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王经理大张着嘴,定定地望着站在屏风左侧的这个梳着背头、脑门宽阔的中年人,身体僵直,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王经理?这车是……”文小鹿看上去也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问。
“哎呀!-----”王经理脸上那些搭配不当的物件,一下子全部拧在了一处,脸色煞白,额头甚至冒出了汗珠,弓起后背在地板上狠狠地跺了一脚。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这司机是哪找的二百五、二把刀?怎么开的车呀?”
他颤抖着瘦骨嶙峋的左手,从西装内口袋里哆哆嗦嗦地摸出了一只大个儿手机,同样瘦骨伶仃的右手则烦躁地拽开了领带。他抬起眉毛盯了一眼文小鹿。嘟哝道:“什么事吗,真他妈扯淡!”然后又连忙摆了摆手:“不是说你啊。”
电话拨通了,他心急火燎地大声扯起了嗓门:“喂,老陈,我是老王,王老鸭!出大事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大步流星朝外走,推开玻璃大门,冲到了宾馆门前阳光灿烂的停车场。
“出什么事了?看把他急的。”赵秀兰离开屏风,走到文小鹿身边,望着玻璃门外。王经理站在停车场上打着电话,肢体动作的幅度非常夸张。
“不太清楚,”文小鹿的目光迟疑,从大门挪移了回来,看看赵秀兰,略显勉强地微笑着,从磁卡钥匙中挑出一把,伸给赵秀兰:“给您,你们的房间是215。我刚才跟他说起了我们路上遇到的那起车祸,他一听说出事的是福特车,就成了这个样子。看来这辆车子大概……,和他有什么关系吧。”
说着,文小鹿又把困惑的目光投向总台里的两位服务员。两位服务员都皱着眉头,视线一致地望着大门玻璃,神情忐忑地绷紧嘴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刘东方晃悠悠地踱了过来,“今天晚上的嘉宾演出可能要泡汤了。我是哪个房间?”
文小鹿疑惑地看着刘东方,拣出一把钥匙从柜台上远远地推给他:“217。你的意思是说……”
“嘿嘿,出车祸的,很有可能就是你在车上说的那个大崔,什么所谓的著名摇滚歌手。”刘东方把钥匙轻轻一扔,让它在半空中翻了个漂亮的筋斗,然后很潇洒地接住。
“真的?”文小鹿瞪大了眼睛,眼神写满了惊诧与恐惧:“那真是太可怕了!你是猜的吧?”
刘东方攥着钥匙的手塞进了口袋:
“算我是事后诸葛亮吧。不过,除了猜测,我也是有根据的。因为,我从翻倒的车子后窗上,看到上面贴有‘银港银海娱乐有限公司’的标签,这可以作为一个根据吧?还有,车子是从左向右翻倒的,后座右侧的车窗玻璃是半开着的,我看到有样东西,从车窗里冒出了个头。如果我没有看错,”
他的手从口袋里又拿了出来,大拇指快速灵敏地将其余四根指头,逐个弹了一弹,“那是一把吉他。”
说完,刘东方不无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去,慢悠悠地地消失在那扇巨大的屏风后。
“他的眼睛好尖呐!”文小鹿望着屏风,喃喃地说,“看得那么清楚。我当时可什么都没看见,只知道害怕了。”
“是啊,观察的真是细致。”赵秀兰钦佩地点点头,“你赵阿姨应该比他更靠近出车祸的位置,可什么也没看清,只看到了一辆翻倒的车。”
