师傅也常说此人笑傲武林之时,便是盟主之位往后传承之时了,庄主怎么反而对此不以为然呢?”
沉石正打算再说什么时,却见西门伞忽然发出爽朗的笑声。沉石愣住了,在灶间忙活的展随空也不由得停下了手里的活,都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发笑,便都等着他的下文。
西门伞言归正传道:“你可曾见过那些初次学剑的人,第一次拿着宝剑,便信誓旦旦地宣称将来要做全天下最出色的剑客?”
沉石想了一下才道:“师傅曾经也收过一个才学剑数月,便自称已练成绝妙剑法的弟子,因为是师傅平生的好友之子,不好推脱,师傅才收了他,后来他离开师门后,便再也没在江湖上听到他的名字了,听说是有一次跟****中人比剑时中剑身亡了,但是没人看到他的尸首,也没人知道是何人所杀。”
西门伞便道:“你不觉得那个得了宝剑才七年的剑主的剑术,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吗?你见过有谁才学了七年剑法便能称之为绝世剑客的?世人对剑主的赞誉之词岂非太过言过其实了?”
沉石吸了一口冷气道:“庄主莫非是说,那位剑主本来是不懂剑法的,他的剑法乃是从得剑之后才开始修练的吗?”
西门伞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那时当然了,任何剑客对宝剑的剑性的精通莫不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甚至是一辈子的光阴,那些自以为得了什么神兵利器,便能纵横天下所向披靡的人都是无知浅薄之辈。所以多年来真正试图凭一己蛮力取得此剑之人,莫不是些初出茅庐血气方刚,又或是孤注一掷想借此扬名立万之辈,而真正有武学修养的武者莫不对此嗤之以鼻。”
沉石瞪大了眼睛,在灶间的展随空自然能猜出他说的到底是何宝剑了,便也同沉石一样惊讶,犹疑间,险些烧糊了菜。
这番话,西门伞显然以前从未对人说起过,不然的话,早已传遍江湖了,以守剑成名的西门世家的掌门人居然还会对此剑如此小视,不过这或许是久与此剑相伴的缘故吧,通常也有人羡慕别人家的宝贝,但却对自家的宝贝不屑一顾的,但是应该不会有人小视那等天降神物吧?
西门伞拿起酒壶来时,里面已是滴酒不剩了,便拿起地上的一个小酒坛子来,在碗里倒满了酒又给沉石倒酒。沉石忙用双手端起了酒碗接着。
西门伞顾自端起碗来啜了一口便放下道:“其实在西门世家历代庄主间一直流传着一条训诫,我说的不是那条绝不以私心占有此剑的训诫,而是另外一条。”
展随空一边忙活,一边侧耳倾听着,沉石也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只听西门伞接着道:“我记得我父亲跟我说过,此剑将来必定会落入不懂剑法之人之手,而得此剑之人必定会由此,摒弃所有能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剑法,自己去探寻一套剑法,而在此过程中,才慢慢开始修练剑道。所以他跟我说,假若将来在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剑主的诞生的话,须得将此人视作初学剑法之人,绝不可将此人视作天纵之才,否则的话,将众多期望贯注于一个全然没有剑道修养的人身上,势必是一件险如累卵之事。”
沉石张开的嘴巴久久无法合上,如此说法等于全盘否定了,陆先机想要将大任寄托于剑主身上的迫切想法。而且也几乎将那位武林中人皆看做天人下凡的剑主,看作普通至极,甚至是剑法都没有起步的人了。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可以肯定的是,西门伞之所以选在如此隐秘的时刻说起这件有违世俗之事,就是不想陷入湮没于悠悠众口的莫大灾劫之中。
###第二〇二章 倩女长剑
“爹!我回来了!”当展随空将丰盛的菜肴端上桌时,鹿儿正双手各抓着一大块糖跑了进来,举起刚咬了一口的那一块递到展随空面前道,“爹!你要不要吃?”
