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三天后,黄昏时分。天马旅行社导游文小鹿搭乘公交车回到住所,远远地看到自己租住的楼前停着一辆蓝黑色的越野吉普。车前站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太太,脸上挂着和蔼可亲的笑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老太太身后则是一位身材高挑挺拔的年轻姑娘。文小鹿当然认得她们,两位女警官,一位是赵秀兰,一位是周灿。
文小鹿迟疑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不好意思啊,赵阿姨,让你们久等了。”这时,车门打开,申屠宏野和晏宁也一左一右从车上下来,目光冷冷地盯着文小鹿。
文小鹿面不改色,浅浅地笑了:“哟,几位警官都来了。不知道案子破的怎么样了?进展如何?”
赵秀兰不紧不慢地说:“是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只是还有些疑问,需要你帮助我们解答。可以吗?”
“我?”文小鹿眨了眨大眼睛:“如果能够帮助你们抓住凶手,那我真是不胜荣幸。”
“不打算邀请我们到你家坐坐吗?”赵秀兰笑着说。
“看您说到哪儿去了。只是寒舍简陋,诸位警官不要笑话。”
文小鹿住处的陈设的确简单,但收拾的干净整洁、气氛温馨。文小鹿很有礼貌地张罗着沏茶倒水。
“不用了,”赵秀兰找了张凳子坐下:“我们还是直奔主题吧。”
文小鹿拢了拢长发,面无表情地重重地坐在了床上,视线迷离地在几个警察身上扫了扫,长吁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看来你们还是怀疑我,怀疑我是杀人凶手?”
“至少对你不能排除嫌疑,而且我们在找你谈的时候,你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周灿随意地拿起梳妆台上的一张镶在镜框里的照片,端详了一眼,问:“这是你们家的全家福吗?”
文小鹿眼神愤怒地盯着周灿,霍地站了起来,一把从周灿手里夺过了相框,气咻咻地说:“未经允许,私人物品最好不要乱动!”说着,她阴沉着脸将相框塞进了枕头下面。
“嗬!你火气还不小……”周灿刚要发作,赵秀兰用眼神阻止了她。
“小鹿姑娘,该对我们说实话了吧?”赵秀兰语气依旧平和。
文小鹿咬着下嘴唇,呼吸急促,朝赵秀兰扬起了下颚:“实话?你们抓不到真正的凶手,总不能乱怀疑人吧?好吧,你们认为我没有说实话,那就请问我说的哪句是假话?”
赵秀兰目光炯炯地直视着文小鹿的眼睛,说:“据我们所知,上周六晚上你回到跨马山宾馆303房间后,并没有马上就寝,而是进卫生间洗澡。这一点你就没有对我们如实陈述。我没说错吧?”
文小鹿漂亮的嘴角划过一丝淡淡的笑:“那又怎么样?这种小事,我觉得说不说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赵秀兰微微皱起了眉头,“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而且你洗澡所用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一点,足足用了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文小鹿不以为然地眨了眨眼睛:“女孩子洗澡时间长一点,应该属于很正常的事情吧?没看我头发长吗?光洗头发我就得花半个小时呢。”
“是啊,你的头发很长,也很漂亮,”赵秀兰出神地盯着文小鹿过肩的黑栗色秀发,喃喃地说:“聂索菲的头发几乎和你一样长,你们的身高也差不多。”
文小鹿的表情瞬时变得有些阴冷起来,语气生硬地说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赵秀兰面露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沙哑而低沉地说:“好吧,还是让我来帮你陈述一下你那天晚上的活动吧。当晚9点50分左右,你回到了宾馆303房间。这时,和你同屋的云梦旅行社的导游陈薇已经入睡。你担心陈薇并没有睡着,就假装进入卫生间洗澡。你把淋浴器打开,然后偷偷溜出了房间,沿着走廊悄悄进入了388房间……”
