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可以呀,随便问,不过要看我知道多少,能回答多少。”刘东方翻起下嘴唇,把一股烟雾顺着鼻尖,斜斜地喷向空中,然后冲李木槌挤了挤眼睛。
李木槌一笑:“界限由你掌握,我也自有分寸。第一个问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你应该知道啊,”刘东方的眼睛四下扫视,伸出手臂指了指远处的陈晓光,“我们那位陈晓光陈先生不是在车上已经做了广告了吗,恐怕连车里的蚊子、臭虫都知道盛开电脑公司的大名了。我虽不是学这个的,只能算是半道出家,不过在电脑方面我可以说不逊于任何人。不承认天赋不行啊。”
他说着,掩饰不住得意地用指头在大脑门上点了点。
“你们家有电脑吗?如果有了什么问题尽管找我,我亲自上门服务,而且分文不取。看在我们萍水相逢、颇感有缘的分上,嘿嘿。”
“那我先谢谢了。除了这个,你就没有琢磨点别的事儿?你的爱好是,嘿嘿,是这么的广泛。”
刘东方凝神看着李木槌,把脸随意地扭向一侧,发出两声干笑:“你是说搓麻?嘿嘿,平时是有这么点爱好。刚才你不在车上还说了吗,小赌怡情。”
“是吗?恐怕你玩的不是小赌吧?小赌能满足得了你?”
“那要看怎么说了,说小就小,说大就大,有时候输赢多少在其次,而决定于自己此时、此刻、此地点是什么心态。心态最重要。”
刘东方把眼睛向赵秀兰转了转,嘴角泛起狡黠的笑,“还是套用你老师傅刚才和嫂子说的:你不搓麻,怎么会知道搓麻的乐趣。嘿嘿,得罪了。”
“打麻将,有什么好处?劳神费力还伤感情,年轻人还是离赌博远一点好。”赵秀兰面色难看地一旁插话。
“其实麻将桌就是人生的缩影。人生何处不是赌啊。”刘东方用手指梳了梳溜光的背头,望着离河岸越来越近的摆渡船,“现在流行的说法,叫做要尽情拥有和享受彪悍的人生。怎么彪悍?按我的理解就是赌,尽情地赌。”说到最后,他兴奋地将两只手攥成了拳头,用力挥了挥。
“呵呵,我看老弟你对什么事,总有不同于别人的古怪理解。”李木槌向刘东方靠近了一步,眼神奇怪地看着刘东方,问道:“第三个问题:你不是想趁我们下车的机会在车上躺一会儿的吗?怎么又下来了?”
刘东方眯了下眼睛,微微笑着抖抖肩膀:“这事儿,不好意思当着老嫂子的面说。”
他趴在李木槌耳朵旁压低声音说:“我想上厕所,可出来找了一圈没找着。”
“这事儿啊,那你恐怕还得再憋一会儿,如果你自认为还是省城来的贵宾。”李木槌扭头瞅瞅赵秀兰,赵秀兰此刻正低着头摆弄手机。
“我也憋着呢。想随便找个旮旯解决了吧,可你嫂子就是不让,说是有损省城人民形象。看来膀胱比不上形象重要,呵呵。”
刘东方点点头:“嫂子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应该做文明人嘛,羞耻感就是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的最大区别,尽管我们其实不过是一朵朵穿着裤子的云。
他伸出手一指河岸:“唉,船过来了。李师傅你看咱们是上车,还是直接上船呢?”
体型硕大的黑色渡轮在震耳的轰鸣声中,浑身颤动着靠近了码头,平静的水面被击得玉碎琼崩。一块与船身连成一体且与甲板几乎等宽的活动引桥,缓缓落在了码头的滩涂之上。
从彼岸摆渡过来的各色车辆鱼贯驶出,贴着此岸车队的右侧,向高处的公路急迫地爬去。陈晓光和眼镜女士踏上引桥,第一个走上了空阔的甲板。随后,乘客们不约而同地都放弃了返回大巴,而是选择了步行登船。聂女士看上去像是有些犹豫和迟疑,扭回风情万种的脸庞朝大巴车望了望,最终还是被何崴崴挽住胳膊走向了渡船。
文小鹿从石头上跳下来,朝李木槌他们喊道:“李叔叔,你们呢?回车上吗?”
“走,上船。听听河面上的风声,也是一种享受。”李木槌朝文小鹿挥挥手,自己先大踏步地走下了缓坡。赵秀兰赶快跟上,刘东方则照旧迈着八字步,不紧不慢。走了一段,刘东方突然加速超到了李木槌的前面,半转头,和煦地笑着。
“李师傅,我看你的好奇心其实也不比我差多少嘛。”
“彼此彼此,我不过是现学现卖。况且,我总觉得不公平,你得让我找回点平衡吧。你说是吧?”
“好奇害死猫。听说过这句话吧?人也一样,或者比猫更甚。人从猫身上,沾染了不少恶习啊。”
“你的话我又快听不懂了。”
“人一是要克制自己的好奇心,二是要学会忘记一些事情。”
“有三是要吗?你这话,让我觉得像在单位听领导作报告。”
“嘿嘿,人生有许多的大道理,就像那些领导冠冕堂皇的报告,每个人似乎都懂,每个人似乎也都知道那是对的。但能做到的有几个?包括那些领导。”
“你没把自己排在里面吗?”