展随空手里正忙个不停,便随口应道:“你吃吧,我不吃。”但是鹿儿却踮起脚来,伸长胳膊递上去道:“爹,你吃!”展随空便随便咬了一口。
奇天云将包在衣襟中的糖放入碗中,便也上桌了。席间他随口问起西门伞刚刚他们说什么重大的事情。
沉石正在埋头思索着西门伞所说的那番话究竟有几分道理,也没注意他说什么。而西门伞虽然明知道他们所谈之事与奇天云有莫大的关联,但还是闭口不谈,只是随口敷衍道:“与你无关。”一句话便草草带过去了。
奇天云也本就不是真地想知道,便也没再深究,见沉石手里拿着筷子,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也不挟菜吃,便道:“沉石,你在想什么呢?”
沉石愣了一愣道:“啊?没想什么,没想什么。”说着漫不经心地挟起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西门伞自然知道他所烦恼之事,他一心以为那位剑主必是一位有惊天动地之能的人,然而假若他知道真正的剑主就坐在他对面,而且居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子时,真不知会做何感想呢。想到这儿便微微摇了摇头。
展随空给鹿儿盛好饭菜后,便放在一旁的矮凳上让他自己吃。他见沉石和西门伞都是一副蹙眉思索的样子,便明白他们遇到了难题,只不过连西门伞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也只能是爱莫能助了。倒是本来与此大有关系的奇天云却仍被蒙在鼓里。
饭后,稍坐了一会儿,待展随空忙活完了后,他们便一起走出木屋散步去了。
多年来,展随空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和别人一起悠闲地逛街散步。在妻子还未离家之前,他须得辛苦地养家,后来他去学剑,一门心思都扑在剑道修练上,更是少有闲暇,而之后被人追杀时更是疲于奔命,一直到现在,他才能轻轻松松地在自家门前漫步,享受这难得的安闲。
不过这一切似乎都和奇天云是分不开的,他一直都无法弄清楚奇天云究竟是如何让他恢复武功的,然而正因为武功恢复了,他才能独立面对所面临的困境。当然,随着局势愈演愈烈,那些有心之人说不定还会找上门来,但是他已用不着像以前那么提心吊胆的了。
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展随空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一旁的鹿儿扯了扯他的衣衫,将手里咬了几口的糖递过去,他低下头去,刚想咬一口时,却听前面传来一阵吆喝声:“哪来的黄毛丫头,敢在大爷面前撒野!大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一般见识,快滚吧你!”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又是一声咋呼:“黄毛丫头!大爷今天非教训你不可!”然后便是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
一行人都将目光移向那边,不过此时事故发生之地早已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也看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一会儿,又听见一声娇叱:“呸!不要脸,以多欺寡!”
一听见这声音,沉石脸上马上变色了,跺了下脚,连叹了几声,便急忙赶了过去。
沉石的这个怪异的举动引起了奇天云和展随空的注意,只有西门伞意味深远地摇头笑了笑,便道:“走,咱们一起瞧瞧去。”并当先而行。
沉石疾步赶到那里,见一素衣女子手持长剑正与几个持铁杖的男子交手,她仗着剑法精妙,在数人之间来回穿插,看似游刃有余,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那几个男子手中铁杖挥舞得甚是娴熟,并交织成一道牢不可破的盾墙,将女子困在垓心,而女子剑法在强攻未果之下,剑花已渐渐散乱,此时,女子不得不舍弃剑法之长,转而与那些持铁杖的男子比拼内力了,因而已渐渐处于不利的地位。
女子的额头已渗出汗珠,渐渐粗重的喘气声远近皆闻,不过此时并没有谁上前劝架,凡是有些江湖经验的人从这几个男子配合默契的招式上,便能断定是难惹之人,谁也不想平白惹上这种没来由的灾祸。
沉石早已从她的声音便断定这女子便是陆先机的独生女,他的小师妹陆晓清,只是为何要乔装成一个村姑的模样来到此处就不得而知了,眼下也不及询问,得先救她脱困才是。