文小鹿斜眼瞟着赵秀兰,鼻孔里轻蔑地“哧”了一声:“您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你试着敲门,可没人应声。于是你利用某种工具撬开了房门,或者房门并没有锁,你很顺利地溜进了聂索菲的房间。当你蹑手蹑脚地走进聂索菲的卧室,你看到了触目惊心的血腥一幕:聂索菲被人杀死在窗前的椅子上。可以确定的是,你并不是杀死聂索菲的凶手,因为聂索菲的准确死亡时间是当晚9点左右,因此你进入聂索菲房间看到的只能是一具正在慢慢变得冰冷僵硬的尸体。但面对聂索菲的尸体,你表现的却是异乎寻常的冷静,你甚至注意到了聂索菲手里握着的蓝色毛巾和上面那个蘸着血写下的奇怪的符号。那个符号很像某个字的起始笔画,像陈字,又像陆字,还像张字,而且你这位导游的‘导’字的起始笔画也是这样写的。你非常聪明,看出了这个符号的端倪,一则你怕自己受到怀疑,因为你很难断定,在你进入聂索菲房间时究竟有没有目击者;二则聂索菲的死,也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她的死其实是遂了你的心愿,杀死聂索菲的人间接也为你报了仇。无论这个凶手是谁,你都从心里对这个人产生了某种感激之情。因此,你在冷静地思考过后,决定展开一次冒险的行动。这次冒险如果成功,就可以达到既保护自己,同时又可以保护凶手、混淆真正作案时间的目的。”
文小鹿表情平静地轻轻吁了一口气,身体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说下去,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接下来,你开始了自己的冒险行动。将近10点30分,你换上了聂索菲的白色衬衣,从房间里来到了外面的走廊。恰巧这个时侯,陆洋、李飞雨和陈晓光正好坐在天井式大厅里聊天。于是,坐在一楼大厅的陆洋、李飞雨他们就看到了一个很像聂索菲的披散着长发的修长身影,立在窗前打着电话。其实你的手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电话。两个人第二天的目击证词,也使我们几乎相信了聂索菲在11点之前还活着。进行了几分钟的表演之后,你返回聂索菲房间,换回自己的衣服,出于保护自己和保护凶手的目的,你擦掉了聂索菲指尖上的血痕,还取走了至关重要的物证----那条蓝色的毛巾,并将它扔进了垃圾道。然后你就溜回了自己的房间,继续洗澡。这一次是真洗,为的是赶紧洗掉自己身上的血腥味。”
文小鹿低声笑着,说:“精彩之极。这些都是你们根据陈薇的口供演绎出的情节吧?那我想问一下:请问你们有证据吗?我和聂索菲不过是萍水相逢,我和她有什么仇?我为什么盼望着她死?”
赵秀兰把目光投向了立在一旁的周灿。周灿朗声说道:“文小鹿,不要以为我们真的没有证据。尽管你对现场进行了相当仔细的清理,没有留下指纹。你当时所穿的鞋子也很有可能就是宾馆统一配置的一次性拖鞋,穿那种鞋当然很难留下什么有价值的足印。不过,我们还是在壁橱里聂索菲的白色衬衣的领口位置,提取到了两根头发。经过DNA比对,确认其中的一根是聂索菲的,而另一根则是另外一个人的。在你当晚居住的216和303房间你刚刚用过的枕头上,我们也提取到了你的头发,通过DNA比对,最终确认这根头发和聂索菲衬衣上的那另外一根头发是出自一个人的。我请问你,你的头发怎么会出现在聂索菲的衬衣领子上?你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吗?”
文小鹿冷冷地盯着周灿,脸上的表情,已然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刻意的松弛了。
“至于说到动机,”赵秀兰眼神平和地微微俯视着文小鹿,“小鹿姑娘,我们这两天可没有闲着啊。你知道我们去了哪里吗?我们去了一趟云阳,把一切都搞清楚了。”
赵秀兰慢慢走到了床边,在文小鹿的身旁坐下,从枕头下面将那只玻璃相框轻轻地抽了出来。文小鹿浑身似乎打了个激灵,但这一次并没有阻止。
赵秀兰端详了一会儿照片,侧转过脸看着文小鹿,声音很低地说:“你并不姓文,而是姓闵。你的真名叫闵春蕾,对吧?”
