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撒哈拉
我从来没有想到,今生今世会登上非洲大陆,会漫步在撒哈拉大沙漠,因为在我看来,那里和中国之间,地理的位置和地貌的差距都不可思议。然而,我却真的到了那里。
1992年,我访问西班牙,到了远离它本土的加那利群岛,从中水的西非总部所在地拉斯帕尔马斯乘飞机只需一小时,便到了毛里塔尼亚第二大城市,被称为“经济首都”的努瓦迪布。稍事休息再起飞,降落于首都努瓦克肖特。
我到达的当天,下榻于中国驻毛里塔尼亚大使馆。但是,当官方知道我到来的消息,马上请我移居“N。V。TEL”。这是法国的系列店,我在广州、在法国和英国也曾住过“N。V。TEL”,看来和他们有缘。在努瓦克肖特,这已是最豪华的宾馆。为什么对我如此厚待?东道主说,因为我是访问毛里塔尼亚的第一位中国作家。回国后中国作协外联部的同志告诉我,确是如此。大陆作家当中还没有人到过那个遥远的地方,台湾的三毛曾经写过《撒哈拉的故事》,但她只到了西撒哈拉,似乎并没有深人到毛里塔尼亚。东道主对我表现出的异乎寻常的欢迎,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得知我是一位穆斯林作家。在毛里塔尼亚,阿拉伯语为国语,伊斯兰教为国教,真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尽管我们肤色不同,语言不通,共同的宗教信仰却立即缩短了距离,沟通了感情。
毛里塔尼亚曾是法国殖民地,法语是通用语言。我的长篇小说《穆斯林的葬礼》的法文译本,连我自己都不认识,在这里却遍布知音,所到之处,总是遇到欢迎的人群,那些肤色黝黑、衣着斑斓的男男女女争着和我握手,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表达着美好的情感。
毛里塔尼亚是大名鼎鼎的“沙漠之国”,首都努瓦克肖特则是建筑在沙漠中的城市。当我驱车郊外,不仅领略了大漠景观,而且更深切地明白了为什么毛里塔尼亚人如此热爱中国,如此尊重中国客人。除了我的作家身份和宗教信仰,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在每个毛里塔尼亚人心中的“中国情结”……
撒哈拉沙漠,全世界最大的沙漠,总面积800万平方公里。而在毛里塔尼亚103万平方公里的国土当中,沙漠和半沙漠竟占五分之三,除了西南部和塞内加尔接壤处有一条天然界河——塞内加尔河之外,境内没有一条河流,北部地区年降雨量仅仅25毫米。我开着车子,向沙漠的纵深之处驶去,置身于撒哈拉,纵目天涯,一片黄沙,看不到一棵草,一棵树,一点儿绿色,名副其实的“不毛之地”。毛里塔尼亚的居民80%以农牧为生,放牧着骆驼和牛羊,真不知道在这没有水、没有绿色的地方,人和他们的牲畜怎样生活?
我开车的技术不高,但在沙漠里却毫无顾忌,这儿没有马路,没有建筑物,也没有任何障碍物,完全可以横冲直撞,根本不用担心会有警察来找你的麻烦,更不可能撞着人。但也有一个麻烦:迷了路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所以,我不敢继续深人,就此“打住”。从开着冷气的车子里出来,感觉就像进了蒸笼,赤道线上的大沙漠,气温高达五十多摄氏度,隔着鞋底,脚下也感到滚烫,怎一个“热”字了得!
水,水!
撒哈拉沙漠中最缺的是水,水比黄金还要珍贵!当年,是中国人帮助他们兴建了引水工程。1974年10月竣工之日,总统亲自打开龙头,从伊迪尼到首都努瓦克肖特25公里之间挤满了人群,人们跪着迎接中国朋友引来的“圣水”——这一供水工程被称为毛里塔尼亚人民的生命线!
