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搏浪天涯
12925500000025

第25章 摩洛哥渔歌(5)

但是宁巩这个人,并不是那么听劝的,他看准了的东西,决不肯轻易放弃。又鼓动老吕:“这么好的船,如果不是因为债务纠纷,人家是根本不可能卖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干不干?”

吕洪涛本身就是个雄心勃勃的人,经宁巩这么一激,回答只有一个字:“干!”

得到吕洪涛的首肯,宁巩便去找摩洛哥渔业部渔业司司长,说明意向之后,对方非常高兴,因为在他看来,中水此举帮了他一个大忙。拉斯帕尔马斯是个国际渔港,十二艘挂着摩洛哥国旗的船被扣在那儿,千人瞧,万人看,毕竟不大光彩,现在中国人要买这十二艘船,扯皮已久的国际纠纷终于有望解决了,岂不是一件大好事?

一周之后,宁巩和船东代表一齐去法兰克福与德国信贷银行洽谈,同行者除了宁巩聘请的摩洛哥籍法律顾问和财务顾问,还有一位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女士。这是宁巩的刻意安排。表面上,这位女士为他做德语翻译,但更为重要的是,中信公司和德国信贷银行有合作关系,并且在德国设有代表处,具有相当的信誉和影响,而宁巩本身又是中信的人,这更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

德国信贷银行的头头脑脑都参加了会见,主谈的是信贷部经理路德维希。

“宁先生,我已经接待了二十多位各国的买主,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一个具备足够的实力和诚意!”路德维希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说,“有的人,未见得是真的要买船,却极力来说服我,让我们把船收回来,委托他管理。很显然,这是和船东串通好了的,想不花一分钱,让我们解除扣押,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说话的时候,完全不顾及客人的感受,坐在旁边的船东代表脸腾地红了。“这些人都被我打发走了。”路德维希继续说,“现在,你们中国人来了。不知道在你之后还有谁?”

“我相信,我是最后一位!”宁巩自信地笑笑,“如果此行仅仅是参观贵行的办公室,或者和阁下谈论法兰克福的天气,我并没有兴趣,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买船。”

对方不能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那么,就谈谈船吧!”

“船,我已经看过了,无须您再做什么介绍。现在,请允许我向您自我介绍一下本人的双重身份……”

这时,对方才重新审视宁巩刚才递过去的名片,注意到上面的“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字样,果然对他产生了兴趣,双方的距离明显地缩短了。但是,德国人对于中水却并不了解,因此路德维希提出,至少要有两家欧洲第一流的银行出面担保中水的信誉,他们才可以接受进一步的洽谈。

对此,宁巩充满自信。

又是一周之后,路德维希回话说,他们已经从西班牙的BBC银行和大西洋银行取得中水的资信证明,相约到马德里,进行实质性谈判。德国信贷银行的谈判代表仍然是路德维希,中水出场的是吕洪涛和宁巩。

先谈八艘船。德方提出,每艘200万美元,八艘就是1600万。

老吕不干。

路德维希问:“你到底有没有钱?”

吕洪涛说:“我要是没有钱,还跟你谈什么?但是,有钱也不能这么花,许你漫天要价,就许我就地还钱!只要价钱我们能够接受,船款保证一次性付清!”

路德维希问:“什么价钱你们可以接受?”

宁巩说:“我可以坦率地告诉你,我们的底价是,每艘船可以出到140万美元。但是,这些钱不能全部给你。因为据我所知,这批船的债主除了你们德国信贷银行之外,还有摩洛哥税务局、外汇管理局、港务局,西班牙港务局、修船厂,摩洛哥和西班牙的供应商,以及摩洛哥籍和外籍船员等等,不下二十家,其中有些债主还享有优先权,比如追讨拖欠工资的船员,如果我把钱都给了你,那些债主也不答应。所以,我能够交到你手里的钱,大约每艘船80万美元。”

全世界的商人对讨价还价都不陌生,但还价还到这份儿上,还是令人吃惊的。路德维希当然并不满足,但他心里也明白,如果放过了中水,再找真心实意想买船的买主也难,说不定旷日持久卖不出去。即使万幸能遇上买主,向人家多要了几个钱,又有那么多债主等着瓜分,也未必到得了他的手里,还不如趁早和中国人成交,可以拿到看得见的实惠。