文小鹿默不作声,呼吸开始变得异常的沉重,目光阴暗而潮湿。
赵秀兰眼睛再次转向手里的照片,依然保持着平静的声调说:“多么幸福和睦的一家,中间这个小姑娘是你吧?小时候就看得出是天生的美人胚子。旁边的应该是你爸爸和你妈妈。后面的这个小伙子,应该是你……”
“别说了!”文小鹿发出了一声沉闷而难听的低吼,再次从赵秀兰手中将相框夺了过去。她把相框紧紧搂在怀里,上身深深地垂向了双腿,肩头剧烈地抽动起来。虽然在场的人看不到她的脸,但都听到了她低沉悲切的呜咽。
没有人说话。申屠宏野踱到了门外,闷闷地抽烟。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那天深夜都发生了什么?和李飞雨调换了房间之后,你都看到了什么?”赵秀兰平静而不失威严地说道。
几分钟后,文小鹿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蓬乱的长发,尽量保持镇定地说道:“不错,我恨她,恨透了她。尽管过去了十二年,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我从心底感谢那个杀死她的人。……如果不是她,我哥哥也不会蒙受不白之冤……”
她抽出一张餐巾纸,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不过,从头至尾我都没有要加害她的想法。我去找她,只是想面对面地质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做伪证?为什么一口咬定凶手是我哥哥?这还是我在经过了一番斗争,鼓足了勇气才做的。因为我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至于你们说我故意拧开水龙头,装作洗澡然后偷偷溜去,那是根本没有的事情,完全是陈薇的胡思乱想。有一点,你们说对了一半:我并没有撬门。我进入房间的时候,门根本就没锁,我是推门进去的。如果门是锁上的,我也许就不会进去了。”
银港市公安局预审室。犯罪嫌疑人何崴崴目光呆滞,神情显得颓靡而憔悴。
萧越端坐在审讯桌前,两侧分别坐着赵秀兰和周灿。萧越面无表情地说:“何崴崴,你还不打算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吗?”
何崴崴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睁开。她有气无力地开口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们还打算让我说什么?”
“说说更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杀死的聂索菲和崔志军。如实地交代整个犯罪经过。”
何崴崴冷笑着往后仰了仰头,说:“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人。你们再问一万遍,我也是这个回答。”
萧越回敬给何崴崴一个更加冷峻的轻笑,声调低沉而坚决地说:
“你不说,那就让我来帮你还原那天你的整个作案过程。杀死聂索菲,可以说是你精心策划、蓄谋已久的,也可以说是在你进入盛开电脑公司的第一天起,当你看到聂索菲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在寻找和等待着这样一个时机。你杀死聂索菲的目的是报仇。为此,你自己准备好了杀人凶器,就是那把杀死崔志军的匕首。但在去往跨马山的路上,很有可能就是在青江的渡轮上,你偶然发现陆洋也带着一把匕首,于是你就产生了借刀杀人并同时可以嫁祸于陆洋的想法。到达跨马山宾馆后,你借着在陈晓光和陆洋的房间打牌的机会,窃走了陆洋的匕首。在此之前,你还对宾馆内部的情况进行了踩点侦查,为晚上作案准备好了来去的路线。这一点,服务员冯雪梅、和你同车的旅客李木槌都可以证明。当天中午1点30分前后,你在已经入住房间后,为什么又要特意到一楼使用公共卫生间?因为那里离宾馆的侧门很近。当晚8点40分,你偷偷从水月广场溜出,沿着靠山的小路从宾馆东侧的栅栏围墙进入宾馆广场,然后从侧门进入楼内。上楼后,你敲开了聂索菲的房门,聂索菲当时正准备洗澡,对你的到来显然是毫无防备。你在和聂索菲聊天的过程中,趁聂索菲不备,朝聂索菲的胸口部位扎下了致命的一刀。随后,你清理了现场,擦掉了指纹,并制造了洗劫财物的假象,然后顺原路返回了水月广场。可能多少还是有些慌张的缘故,临出门时你忘了把房门带上。