我从撒哈拉沙漠来到海边,浩瀚的大西洋岸上,“友谊港”三个中文大字在赤道的烈日下分外醒目。这是由中国援建的毛里塔尼亚有史以来第一座海港码头,1986年落成,被视为毛里塔尼亚独立的象征。为了永远铭记两国人民的深情厚谊,毛里塔尼亚将它命名为“友谊港”。更有意思的是,这个海港禁止外国人在此钓鱼,惟独中国人例外。我伫立海滩,面前碧波无垠,桅樯如林,来自世界各国的船只在这里捕鱼、贸易,“生意兴隆通四海”。有中国船吗?当然有。我仔细辨认,看到了船尾的五星红旗猎猎飞舞。有人说,全世界的水都是相通的,在遥远的撒哈拉大沙漠,在天涯海角的友谊港,我印证了这一真理。
从首都努瓦克肖特出发,到努瓦迪布访问,住在总统官邸。这也是一座建在大沙漠之中的城市,走遍毛里塔尼亚也走不出撒哈拉大沙漠。好客的主人在“钓鱼宾馆”设宴,从总统官邸到钓鱼宾馆,要在沙漠中开车一个小时。筵席上,生鱼片,活蹦乱跳的海鲜,以及宾馆里以鱼骨制作的精美装饰品,使人忘记了身在沙漠之国。不,毛里塔尼亚不仅拥有沙漠,也拥有海洋!
毛里塔尼亚的海岸线长740公里,南北冷暖洋流在此海域交汇平衡,使这片海洋水流速度、温度、咸度、密度、pH值、气压、气温、盐分等物理属性,以及氮化物、叶绿素等营养物质得天独厚,形成了良好的鱼类生态环境,造就了优良的海洋渔场,是世界上渔业资源最丰富、鱼产量最多的海域之一,以盛产多种较高经济价值的鱼类闻名于世,享有“世界鱼库”之誉。然而,毛里塔尼亚又是一个极度贫穷的国度,经济的落后使他们的渔业长期处于半原始状态。1991年2月,中水与毛里塔尼亚合资成立了毛中渔业有限公司(MCP),与此同时,上海、山东、大连、青岛的四家渔业公司的渔船也开进了毛里塔尼亚海域,友好合作关系使毛里塔尼亚的渔业翻开了新的一页,渔业已成为毛里塔尼亚国民经济的支柱,是提供就业、创汇,为国民经济作出重要贡献的经济领域之一,国家外汇收入的50%以上和国家财政预算的25%都来源于渔业,渔业产值占国内生产总值的12%至13%。
周先标:你的正直和决心令对手折服
中水的人习惯于把毛里塔尼亚简称为“毛塔”,不过这个“中国特色”的称呼,毛里塔尼亚人倒听不懂了。
自1991年至今,中水向驻毛塔代表处已派出华荣根、刘心清、孙锡江、周先标、尹明田、陈剑华、胡世保共七任代表。
1997年3月底,周先标奉命从塞拉利昂来到毛塔,接替孙锡江,成为中水驻毛塔代表处第四任代表。
那时,中毛渔业合作的“蜜月期”已过。毛塔海域渔场狭窄,加之毛塔政府没有严格控制进人其海域的船只数量,造成外国船只大量涌人,过度捕捞使渔业资源逐年递减,1996年以后,中方各公司的产值大幅度下降,开始亏损。同时,毛塔政府不合理且充满随意性的渔业经济政策及其对别国体制的盲目效仿,也使得中方在毛塔的投资环境日趋恶化。于是,隐藏在前几年高效益、高创收局面下的种种问题和隐患便逐渐暴露出来。
1997年9月1日,毛塔海域进入长达两个月的休渔期。这对缓解资源的衰退固然可以暂收一时之效,却不可能从根本上走出困境,各家公司仍然面临着种种压力,其中最为迫切的是转汇问题、税收问题和船员毛塔化问题。
毛塔实行严格的外汇管制,政府承诺的30%转汇制度从1995年以来一直未能兑现,仅中水和上水两家1994年应转汇的款项仍有几百万美元压在毛塔中央银行,中方只能拿到一部分当地货币,严重影响了公司的维持生存和扩大再生产。
毛塔政府征收的渔业税高达14%,1996年新增资源费每船每年高达10万美元,此外,港监、警察等等官方人员敲诈勒索鱼货和钱财更是防不胜防,无法统计。
船员毛塔化是毛塔政府执意坚持的政策,但由于毛塔船员整体素质较低,毛方不仅难以提供合格的船员,就连作业所需人数都不能保证。但是,毛塔政府无视这一现状,坚持实施“混委会”1996年制定的时间表。如果照此办理,至1997年,每艘船上的中方船员将减到七人,至1998年将减到五人,照这样逐年递减,将来恐怕只剩下一名船长了。那么,中国公司还待在这儿干什么呢?