“好吧,”路德维希说,“考虑到你们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贵国的国有企业买船,鉴于贵公司的信誉,我愿意作出重大让步,接受这个价格。但前提是,必须一次性付款。”

“没有问题!”吕洪涛当即拍板,一宗大买卖就这样谈成了。

“不过,路德维希先生,”宁巩说,“我们付款有一个前提:必须所有的债主都同意解除扣押。否则,我付给了你钱,仍然拿不到船,那怎么办?因此,请你给我留出一定的时间,再去和其他债主接触,如果他们不能解除扣押,这八艘船我们也就不买了。”

路德维希皱了皱眉头。精明的德国人没有料到,中国人比他还要精明,把可能遇到的风险都尽可能地排除了,决不让自己陷于被动。但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宁巩说得也完全在理,使他无法拒绝,只好说:“可以。但是我不能无限期地等下去,应该有一个时限,你什么时候可以和那些债主谈妥?”

瞧这话问的!现在一个还没谈呢,谁能预料谈得妥还是谈不妥?在什么时候谈妥?一切都是未知数。但宁巩不能这么回答人家,他想了想,说:“我不想把这件事情拖到明年去,在今年的12月底之前,一定‘摆平’!”

“好吧,一言为定!”路德维希说。

宁巩自己给自己下了限令,在规定的时间内,他必须说到做到,否则,中水丢了面子,船也将易主。可是,要“摆平”剩下的那些债主,也绝非易事,他们不是一家两家,而是二十来家,不但有摩洛哥的,还有西班牙、葡萄牙的,只要有其中的一家不肯解除扣押,就前功尽弃。但宁巩也并不是完全被动地受这些人牵制,他自有他的优势,这就是中水的金字招牌。经过十几年的创业,中水早已今非昔比,在西班牙,在整个西非地区,都已经是数得着的外企,拥有相当的威望和影响。宁巩充分利用这块金字招牌,一一游说那些债主:你们虽然扣了船,却拿不到一分钱,因为尽人皆知,船东已经无力偿还欠款,那么,船在你们手里又有什么用呢?还不如解除扣押,卖了它们,把船变成钱,这样,你们不但可以得到眼前的实惠,而且日后还可以和我们打交道,这会使你们得到长久的利益。这些话,对哪个债主都要说,不厌其烦地说,这哪里像是买船,简直比加入WT。还难!

后话不提。且说马德里谈判之后,宁巩就和船东代表签订了一份买卖合同。合同规定,中水承诺以每艘船140万美元的数额替船东还债,债款还清之后,船东把产权转让中水。

11月中旬,三方原班人马再赴法国巴黎,就其余的四艘船进行谈判。这四艘船的船东是哈桑二世的亲戚,尽管欠着人家的贷款,船又被人家扣了,却不肯“出手”,是舍不得船,还是放不下皇亲国戚的架子?抑或二者兼而有之。路德维希很恼火,训斥船东代表:“你告诉他,欠债的皇亲国戚并不比乞丐更光彩,那个空架子不必摆了!”船东代表本来也是摩洛哥上流社会数得着的人物,只因欠了一屁股两肋巴的债,怕政府找他的麻烦,吓得有家不能归,流亡在国外,在财大气粗的德国债主面前,只好低三下四,忍气吞声。他奉命当场打电话给那位皇亲国戚,几乎是哀求他答应卖船。那番话,如果译成我们所熟悉的语言,就是:“卖吧,卖吧,过了这个村儿,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这四艘船也终于谈妥,宁巩与路德维希签订了购买十二艘船的基本合同。此时,却突然听说,前面的八艘船中,最早被扣的两艘即将被拍卖。原来,是那一拨儿债主当中有人私下里与西班牙港务局串通,想以拍卖方式谋取比卖给中水更大的利益,而且已经按拍卖底价的40%缴了押金。宁巩在西班牙聘请的海事顾问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是拍卖会的当天,人家那边就要开槌了!怎么办?海事顾问说,现在惟一的办法是先交给法庭几万美元,并承诺替这两艘船偿还债款,请求中止拍卖。当时,宁巩已回到摩洛哥,他一分钟也不敢耽误,立即打电话给拉斯办,请西班牙的律师去办理此事,终于抢在开槌前半小时把钱送到,将这两件拍品撤换下来!