至于你为什么要杀死崔志军,那是因为之后崔志军在水月广场演出时,你认出崔志军是你的老相识,而崔志军在舞台上向观众们说他在跨马山已经见到了他所熟悉的面孔,让你觉得崔志军很有可能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也已经认出了你。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因为崔志军的介入而败露,于是你决定要杀人灭口。11点,当你再次回到宾馆后,你又听到李飞雨说在10点30分左右还曾见到了活着的聂索菲,这个消息着实令你吃惊不小。你镇定下来之后,随即想到了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假冒聂索菲!而这个假冒聂索菲的人,你已经揣测到了她是谁。而要验证自己的判断,那就必须再次潜入聂索菲的房间,同时也更为重要的是,你还要除掉崔志军这个潜在的可怕隐患。因此,于当晚潜出房间作案,是你的不二选择。而李飞雨与你同屋,你知道她有失眠的毛病,她当晚如果真的睡不好的话,一旦案发,那么她的证词将对你极为不利。因为你知道,李飞雨是绝不可能替你隐瞒的。于是,你迅速做出了决定,那就是故意挑起事端,惹怒李飞雨,从而实现李飞雨和文小鹿调换房间的目的。而那个假冒聂索菲的人就是文小鹿,这一点,你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之前你对文小鹿的身份、背景、来历可能还都只是怀疑,而当你听说聂索菲在10点半居然还活着的时候,对文小鹿的怀疑随之进一步的加深。如果真的是这个文小鹿假冒聂索菲的话,那么她的证词一定不会对你不利。二者选其一,文小鹿或许更可靠,这个险值得一冒。于是,文小鹿如你所愿和李飞雨调换房间并且貌似安静地睡下后,12点15分左右,你溜出房间再次来到三楼,一来你想进入聂索菲的房间,确认李飞雨所说的见到的活着的聂索菲究竟是不是你推测判断的那样。二来你想确定一下崔志军住在哪个房间。可惜,第一个目的你没有实现,这一次聂索菲的房间你没能进去。因为假冒聂索菲的文小鹿在出来的时候把门给带上了。你沿楼梯返回,却在这个时候又正巧遇到了崔志军。崔志军本来在餐厅就餐,他借故上楼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想见你。于是你就和他相约凌晨两点在他的房间见面叙谈,并嘱咐他不要锁门。凌晨两点,你准时赴约。令你感到意外惊喜的是:崔志军不仅房门为你洞开,本人也已喝的酩酊大醉,倒卧在床上酣然入睡。于是,你毫不费力地就将睡梦中的崔志军一刀杀死。这一次,你用的是你自己携带的凶器。”
何崴崴微合着双眼,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一言不发。
萧越接着说道:“在与崔志军见面和杀死崔志军之后,你两次回到了房间,与你同室的文小鹿一直在装睡。是啊,她怎么可能睡的着呢?文小鹿也由此明白了,你极有可能就是杀死聂索菲的凶手,你就是那个她从心底感激的人。
你,还有文小鹿,你们两个在这个案子的过程中,可以说是心照不宣,彼此心里明白,彼此又都不说穿。你想的很周到,先是让张淼给聂索菲打匿名电话进行所谓的敲诈,因为案发后随着调查的深入,你很有可能成为怀疑的对象,而一旦你自己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这个证据的出现就很有可能成为你的救命稻草。是啊,不过就是趁火打劫、敲诈勒索未遂罢了,先敲诈、钱未到手就杀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啊,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使我们消除对你杀人的怀疑。不错,正如你自己所说的,昨天刚刚进行勒索,钱还没到手,今天怎么可能把勒索对象杀死呢?你的算盘打得确实挺精明。敲诈未遂和故意杀人,区别实在是太大了。”
周灿向何崴崴一一展示证物:“你在杀死聂索菲后,还带走了聂索菲的手机和钱包。你先把钱包扔进了垃圾道内,接着把钱包里的钱物偷偷丢弃在一楼卫生间盥洗室的水桶里。在返回的路上,你又把聂索菲的手机扔进了荷塘。杀死崔志军后,你将崔志军的手机和钱物丢进了宾馆走廊的消防水带,钱包则像上次一样在下楼的途中,扔进了垃圾箱。”
何崴崴表现的依然很镇定,一脸不屑的表情,说:“我想问你们,这也算是证据吗?哪一点可以说证明是我做的案?”