“我嘛,我宁肯做一只猫。所以说,我放纵自己的好奇心。”
刘东方说着睁圆眼睛,嘴巴咧一咧,两只手十指微张,做了个小猫伸缩小爪子的动作,接着哈哈一乐,转身向渡船小跑而去。
摆渡船装满了车辆和乘客,缓缓收起活动引桥,船头向左横移,在河面上转动了将近一百八十度后,再次发出隆隆的轰鸣声,斜斜地向彼岸驶去,留下了岸上继续等待的人和车。
二层高的驾驶舱处于船尾部,顶端一面鲜红的小旗猎猎飘展,旗下还有一只不大的方形喇叭。喇叭里传出一个中年男人浑浊而严厉的声音:
“船上的乘客注意了,在船上走动是可以的,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把身体探出船舷外面。如果出事,本船概不负责!”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司机们准备好钱了啊,马上开始收费,大车50,小车30。”
除了司机马铁勺手里捏着50块人民币,趴在方向盘上打盹,大巴车上所有的人,都在两侧的船舷旁饶有兴致地观赏着水面的风景。两岸风光在船的移动中风姿绰约,摆渡船似乎在江面上每前进一米,逶迤河道的两岸景色就与前一米有所不同。
眼镜女士的情绪似乎特别的好,拉着陈晓光在船上绕着圈转,不时停下来摆个优美的POSE,让陈晓光给她拍照。陈晓光脸上的笑容还是显得颇为无奈。
“走,咱到驾驶舱那儿照两张。”眼镜女士兴致勃勃。
“行了,那儿有什么好拍的。再说,人家让上吗?”陈晓光一脸不情愿地嘟囔道。
“怎么不让上?我刚才还瞅见陆洋进去了呢。走啊。”
刘东方立在靠近船尾的位置,又点了一棵烟,一条胳膊搁在船舷上,低头望着水面上翻腾的波浪,似笑非笑。江面上的风,很快把他手里的那棵烟,吹得只剩下小半截烟蒂。
“你说这人,”李木槌用眼神和下巴点点远处的刘东方,“是不是挺古怪的?”
赵秀兰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轻轻点点头:“人是很聪明,但劲儿没使到正地方。”
“哼哼,跟我这儿五马三枪的,小子还嫩了点。”李木槌冷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中南海”。
“给你脸了是不是?又抽上了?拿来!”赵秀兰咬着牙发出低低的吼叫,不由分说地从李木槌手里抢去了烟盒。“再抽,我给你扔到河里去!”
“嗬嗬,你那是在污染环境。”李木槌变魔术似的从左手拿出一支烟,快速地叼在了嘴里,脸上露出阴谋得逞后的小小得意。
他背对着风把烟点着,惬意地喷了一口:“什么大中华,我抽着也就那样,还是这个够劲儿。”
烟雾顺着风刮到了赵秀兰脸上,惹得她非常愤怒地连挥手带躲避:“你个死烟鬼,一辈子也改不了。”
“我说他们,其实也是在说你,知道吗?”李木槌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女人充满磁性的华丽声音,还有一股清淡好闻的高档香水味儿。
聂女士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慢慢踱到了靠近李木槌夫妇的船舷旁,离船舷一米左右站住,身体微微有些颤动,似乎能感觉到,那只蝴蝶型的墨镜下的眉头,也跟着紧张地蹙了蹙。她的身后跟着皱眉噘嘴、脸上写满不高兴的何崴崴。即便面色难看,两位女士仍然漂亮的妙不可言。身后一辆小车里的司机,看着她们的身影,舌尖舔着嘴唇,眼睛一眨不眨。
“那个小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那傻大个也出息不到哪儿去,家还是农村的,不就长的算是有点人样吗?顶什么用?看男人不能看这个。”
何崴崴抿住嘴,明亮的大眼睛愤愤地白了聂女士一眼。聂女士像是没看见,理了理鬓边的秀发,五官精致的脸庞在风的吹拂下,显得锐气逼人。
“这样的人,你跟他们搅合什么?就像两条没有方向、没有希望的破船,也值得你去踩?也太没档次了。”
何崴崴眉头皱的更紧,转过身,后背倚在船舷上,声音不大地嘟囔道:“什么破船?谁踩了?”
“哼,你还不想承认是不是?”聂女士嘴唇咬在一起,把墨镜摘了下来,望向远方的眼睛,像一扇疲倦的窗户垂下了美丽的帘子,“虽然陆洋挺让我看不上的,不过他确实有才,咱们公司很多时候还真缺不了他。而且在这件事情上,我可是站在陆洋这一边的。”
“我知道,我们的聂老板一向是同情弱者的。”何崴崴修长的手指揪住一绺耳边的头发,送到嘴边,翻着白眼悻悻地吹了吹。
“你风凉话还不少?”聂女士捂着嘴轻轻地发出咳嗽,“这不是什么同情不同情弱者的问题。陆洋现在这么消沉,你是有责任的。我还是劝你,别在公司里留下不好的名声。”她曲线优雅的身体晃了一晃,“有点头晕。”
“名声?是啊,名声。”何崴崴喃喃自语,眼神空旷迷惘。“现在还讲名声?哼哼。”
聂女士终于还是没有站稳,修长的身体向右侧缓缓地歪倒。赵秀兰反应非常快,抢上一步,在李木槌出手之前,双手扶住了聂女士的骨骼清丽的肩头。何崴崴也抓住了她的一条手臂,扶住她的腰。
“没事吧?是不是晕船啊?”赵秀兰关切地问。李木槌站在一旁,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聂女士轮廓华丽、皮肤白皙的的脸,此刻显得愈发的冷峭,愈发的煞白。她努力而勉强地闪出一丝笑容:“没事,可能让风给激了一下,头晕的厉害。”
“你看,我们俩吧,都不晕车晕船,所以也没带着药。”赵秀兰摊了摊双手,表情很是遗憾。
“不用了,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谢谢你了,阿姨。”聂女士仍然勉力微笑着,冲赵秀兰颔首表示感谢,然后把手软绵绵地递给何崴崴。何崴崴漂亮的脸上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纱,沉重而迷茫。
“崴崴,扶我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