一个震动毛塔朝野的行动正在酝酿之中。
平静的努瓦迪布港湾,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9月29日,周先标邀集上海渔业公司、山东渔业公司、青岛渔业公司和大连渔业公司驻毛塔的代表,共同商议致函毛塔渔业部长,五家公司的代表联名签署,公推周先标和上水公司驻毛塔代表濮韶华作为代表,进“京”上书。
10月6日上午,周先标和小濮飞抵努瓦克肖特,面见渔业部长,郑重地呈上此信,要求政府兑现关于转汇的诺言,修改不合理的税收法规,推迟船员毛塔化的进程等等。部长表示,将于10月19日召开会议予以研究。
当日晚,周先标将此事告知毛方合作伙伴,MCP董事长哈桑纳。哈桑纳曾在法国留过学,见过世面,又曾在美国人开的矿山做过事,因此,算得上一位“场面”上人物,他所感兴趣的不仅是金钱,而且孜孜以求在政治上谋取地位和影响。事先,周先标也曾经想到,我们的行动要不要让他知道?这个在政治上相当敏感的人对此将会持什么态度?但考虑到他是合资公司的董事长,MCP“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也不宜绕过他,因此采取了见了部长之后再告诉哈桑纳的“先斩后奏”策略。果然,对这一既成事实,哈桑纳表示,愿意以中毛双方的名义与渔业部交涉。也许,他会以为此举可以使他在政治上水涨船高呢!
10月7日,周先标和小濮会见了毛塔渔业协会主席拉明,也获得了他的支持。
10月8日,各家中方公司的代表从努瓦迪布一起来到努瓦克肖特。
10月9日上午,各家代表在MCP驻首都办事处召开预备会,下午即由中毛双方代表一起去面见部长,从此开始了艰难而漫长的谈判。
10月31日,休渔期的最后一天,次日凌晨1时,就将“开渔大吉”了。
这一夜,努瓦迪布港仍像往常一样平静,九十七艘中国渔船悠闲地停泊在锚地,看不到任何备航的动静。
天亮了,11月1日的帷幕缓缓拉开,那九十七艘中国渔船依然如故,任凭休养生息后的鱼虾旺发,仍按兵不动——原来他们罢工了!
这一事件立即成为当地的爆炸新闻!
那一天,是阿尔及利亚的国庆日,中国驻毛塔大使应邀出席阿尔及利亚驻毛塔使馆的庆祝会,正在觥筹交错之际,忽然听到中国渔船罢工的消息,大使不知就里,立即从喜筵上撤出,匆匆赶回使馆,通过经参处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是的,大使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周先标事先没有请示,而且有意先斩后奏:请大使原谅,我们实在是忍无可忍,为了企业的生存,为了国家的利益,甘冒犯政治错误的风险,向毛塔政府争取应得的权益,希望得到您的理解!现在正式向您报告,如果您有难处,能够持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我们就已经很感谢了。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谈判仍然没有结果,中国渔船也就仍然没有动静。要知道,每艘船每天的产值就是两三万美元,九十七艘中国渔船集体罢工,这等于向海里大批大批地扔钱啊,这些中国人疯了吗?不,他们没有疯,他们不远万里来到毛塔,为的就是打鱼挣钱,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到手的钱像水一样流去,能不心疼吗?罢工到了第五天,就有一位代表撑不住了,突然心绞痛发作,幸亏他随身携带着速效救心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在这种情况下,罢工还要不要坚持,能不能坚持?周先标初衷不改,一口咬定:“政府一天不答应我们的条件,我们的船就一天不出海!”这句话我们听着好耳熟,以前看过的那些表现中国工人罢工斗争的影片中,就有过类似的情节和台词,不曾想,几十年后这样的故事在外国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