赵秀兰缓缓地开口:“至少当天晚上8点40分至9点20左右聂索菲遇害的时间里,没人能为你证明你不在杀人现场。致死崔志军的那把匕首,我们也查到了来源:英州小商品城一间工艺品商铺。10月20日下午5点半,一位身材修长的漂亮姑娘以80元的价格买走了这把匕首。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这家商铺为了防盗在店内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你的形象非常清晰。还有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你具备作案动机,而且比所有人都要充分。”
何崴崴抬起眼睛,凶巴巴地瞪着赵秀兰,再次舔了一舔嘴唇,声音有些颤抖地嚷道:“我要喝水。”
周灿刚要起身,赵秀兰说:“我来吧。”她从桌边的暖瓶里倒了一纸杯开水,走到何崴崴面前,将水杯递给了她。
“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我感到颇为困惑。在路上,聂索菲为什么要文小鹿停止播放那部叫做《肖申克的救赎》的美国电影。还有,陈晓光表演《玉堂春》中的《苏三起解》一折,聂索菲又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冲他大光其火。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因为这一中一外两出戏,都包含着一个关键词,那就是----冤狱。”赵秀兰平静地说道,冷冷地俯视着表情略显呆滞的何崴崴。
“刘东方的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私人侦探。一个多月前的9月16日,刘东方接了一单生意,有位女士出高价,让他暗中调查取证其丈夫的婚外情行为。刘东方很聪明,手段也颇为专业,很快就获取了证据,并且查出你们的老板聂索菲就是这场婚外情的第三者。令人意想不到的甚至令我们都感到佩服的是,刘东方并没有就此罢手。9月18日,刘东方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在一本13年前的旧杂志的封底上偶然发现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当年云阳电视模特大赛获奖者的合影。其中一人引起了刘东方的特别关注。这个人就是聂索菲。”
赵秀兰将那本从刘东方住处搜到的13年前的《妇女生活》杂志拿起,将封底的那张图片指给何崴崴看,“刘东方因此对聂索菲以前的历史和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随即开始了对聂索菲的暗中调查,9月20日到9月22日,他甚至还悄悄地赶往云阳进行了一番秘密的调查取证。那两张火车票就是证据。刘东方调查出的结果是:聂索菲和12年前发生在云阳的一宗重大刑事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而这个案子,对聂索菲来说,是埋藏在心底永远的痛,一块难以抹去却又不愿被人揭起的伤疤。”
赵秀兰慢慢走回桌前坐下。
“现在就让我们来好好讲讲这个发生在12年前的故事吧。12年前的9月25日晚上,在云阳市郊风景如画的栖雁湖畔,从市里驶来了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车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在车上耳鬓厮磨、情意缠绵之际,却没想到危险正在朝他们一步一步的逼近。八点半左右,从一旁的树丛里窜出一名持刀的男子。这名男子拉开车门用刀抵住坐在驾驶座上的男子,威胁对方立刻交出身上的值钱物品。