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把障碍一个个扫清。12月27日,宁巩心情轻松地从阿加迪尔驱车前往首都拉巴特,去渔业部办理产权转让手续。不料中途又出了岔子,他订下的十二艘船当中,又有两艘被扣押!法院通知了宁巩的法律顾问,同时也通告了渔业部法律处,宁巩一到,马上被告知:在船只解除扣押之前,不得办理产权转让手续,换言之,要想取得这十二艘船的产权,必须先设法请法院解除扣押。令宁巩不解的是,这十二艘船谈得好好的,怎么又被扣了两艘呢?

事情很快就了解清楚了,原来,这两艘船的船东欠着荷兰银行的钱,可是在卖船谈判的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吐露,只等把船卖出去,这笔债务也就随之转嫁给中水了。也就是说,现在又冒出来一名债主,是过去的债权人清单之中所没有的,那就是荷兰银行。不过,幸好这件事败露得早,中水还应该感谢荷兰银行出面请法院扣了这两艘船,要不然,就把人家的债务背到自己身上了。

现在,宁巩必须尽快地“摆平”这件事,不然,拖过了年底,船也就买不成了。但是,他向来没有跟荷兰银行打过交道,又通过什么途径去“摆平”呢?天无绝人之路,他打听到,荷兰银行的律师同时兼任摩洛哥非洲石油公司的律师,这就好办了,因为摩洛哥非洲石油公司的董事长是宁巩的朋友,一个招呼打过去,董事长亲自出马,问那位两边跑的律师:“那个船东,欠荷兰银行多少钱?”

“170万迪拉姆(约合20万美元)。”

“你马上解除扣押,我保证荷兰银行不受损失!”

行文至此,读者难免要问:偿还荷兰银行的这笔20万美元债务的钱从哪里来?中水岂不又要加重负担吗?非也。我们还记得,宁巩曾经和船东代表签订一份买卖合同,承诺以每艘船140万美元的数目替他偿还债务,扣除付给德国信贷银行的80来万,其余的不管有多少债主,都“肉烂在锅里”了,中水不会再多掏一分钱。

一切都摆平了,12月31日,1997年的最后一天,在摩洛哥渔业部举行了隆重的产权转让仪式,部长、副部长和渔业司长都出席了,部长亲手把十二艘船的产权证书交给了宁巩,标志着从现在起,这十二艘船已经归了新主人。尤为可贵的是,这十二艘船,每艘都带着捕鱼许可证。也许,普通读者未必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只要了解一个情况,就知道它的价值了:摩洛哥自1990年起就不再发放新的捕鱼许可证,也就是说,只要你有钱,船总是可以买到的,增添十艘、二十艘也没人限制,但是,要想增添一张捕鱼许可证,可就比登天还难了。因此,这十二艘船的潜值也相当可观。

宁巩把证书交给路德维希。他拿到之后,马上复印,传真给德国信贷银行总部,向上级报告他已大功告成。可以想象他此刻的心情是何等舒畅,要知道,今天是新年除夕啊!

然而,比他更舒畅的是宁巩,并且还有雅兴开他一个玩笑:“路德维希先生,您不要髙兴得太早,我的钱在西班牙银行,没有我的付款通知,他们是不会向你们付款的;现在船已经解除了扣押,你虽然拿着产权证书也没什么用,我只要说证书丢了,就可以向摩洛哥政府申请补办新证!”

古板的德国人不懂中国人的幽默,路德维希当真了,给他律师打电话:“看来我还有麻烦,恐怕不能回去过年了!”

宁巩笑了:“放心吧,钱已经汇出去了!”

路德维希这才惊魂稍定,把证书还给了他。

从10月1日到12月31日,整整三个月,宁巩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这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办成了一件大事。为了给这十二艘船安一个“家”,宁巩和合作伙伴特地成立了一个中摩合资的“海丰公司”,按每艘140万美元把船贷给海丰公司,8%的年息外加劳务费,这笔买卖做得实在是太合算了,用宁巩自己的话说,他是“用买夏利的钱,买到了八成新的奔驰”,而且一次就买了十二辆!这样的机遇,当然不是人人都能碰上的;而即使碰上了,也不是人人都有抓住这机遇的敏感和魄力,优秀的企业家和平庸的商人的根本区别,就在这里。

“海丰公司”为这十二艘船注册了摩洛哥船籍,上了牌照,重新命名,中文名“海丰”1至12号,洋文名“NAMIA”1至12号,从国内调集职务船员,上坞维修,更新设备,油漆一新,上白下蓝,挂上摩洛哥国旗。1998年4月15日,汽笛长鸣,浩浩荡荡开出拉斯帕尔马斯港,摩洛哥渔业部代表和驻拉斯领事馆的官员都来送行,成为轰动一时的当地新闻,连出租司机都知道,那批船让中国人买走了!