何崴崴从屏风后走出来,身后跟着冷艳动人、顾盼生辉的聂女士。何崴崴眉毛轻灵地抬了抬,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像两汪深邃幽静的潭水,美妙动人:
“我住几楼啊?房间钥匙呢?给我吧。”
文小鹿把磁卡钥匙交给她:“216房间。”
“我们老板的呢?”何崴崴接着问道。
“别急嘛,”文小鹿又挑出了一把钥匙,瞟了一眼迷人的何崴崴身后同样迷人的聂索菲,“388,豪华套房。”
聂索菲从何崴崴手里接过磁卡钥匙,细长迷蒙的睫毛挑了挑,眼睛望着墙上的石英钟,有些心不在焉地对何崴崴说:“一会儿,别忘了把我的包送房间里。算了,”她转过脸对总台里的服务员冷冰冰地说,“麻烦你们给我提上去。”
“聂总,别忘了下午两点半,在这儿集合啊。”文小鹿冲着聂索菲马上就要再次消遁在屏风后的背影大声提醒。
“谢谢,忘不了!”聂索菲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来,还微微带着点空洞的回声。
文小鹿转过曲线玲珑而挺拔的身体,脸上依然笑容灿烂,招呼游客们到她这里来领钥匙。
“我是几号房间啊?”陈晓光啃着一只红扑扑的大苹果,和眼镜女士李飞雨走了过去。眼镜女士手里拿着一小袋话梅,正用纤细的手指捏出一粒,往唇色淡红的嘴里送。
“你是214,双人标准间。”文小鹿笑着把钥匙递给陈晓光。
“214?”李飞雨皱起了眉头,“多不吉利啊,换一个。”
“哈哈,这有什么啊,我觉得没啥了不起的,随机分配的嘛。况且这个4在简谱里不还念‘发’的嘛。”
陈晓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拿住钥匙在手里掂了一掂,“电视能收着体育频道吗?今天晚上和明天凌晨可有好几场欧洲足球联赛呢。”
“这我还真没注意,我帮你问问。”文小鹿把脸转向总台里的服务员。
“给我分的是我哪个房间?”李飞雨不等文小鹿开口,尖声地问道。这让文小鹿有些不高兴,她回头瞥了一眼李飞雨,没搭理她,自顾自地和服务员交流着。
“在这儿呢。”何崴崴面无表情,食指和中指夹住钥匙晃了一晃,嘴角快速地闪过一抹微笑,“飞雨姐,咱俩一块儿。”她提起了脚边的旅行包,重又恢复了略显漠然的神情,“我先上去了啊,一会儿见。”
李飞雨望着何崴崴的背影,把嘴里的话梅核轻轻吐在手心里,声音很低也颇为恶毒地用英文骂了一句:“You‘resuchabitch!”
“问过了,有体育频道,耽误不了陈先生看比赛。”文小鹿说。
“我们的陈晓光同志啊,什么时候都忘不了足球。你和谁一个房间啊?”李飞雨问陈晓光。
“还能有谁?”陈晓光转过头扬声喊道,“陆洋!”
陆洋半躺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没精打采地说:“有什么吩咐啊,老大。”
陈晓光捏住磁卡钥匙,像准备投掷飞镖似的瞄了瞄,然后粗壮的手腕猛地一抖,磁卡钥匙在空中翻着滚儿急速地向陆洋飞去。陆洋高举两只手臂,凌空一拍,把钥匙稳稳地拍在手心,皱着眉头嘟囔道:“多此一举。”
“钥匙就归你保管了啊。丢了可跟我没关系,呵呵。”陈晓光说。
李飞雨嘴角带着笑盯了陆洋两秒,小声说道:“你应该和刘东方一个房间,让陆洋和张淼他俩住一块儿,那可有热闹看了。”
“你什么人呐?还嫌不够乱的?想闹出人命你才高兴吗?”陈晓光拿着吃剩下的苹果核,用眼睛四下里寻找着垃圾桶。
“给我吧,我帮你扔了。”李飞雨又往左手吐出一粒话梅核,把右手伸了出来。陈晓光犹豫了一下,拎着苹果杆儿放在了李飞雨手上。
“我真不知道,”李飞雨神采奕奕的大眼睛盯着陈晓光,脸上泛起闪亮的光芒,“看上你哪儿了?你以前的老婆有我这么体贴吗?”