开车的男子佯装取钱,借机猛力向劫匪踹出一脚,跳下汽车与劫匪展开了殊死搏斗。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年轻女子随即也从车上跳下,试图与那名男子合力制服歹徒。不幸的是,穷凶极恶的歹徒在打斗中向那名男子连刺了五刀,几乎刀刀刺中男子身体的要害。那名男子随即倒在了血泊之中。而那名年轻女子见男子倒下,迅速返回车上,猛踩油门朝凶手撞去。凶手闪身躲开了,而桑塔纳轿车却失去控制,连人带车一头栽入了栖雁湖。凶手以为那名女子必死无疑,在搜走了男子身上的财物后,逃离了杀人现场。不幸之中的大幸,那名女子非常冷静,水性极佳,她从未关闭的车窗游了出来,捡回了一条命。
上岸后,这名女子拨打了110。当警方赶到时,那名男子因失血过多已经死亡多时。当地警方随即展开调查。根据那名女子的描述,第二天,警方就锁定了重大犯罪嫌疑人----家住栖雁湖滨闵家村25岁的村民闵冬辉。在他家的牛圈里,警方搜出了血衣、跑鞋和作案用的刀子。闵冬辉在案发时间的活动也无人可以证明。闵冬辉这个人平时的表现也多为人诟病,游手好闲,因为打群架还进过看守所。至为关键的是,警方让受害女子对犯罪嫌疑人进行了指认,受害女子几乎没有犹豫,就指认了闵冬辉----他就是凶手!令人遗憾的是,当地警方在办案过程中操之过急,手法简单粗暴,在审讯过程中还动用了一些刑讯逼供的手段,致使闵冬辉屈打成招。闵冬辉被判处死刑,缓期二年执行。闵冬辉的父母为儿伸冤,多次上访。入狱后的第三年,闵冬辉患上了脑瘤,保外就医医治无效而去世。弥留之际,闵冬辉还在喃喃地说:我是被冤枉的。两年之后,闵冬辉的父亲在上访的途中突发脑溢血,也不幸去世。
栖雁湖命案发生十年之后,也就是前年的5月,一个叫做王新强的犯罪嫌疑人在外省流窜作案时落网。这个人自知来日无多、难逃一死,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同时他还交代了十年前他所犯的一起重大抢劫杀人案件:栖雁湖杀人抢劫案。该犯罪嫌疑人对犯罪过程的描述十份详细精微,与犯罪现场的情况和受害者的描述惊人的吻合。他还交代了作案前为转移目标嫁祸于人,偷走闵冬辉的外套、跑鞋和闵家杀猪用的刀子等犯罪事实。这个王新强和闵冬辉既是同学还是同村,两家的房子相隔还不足200米。之所以要嫁祸给闵冬辉,据他交代是因为闵冬辉打小就喜欢欺负他,他一直暗自隐忍着,发誓一定要找机会报仇。他的目的实现了,闵冬辉含冤悲愤而死。
真凶落网,栖雁湖杀人案水落石出。闵冬辉于九泉之下终于可以瞑目了。制造这起冤案的相关人员都得到了应有的惩处,闵冬辉的家属也得到了国家赔偿。但是,故事并没有就此结束,一个关于复仇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赵秀兰目光凛然地逼视着何崴崴苍白而略显消瘦疲惫的面孔。
“下面让我们再回头说说那两位受害者。那位遇害的男士当年三十八岁,职业是云阳电视台副台长兼文艺部主任。幸免于难的那位女士,芳龄二十四岁,以前是篮球运动员,受伤退役后改行做了模特。那位男士已婚,有一女儿,当时只有十一岁。在案发一年前的一次电视模特大赛上,这位副台长与女模特相识,并很快建立了秘密的情人关系。而这一切,在案发之前,这位副台长的夫人懵然不知,而他们两口也一直被视为恩爱夫妻、和睦家庭的典范。案发后,那位副台长的死于非命和对妻子的不忠行为,对他的妻子来说无疑是晴空霹雳般的双重打击。她承受不了这一切,精神彻底崩溃了,她选择了上吊自杀,丢下了只有十一岁的女儿独自一人面对未知的前途。而那位同样是受害者的年轻女模特,从此以后人间蒸发,杳无音讯。