2001年,宁巩又开始策划一件大事:建造一座冷库。

本来,中水驻摩洛哥代表处是没有冷库的,因为无此必要。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都是船还没返航,鱼就已经卖出了,一到港,要么卸给等在码头的鱼商,要么装上集装箱运走了,从不在岸上过夜,要冷库何用?

但是,自1997年起,金融风暴席卷亚洲,香港、日本、韩国、泰国都未能幸免,货币贬值,市场萧条,高档消费跌人低谷。过去,日本大公司的公关人员请客吃饭,都是公司花钱,现在不行了,他们得自掏腰包了,经济之不景气,由此可见一斑。1998年,摩洛哥国王哈桑二世逝世,临终托孤,把他的儿子交给左翼代表人物尤索菲。尤索菲本是哈桑二世的宿敌,被流放达二十年之久。哈桑二世担心自己死后此人作乱,所以改换政策,变打为拉,主动把他“请”了回来,拜托他辅佐新主。新主即位,是为穆罕默德六世,即由尤索菲组阁,由他领导的左翼联盟主政。这些政坛风云虽然和打鱼、卖鱼的行业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政府的渔业部长管着打鱼、卖鱼的人。这位部长真是“左”得可以,他以政府行为干涉鱼价,比如某种鱼的市场价为每吨4000美元,他定8000美元,自然是无人问津了。他的理论是:“你日本人想吃我的鱼就买,不买拉倒!”他这么干,打鱼的、卖鱼的受不了了,在摩洛哥海域一共有三百八十多艘工业捕鱼船,按每船带100吨鱼计算,总共也已是3万吨,上哪儿库存?过去,日本客户把鱼货买回去自己冷藏,现在人家用多少买多少,码头上堆着将近二百个冷藏集装箱,一压就是四五个月。集装箱本来是周转的工具,结果却“死”在那儿,如何是好?

某次,宁巩曾当面对渔业部长说:“中国原来实行计划经济,照搬苏联的办法,一切商品都由政府定出官价,实践证明,这样做违反了市场规律,阻碍了经济发展。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实行市场经济,政府不再干预。而摩洛哥本来就是自由经济的国家,为什么要把我们扔掉的东西再捡起来?”

部长说:“摩洛哥的大王虾,好吃不好吃?好吃。贵不贵?贵。谁想吃,就得照价付钱,没有商量的余地!”

竟然顽固到这种地步,铁嘴钢牙、死不改口,这样坚决实行计划经济的干部,可惜生错了时间、地点,如果在斯大林时代的苏联当个集体农庄的头儿,说不定会受到赏识。

和这位部长既然谈不拢,宁巩无法改变人家的政策,只有自己另打主意,这便是建冷库的动机的由来。对此,刘身利、吴湘峰都表示支持。但是,钱从哪儿来?要知道,建冷库不比买船,船是生产工具,可以直接创造产值,而冷库却只是一项服务性设施,它本身不能赚钱,但没有它,我们就受制于人,有了它,一盘棋就活了,在市场上掌握了主动权。过去,我们在摩洛哥只注重捕捞,而忽视了深加工,今后如果有了自己的冷库,可以和当地企业界开展更广泛的合作,这也符合摩洛哥的国情。道理可以讲一船,但是,关键还是那句话:钱从哪儿来?

宁巩毕竟是宁巩,他知道从公司要不出钱来,就玩儿了个绝的,自己变戏法儿,把钱变出来!他去游说摩洛哥的那些合作伙伴:“咱们需要建个冷库,七家渔业公司都来做冷库的股东,按船只的多少分摊股份,按股份的多少出钱,怎么样?”