沉石见这几人以铁杖围成的阵势非常牢固,即便是他亲自上前去,一时片刻之间也是难以破阵,并且此举必然会使局势更为尴尬,而眼下又不知道有多少武林豪杰躲在暗处,冷眼旁观呢,万一识破了他的身份,那他恐怕就更难以救陆晓清脱身了,但是陆晓清却又不能不救,她若有什么闪失,将来也无颜回去见师傅了。
正自焦虑之时,忽然瞧见在他们相斗的圈子旁边的一个茶摊上,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正怒不可遏地瞪着陆晓清,一边又倒了一碗茶水,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端给坐在对面的一位头发散乱又有些花白的老者,那老者慢悠悠地接过茶碗,微微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然后又漫不经心地往圈子里瞥了一眼。
大汉见状,便又瞪着渐渐不支的陆晓清。由此可见那些人都是受大汉的指使行事,但是老者却是他们一行人的头领。
沉石又瞧见那老者身旁放着一对铁拐,这才知道老者乃是跛足之人。只是这对铁拐看起来甚是沉重,每一个都至少有二三十斤重,行动不便之人却拄着如此沉重的铁拐,可见此人必是内力高深之人。
他又见茶摊上本来有好几张桌子的,但是其他桌的客人们却都走开了,可见对他们一行人颇为忌惮。但是看这老者目光深沉,也不像是会随随便便指使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的人,由此可见,必是陆晓清冒犯了那位老者,却又不愿赔礼道歉,以致愈演愈烈,闹至这副僵局。
计议已定,忙拨开人群,走到老者面前站定,目光谦和不卑不亢地望着他。大汉见有陌生人靠近,并有些神色不善地望着老者,忙警惕地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竟敢对我师傅如此无礼?”
沉石忙转而冲大汉抱拳道:“那位女子乃是在下师妹,却不知何故得罪了令师,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兄台可否高抬贵手,不要跟她一个弱女子计较?在下必定会让家师以后严加管教,绝不让此事在此发生,还望兄台能饶她一条性命。”
言辞温和而很恳切,但是心底里却是捏了把汗,多等片刻,陆晓清的危险便会多增一分。他早已看出铁杖围成的圈子虽然几乎是牢不可破,但是只要陆晓清停在垓心,不再伺机而动,圈子便会保持原状,不会再缩小,但是他却不敢先叫陆晓清住手,因为他深知以陆晓清的性子,见沉石来了,必定以为援兵已到,就会更加急切地想冲出圈子里去。
到那时,这大汉若没有罢手之意的话,沉石不仅不能打破圈子救出陆晓清,大汉恐怕也会出手对付他了。
大汉见沉石这么说,立马拍了下桌子道:“那黄毛丫头胆敢辱骂我师傅就是该死!她不仅出言不逊,而且还一再无礼,今日须容她不得!”
沉石也不再恳求他,只是拿眼睛望着那神秘的老者,眼中满是恳切之情,这绝非刻意装出来的,而是真情流露。
老者显是见他没有冒犯之意,脸上冷漠的神情便稍稍缓和了些,不紧不慢地道:“令师是何人啊?”
沉石正想小声回答一声时,却又忍不住往圈子里瞧了一眼,这下脸色大变,铁杖的圈子已缩小至离垓心不到四五步之内,而且还在急速缩小,此时,陆晓清几乎已没有抵抗的余地了,只是挥舞着华而不实的剑花兀自挣扎着,脚步也有些凌乱了。见此情景,沉石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老者见沉石没有回答,也不忙着罢手,继续旁观着,不过此时却忽然感觉到了在场有一股足可与他匹敌的气息的存在,忙往四周扫视了一圈,这才发现人群的外围忽然又多了三个人,领头的一人目光与他相遇时,他马上感觉到是一个强劲的对手,但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是否认识此人。
目光一偏,却见此人背上斜插着一柄黑色的伞,心中一动,江湖上极少有使这种兵器的人,而且又是在此地出现,转念间,马上猜到了此人的身份,此人站在圈外,频频对他施以笑意,显见得是想做个和事佬,从中调解一番,连他也不想那女子有事,可见那个素衣女子的身份必定是非同一般。
老者略一沉吟,便冲大汉摆摆手,意思是就此罢手。大汉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明明还不知道对方身份呢,为何要收手呢,这岂不要威严扫地吗?但是老者却叹道:“就当给西门世家一个面子了,就放她一条生路吧,弄出人命来,以后咱们也麻烦。”
“什么?这黄毛丫头是西门世家的人?”大汉耸然道,“师傅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