转瞬之间,父母双双亡故,十一岁的小姑娘从不知人间愁滋味的小公主变成了没有父母关爱的孤儿,小小年纪,她就经历了人生中最悲痛、最凄惨的时刻。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此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她认为自己家庭的悲剧都是那个第三者、那位年轻的女模特造成的。长大后为父母报仇,就成为了这个女孩子此生最大的心愿。十年之后,这个由年迈的奶奶养大,并出于某种原因而改随了自己奶奶姓氏的女孩大学毕业了。她在人才市场应聘的过程中,被一个名字强烈地吸引。她按捺住自己砰然的心跳,向那个名字走去,果然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苦苦寻找了十年的目标。在悄然蛰伏了两年之后,这个女孩终于实施了自己的报复杀人计划。而她为什么要选择10月24日这一天杀人呢?因为这一天是她母亲的周年祭日。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跨马山之行,聂索菲很有可能仍然难逃一劫。”
何崴崴直直地盯住赵秀兰,良久,惨然一笑,冲着透过高窗射进来的阳光疲倦地眯起了眼睛。
“盛开电脑公司,盛开,盛开,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赵秀兰幽幽地说道。“当我知道聂索菲自己驾车到跨马山入住宾馆时所用的名字就是盛开时,脑子里就开始产生了一些联想。果不其然,十二年前的那个漂亮的女模特的名字就叫----盛开。盛开,才是聂索菲真正的名字。两年前,在人才市场,也正是这个名字强烈地刺激了你,深深地吸引了你。
栖雁湖案件,盛开也是受害者,而你母亲的自杀,也一定给了她极大的精神刺激。来自周遭人群异样的目光、背负着第三者的骂名,方方面面的巨大压力,都足以令年轻的盛开不堪忍受。离开云阳这个伤心之地,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于是,盛开悄无声息地离开云阳,来到了千里之外的英州,改名换姓,靠着天赋和不屑地努力,一步一步打拼,开办了自己的公司,赢得了今天的地位。可当年也正是因为她的错误指认,造成了闵冬辉的蒙冤入狱、含恨而死。在两年前栖雁湖案件尘埃落定之际,聂索菲可能也非常悔恨当时的指认,但她仍然没有勇气面对,没有勇气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没有勇气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龙山湖畔的时候,当文小鹿故意大声地提到栖雁湖是我省最大的人工湖时,盛开会表现的那么敏感烦躁的原因。而在青江轮渡时她会突然晕船,也很有可能是滔滔江水又勾起了她痛苦的记忆。这是盛开心头永远的痛,也是一个不愿为人知的充满了血腥味的秘密。正如刘东方偏爱的那首诗里写到的:有许多人用他们的一生默默体验孤独,对自己以往的经历,有许多人讳莫如深。当风起时……许多人想起一生的憾事,许多人吹灭蜡烛,怀念把他们引入阴暗的梦乡。当风起时,许多人一直把匕首,刺入自己的心脏。盛开就是那种对自己以往的经历讳莫如深的人,她希望这个秘密能够永远埋藏下去。而当这一切被刘东方掌握之后,他就向盛开提出了要挟和勒索。盛开正在准备和一位身份显赫的大人物结婚,一旦这一不堪回首的往事被刘东方揭穿,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可能从此失去,化为泡影。刘东方其实很有可能也已经怀疑到了你的身份,他两次化妆跟踪你或许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星期六中午在悬崖饭庄吃饭的时候,我就对你产生了某种怀疑。你第一次明明说的是云阳有家野味餐馆,可为什么在陈晓光的追问下,又立刻改口说是银港呢?银港是没有野味餐馆的,而云阳栖雁湖畔却的确有一家远近闻名的野味餐厅,至今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历史了。你第一次无意之间说漏了嘴,第二次赶紧掩饰,不过是因为你不想让在座的人尤其是让聂索菲知道,你是云阳来的或者你曾经去过云阳。你在之前也一定对聂索菲和公司的人说过你从来就没去过云阳,你和云阳这座城市没有任何瓜葛。”