大家都表示,建冷库当然是好事儿,但具体到出钱,却又感到为难,建一座冷库毕竟不是一个小数字呢,从兜儿往外掏钱,谁都不得不掂量掂量。这时,宁巩才亮出底牌:“其实,只要大家同意就行,不必你们掏钱。这些年,我留了个小心眼儿,咱们合资赚的钱,并没有给大家分光,而保留着一部分资金——请诸位放心,这里边绝没有半点儿私弊,所有的账目,一笔一笔,都有案可查。现在,我提议把这部分钱用来建冷库,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股东们一愣,随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原来是大家“零存整取”,悄悄地攒够了建冷库的钱,现在正好拿出来派用场,又何乐而不为呢?股东们一致赞成,于是付诸实施。

2002年,此事开始着手,租用港务局的5000平方米地皮,请一位法国设计师负责设计,多大规模,几个库房,什么风格,多少造价,都由宁巩说了算,设计师实际上得听他的,只不过做他的“枪手”,替他画图、替他计算而已,这就是宁巩的作风。

设计完成之后,2002年4月开始动工。施工过程中,宁巩亲自把关,所有的用材都货比三家,每一项开支都卡得死死的,杜绝了任何环节的虚报、浪费或偷工减料,总造价控制在300万美元之内。至2003年9月1日,冷库部分正式投入使用,进货最多的时候一天卸了八十五卡车的鱼,按每车5吨计算,总量达425吨,这是过去连想也不敢想,也从来没有过的!

中水给了你施展才华的舞台

中水自1988年开始在摩洛哥创业,从一家公司迅速发展到七家公司,从四艘船增加到三十六艘船,还有一家船厂、一家物资公司、一座办公大楼和一座4000吨的冷库。在摩洛哥经济不景气,政府屡屡整顿渔业,许多公司纷纷倒闭的形势下,中水凭借法律和政策,凭借智慧和勤劳,凭借对祖国的忠诚和对朋友的信义,站稳了自己的脚跟,风吹不垮,雨打不散,在惊涛骇浪中一步步前进,生产年年上升,经济效益年年提高,被摩洛哥政府财政部和外汇管理局评为A级企业,获得高度信誉。供应商们都主动找上门来,愿意以最优惠的条件,为摩中公司服务,而且破例地先服务,后结账,表达了绝对信任。

在阿加迪尔码头,矗立起崭新的摩中公司大楼和冷库,为各国渔商所瞩目:啊,中国人了不起!

我国驻摩洛哥大使完永祥任职期满回国,新任安大使见了宁巩,说:“早就听说在摩洛哥有一位‘渔业大使’,原来就是你啊!”

摩洛哥特殊的文化、经济环境和大西洋的惊涛骇浪,造就了中水的一支精明干练、顽强拼搏的渔业队伍,涌现了像林加达、忻尚裕、吴国通、顾米章、周吉良、柴国宽、周忠杰、陈郑养、忻元龙、周伯年、周岳军、张敬东、柳永安这样一批优秀船长和轮机长。陈郑养自从1990年到达摩洛哥以来,历任“希望”10号、“菲拉卡”4号、“大西洋”4号船长,一直保持稳产高产和安全生产,平均月产值在十万美元以上,在同类船中名列前茅,成为代表处的渔捞“状元”。他大胆泼辣、争强好胜、敢于突破,又作风踏实、勤于思考、苦干巧干。1993年5月以来,他两次被调任低产船船长,到了哪艘船,就在哪艘船创造出由低产变高产的奇迹。他与上海水产大学的张建平老师一起,对原有网具进行悉心研究,大胆改革,冒着减产风险,几经试验,终获成功,使产量提高15%至20%……

中水在摩洛哥的“家业”越来越大,而人员却越来越少,根据政府“摩洛哥化”的政策,当地船员人数已达到75%的比例。而中方职务船员绝大多数没有外语基础,竟然把生产指挥得井井有条。他们与摩方船员在共同的生产和生活中,不仅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而且创造了互相融会的一种特殊的“国际语言”,其中夹着法语、阿拉伯语、汉语,彼此交流畅通无阻,摩洛哥船员甚至向他们学会了舟山话,这也许使语言学家目瞪口呆。中国渔业工人优游自如地登上国际舞台,给“中国走向世界”这个在国内视为时尚的说法赋予了新的意义!