“陆洋!”陈晓光眉头紧锁,原地转了半个圈,叉着腰没好气地喊道:“走走走,上楼开门!我快累死了。”
赵秀兰抓着钥匙,蹑手蹑脚地走到李木槌坐着的沙发后面,绷住嘴侧过身探头看着李木槌。李木槌双手手指交叉,放在圆滚滚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发出轻微的鼾声。
“首长,北京站到了啊,快醒醒吧。”赵秀兰将胳膊放在沙发靠背的顶部,把嘴贴近李木槌的耳朵,一本正经地说。
李木槌慢慢地抬起眼皮,长舒了一口气,转过头迷迷糊糊地望着赵秀兰:“不是告诉你了吗,莫斯科到了,再叫我!”
“还想去见列宁和斯大林呢,起来吧,达瓦力士!到房间再好好休息,小心一会儿感冒了。”赵秀兰笑着,使劲拍着他肥厚的肩膀。
李木槌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嘴里还在愤愤地说:“我要亲自告诉列宁同志,布哈林是叛徒。”
李木槌夫妇俩跟在陈晓光、李飞雨和陆洋的身后,转过了那扇巨大的屏风。
屏风后面别有一片洞天。
距离屏风大约三米,是一扇长方形的门,高不足二米五,宽度则将近五米。走过这扇门,是一条左右方向的狭长的走廊。走廊宽不到三米,光线昏暗,只有几盏位置很低的乳黄色壁灯有气无力地发出些微弱的亮光。
走廊左端似乎有一扇窗户,拉着厚厚的窗帘,但又显然拉的不够严实,微弱而倔强的光线,从中间的缝隙偷偷地溜了进来。向右的走廊,看上去则似乎要比左侧的走廊漫长,右端的光照也更充足,并且似乎还拐了个略呈弧形的弯儿,通向一个未名的所在。
横穿过走廊,走上两级低矮的大理石台阶,是两扇光可鉴人的玻璃转门。走过玻璃转门后,前几秒钟略显沉郁压抑的心情,在一刹那豁然变的明朗敞亮了。
这是一间光线充足的长方形大厅,进深不小于五十米,横宽大约三十米。大厅的高度直抵五层楼的顶部。顶棚靠中间位置有两扇长方形的天窗,天窗将灿烂的阳光尽情地吸纳进来,洒遍了大厅的角角落落。
大厅亮黄色的水磨石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人影清晰。大厅的四角各立着一棵盆栽的棕榈树,枝叶茂盛。左右两侧有几扇塑钢或铝合金的玻璃推拉门,玻璃门上贴有“打字、复印、商务中心、烟酒超市”等字样。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摆着办公桌、电脑等物品。门都是锁着的,看上去无人办公。
再走上****低矮的台阶,是一组摆成凹字形的玻璃柜台,柜台后是高高的货架,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柜台上方的半空中,用笔直的钢丝串起四个鲜红色的黑体字:购物中心。两个衣着光鲜的女营业员散漫地将手插在裤兜里,隔着柜台和中间的走道,嘻嘻哈哈地说笑着。
台阶下面的大片空地,是一处专供游客们休憩聊天和饮茶的地方,用不足一米高的油漆成黑色的铁艺栏杆围成长方形,随意而不对称地摆放着四张三条腿的玻璃圆桌。
圆桌两大两小,小的桌子围着两把做工精致的深黄色藤椅,大一些的桌子则有四张同样的椅子。圆桌上无一例外的摆着一只身形细瘦的,有点像人的小腿骨似的深蓝色玻璃花瓶和一只标有某品牌啤酒名字的大红色塑料烟灰缸,花瓶里各插有一只极为普通的红色月季花,花瓣和叶子上还挂有星星点点的水珠。
玻璃转门的右侧,面朝购物中心的方向,是一个半圆形的深黄色吧台,玻璃酒柜上摆着几瓶真假难辨的落满灰尘的洋酒。吧台里没有看到服务员的身影。
站在大厅中央,向上的四层楼四个方向可以尽收眼底。每层楼的走廊窗户,由乳白色玻璃塑钢材料做成。透过这些明晃晃的窗子,可以清晰地看到二楼乃至三楼,那一扇扇谜一样的暗红色门扉,以及同样像谜一样快速闪过的飘忽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