赵秀兰从桌上拿起了装有蓝色毛巾的塑料袋,再次走到了何崴崴面前:“这是盛开在弥留之际写下的,一横一撇,或者是一横一竖,一个字的起始笔画。我们一直在猜想她到底想写的是什么,是陈、张、陆、马、司,还是导呢?其实,都不对。她想写的是一个‘贺’字。这是你原来的姓,你的真名叫贺彬彬,而不是什么何崴崴。你的父亲叫贺远鸣,栖雁湖案件的遇害者。”赵秀兰又打开手里的笔记本:“这是刘东方上周五跟踪你后记下的。在你的名字前面他还曾写下了一个字,后来又进行了涂抹。经我们仔细观察,涂改前的字应该是个‘力’字。这个力字,也证明他想写的很有可能也是你原来的姓氏:贺。”
赵秀兰转回头冲周灿点点头,周灿拿起两张照片走了过来:“这是从你奶奶那里找来的你小时候的照片,当年是十二岁。这是死者崔志军母亲提供的照片,拍摄时间和你的单人照是同一年,小学毕业合影。站在后排左三位置的是死者崔志军,第一排中间位置的小女孩,是你。”
何崴崴依然低头不语,毫无血色的嘴唇轻柔地翕动着。
赵秀兰叹了口气说:“崔志军的出现可真不是时候,你为了不使自己的罪行败露,竟然不惜杀人灭口,向自己幼时的同学痛下杀手。一夜之间,两条人命。”
“怪不得我,谁妨碍了我的计划,我就让他一起毁灭!”何崴崴把软软的身体轻轻靠在了椅背上,声调低沉而沙哑地说,“何况他是一条色狼。该死!”
“你在杀害聂索菲之前,一定向她亮出了真实身份。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对她说的?”
“我当然要让她知道我是谁了,我要让她死个明白,下地狱后也永远遭受良心的谴责。在把刀子插进她的胸口的同时,我掩住她的嘴,紧紧盯住她诧异莫名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记住我,我是贺远鸣的女儿!为了我死去的父亲和母亲,你要血债血还!这是你应得的下场。’”何崴崴声音凄切扭曲地说着,表情怪异地咯咯笑出了声,眼眶里却噙满了泪水。
赵秀兰呆呆地注视着何崴崴,喃喃地说道:“也许,在弥留之际,盛开真的充满了对你父亲的歉意,或者是对你父亲的一种思念。她可能想写下的是你父亲的名字,而不是你的。不管怎么说,在遭遇歹徒的那个夜晚,盛开已经尽力了。”
在被带走之前,何崴崴说:“我还有个要求。我要见我奶奶一面。”
赵秀兰看了一眼萧越,萧越表情沉郁地点点头:“可以,马上安排。”
“你,难道就不想见一见张淼?”赵秀兰语气温和地问道。
何崴崴眉毛挑了挑,睫毛忽闪了两下,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带着一丝惨淡的轻笑,步履轻飘而迟缓地向前走去。
萧越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赵老师,中午请你好好搓一顿怎么样?银港最好的饺子馆,皮薄馅儿多,各种馅儿都有。”
“晚上再去卡拉OK一下吧。赵老师对唱歌感不感兴趣啊?我们萧队模仿张学友那可是一绝哩。”周灿兴冲冲地说道。
赵秀兰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说:“吃就算了吧,我对吃没什么兴趣。唱歌吗,那是你们年轻人的事。”
“不管怎么说,总得让我们尽点地主之谊吧?”萧越有点不甘心地笑笑说。
赵秀兰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烟云笼罩的青灰色山峦,笑着说:“你们要真有心,就陪着我去实实在在地爬一次跨马峰吧。不然的话,我可要抱憾终生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