宁巩担任中水驻摩洛哥代表处代表,已经十七个年头了。十七年来,他的才华和谋略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他的宏伟设想一个个变成了现实,只有一个打算落空了:原准备三五个月打开局面就功成引退,却至今没有实现。中水在摩洛哥的项目已经离不开宁巩,而宁巩至今也仍然不是中水的人。更为绝妙的是,宁巩所在的单位中信公司,虽为中水的合作伙伴,却仅仅在最早成立的摩中公司中占中方股份的一半,中方在整个公司的股份只占40%,也就是说,中信的股份实际上在摩中公司只占20%,其余五家公司,与中信全无关系。这样一个“外”人长期稳固地占据着“统治”地位,而且获得中水的绝对信任,这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以宁巩的个人利益计,他拿的是和中水人一样的工资,而且国内工资早已停发。他拥有西班牙和摩洛哥的居留权,夫人和孩子都在国外,他还有外语的优势,朋友遍天下。如果他离开中水,另谋出路,在西方世界可以说如鱼得水,经济收入将数倍于现状。然而,他没有走那条路。

当年,张延喜任中水总经理时曾经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宁巩!你如果要走,我也不拦你,只希望事先给我打个招呼!”

宁巩说:“张总请放心!我宁巩要走,也不会拖到今天。承蒙中水看得起我,我一走了之,谓之不义,宁某做不出这种事!中水也罢,中信也罢,都是中国的事业,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为祖国工作。国际商界朋友看得起我宁巩,首先是因为我的背后有一个强大的中国,如若不然,我个人算什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张延喜一百个放心了。

1994年底,中水总公司发出通知,要求各个代表处评选先进工作者,准备在1995年纪念远洋渔业十周年的盛典上予以表彰。鉴于驻摩洛哥代表处的突出贡献,给了三个名额,比其他代表处都要多。

代表处的同志们一致认为,摩洛哥项目有今天,首功在宁巩。对此,宁巩却坚辞不受。他说:“表彰先进是为了干什么?是为了鼓励。你们把荣誉给了我,只能是我个人高兴高兴,意思不大,要给大家鼓励!我们代表处,以舟山的同志居多,他们的荣誉感、进取心才是最重要的!”

他极力推举副代表沈如昌、船长陈郑养和轮机长柳永安,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只可惜三个名额还是太少了,不然……

在宁巩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面孔,这些朴朴实实的打鱼人,跟着他劈波斩浪,创造了今天的一切,也创造了一个宁巩,荣誉应该属于他们!

又过了十年,2004年3月10日,中国远洋渔业开创十九周年的纪念日,又正值中水远洋公司工作会议在京召开,各路英豪会聚一堂,庆祝闯海人自己的节日。

会上,公司副总经理钱静杰满怀深情地朗诵了她创作的长诗《感怀·奉献——献给为创业而奉献的中水人》,其中有这样一段:

不能不提的是与创业同行的宁巩代表,

十九载未歇脚,

如今你面对明镜,请夫人白莹莹帮忙,

可否数得清——多少落发换船款?

台上的人在问,台下的白莹莹泣不成声,硬汉宁巩也热泪涌流。

钱静杰不是诗人,但她的诗句发自肺腑,将这一对献身远洋渔业的夫妇深藏心底的难以言表的情感掀起滔天巨浪。十七年摩洛哥创业,加上此前的两年,整整十九年了,十九年身在异国,身负重任,兢兢业业,临深履薄,不敢有一分一秒的懈怠,未曾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宁巩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辉煌,却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忘记了自己也是一个血肉之躯。买船的时候,早晨9点进律师事务所谈判,晚上9点才出来,中午仅仅以一块三明治充饥,这样的工作方式对他来说是常事儿,但人的肠胃又不是铁石做的,怎么经得起这般折磨?等到他自己感到不适,病已上身了。当初风华正茂的宁巩,如今已年过半百,常年高强度的工作侵蚀着他健康的肌体,胃溃疡、便血、痛风,以及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这些“中老年疾病”悄悄地袭进体内。“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廉颇老矣”。岁月如逝水,往日不可追,唯有浩瀚的大西洋曾见证他挥洒的汗水!

宁巩现在已是中信公司的副总经理,但他的岗位却仍在中水。他曾半开玩笑地问中水远洋渔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张建英:“中信给了我房子,还给了我一个副总的头衔,中水给了我什么?”

张建英也半开玩笑地回答:“中水给了你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

这是玩笑吗?不,宁巩的笑容收敛了。人的一生,也许平平庸庸,也许惊天动地,而决定这一切的关键时段是三十几岁到五十几岁的黄金岁月。历史的机遇使宁巩遇上了中水,使中水选择了宁巩,且不管是偶然还是必然吧,十九年的岁月,六千九百多个日日夜夜已经成为历史。如果没有中水,如果宁巩换一种方式生活,还有没有供他纵横驰骋的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