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使劲地活着
郎秀娟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中，女儿小青还没有放学。她抬眼看到墙上挂着的男人的黑框相片，不由得一阵心酸。两个月前，这个打工家庭还像其它的家庭那样，虽然贫困，却一家团聚，苦中有乐，只是那一天，一家之主的男人在工地上被高空掉下的水泥板当头砸到……
看了看时间，郎秀娟起身去厨房做饭了。经过厨房门口时，她顺眼看了看挂在那的日历，11月5日，她突然想起来了，明天是小青的生日！
男人生前在世时，发誓说要让小青得到城里女孩一样的待遇，正因为这样，他执意将小青弄到城里来读高价书，而且小青要什么就给什么，尤其每年小青生日的这天，他都会不计代价的给小青买来生日礼物，说是给她个惊喜。
郎秀娟临时决定，去街上买两个小青喜欢吃的小菜。她到了卧室，打开抽屉，里面有几张百元大钞，这是这月的工资，没有来得及拿去存的。她像平常那样数了数，却吃惊地发现钱少一张。
她不敢相信，又数了一次，没错，的确少了一张！ 只有小青，才能不动声色地拿走钱！ 小青回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妈妈阴沉着脸坐在那里，她大气不敢说一声，想要悄悄地从她身边走过，却被郎秀娟叫住：“站住！” “妈！” 郎秀娟几乎要把质问的话说出来了，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小青正在青春期，直接问她会不会伤了她的自尊心？她转而问道：“小青，你缺不缺钱花？”郎秀娟注意到，小青听了这话后，脸上顿时就泛了红晕，知女莫若母，郎秀娟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在什么时候会出现这样的表情，果然，小青摇摇头说：“妈，怎么会这么问？我什么时候说过缺钱了？” 郎秀娟长叹了一声，挥了挥手，说：“没事，吃饭吧！” 吃饭的时候，小青像往常一样说起在学校里的种种事，郎秀娟没有心思听，嘴上嗯嗯地敷衍着，心里却在想着那一百块钱的事，一百块，是她五天的工资，这倒没什么，问题是不知道小青拿钱去干嘛了？家里虽然穷，但小青需要的从来就没有拒绝过她，为什么要偷偷地拿钱呢？郎秀娟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揭穿这事，小青大了，要给她留点面子，但问题是，她领不领呢？ 郎秀娟为了这事，一夜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郎秀娟去劳动局找到一位科长，男人意外身亡，工头却只给了两万元，还说是出于慈善之心才给的，因为他有证据证明她男人是不遵守劳动规则才出的事。郎秀娟无法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命才值两万元，她找到了劳动局，今天，就是来听他们的调查意见的。 那个科长的目光有点飘忽，说：“我们调查后，证实了你男人的确是因为没有遵守规则而出的事，所以，大部份的责任要他自己负担……”郎秀娟呻吟了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从劳动局出来后，郎秀娟就像踩在棉花堆里一样，轻飘飘的不着力。男人死了，女儿也开始不听话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郎秀娟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竟然来到了南郊的护城河边。这的河水很深也很宽，郎秀娟趴在护栏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河水，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迅速地跑到河岸旁，脱去了鞋子，一步一步地往水里走去。 “妈，不要！”一声撕心裂肺般地哭喊声响了起来，郎秀娟回过头来，是放学回家的小青。小青疯一般地扔掉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水中。郎秀娟赶紧回头，迎了上去，喝道：“水凉，你快回去！” 小青一个劲地拉着她往岸边走，哭叫着说：“妈，不要，你不要想不开！”把妈妈拉到了岸上后，小青这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说：“妈，到底出了什么事？”郎秀娟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妈，你别骗我。”小青痛苦地摇摇头，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把书包拿来，掏出了一个随身听，然后把耳机放到郎秀娟的耳朵里，顿时一股轻柔的音乐响起来，正是郎秀娟喜欢听的那个歌手喝的。 “妈，这是我买给你的。” “你给我买这干嘛？”郎秀娟突然没来由的一阵轻松，原来女儿拿走了钱却是买了这个东西，也好，至少知道她没有乱花钱。 “你不是喜欢听歌吗？”小青笑了笑，说，“妈，我们回家吧！” 郎秀娟摇了摇头，说：“你等一下。”说着，又要下水，小青赶紧拉住她，问她想干嘛。
郎秀娟难堪地说：“刚才不小心把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掉下水了，我去捞上来。”小青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不用捞了，有你这份心我就满足了！”郎秀娟嘀咕着说：“那怎么行，三十几块钱啊！”但不管她愿不愿意，还是被小青拉走了。 到了晚上，小青睡下了。郎秀娟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是同事打来的：“实在抱歉啊，那一百块钱我还得过几天给你。”郎秀娟猛地想到那天发工资时，自己顺手借出去的一百块钱，因为心里还在为男人的事而恍忽，竟然就给忘了。但是，女儿的随身听是怎么来的？ 郎秀娟想了想，来到女儿的床前，小青早已经睡着了，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小青的日记本。顺手翻到一页，只见上面写着：从家里到学校要经过近三公里的路，其间会路过七个垃圾箱以及一个广场，我粗略地数了数，一天能够见到的矿泉水瓶至少有十多个。我到垃圾回收站去问了，一毛钱一个，所以，我决定每天都去捡瓶子卖。我是这样想的，妈妈喜欢听歌，我就攒钱买个随身听给她，从来都是他们给我惊喜，我也要给妈妈一个惊喜，告诉她，没有爸爸我们都很伤心，但我们要使劲地活着……” 郎秀娟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睡梦中的小青，哭叫道：“你说得对，我们要使劲地活着！”
誓死不当城里人
李汉田最近很苦恼，儿子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可联系了很多家学校都因为他是农村户口，要他交几千块钱寄读费。 这天，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半道上被人叫住了。一看，是个衣着光鲜的人，这是谁啊？正纳闷时，那人说：“汉田，怎么不认识我了？”李汉田仔细一看，妈呀，这不是过去在一起打工的郭清吗？几年不见，他怎么发财了？
郭清问道：“你怎么垂头丧气的啊，有什么事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李汉田就把事情说了。郭清大笑，说：“这事还不简单，去买个城市户口不就得了！”
“买户口？要多少钱啊？”
“一个人一万元，当然，这是熟人价，你去的话估计得要一万二左右。”
李汉田立即在心里算起账来，儿子上学要交好几千寄读费，另外每个学期都要交比城里学生贵的学费，两年就是一万了。而自己和老婆每年都要交上各种各样的办证费，花钱多，而且又特别麻烦，不如一次搞定，全部买上城市户口算了。想到这，他赔着笑脸对郭清说：“算我求你了，你帮我去买户口好不好？我一定会感激你一辈子的！”郭清叹着气说：“都是从乡下出来的，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就帮你这一回吧。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这事，要不我忙不过来啊。还有，因为城里户口要有固定住处，你又没有，所以我会把你的住处挂在别人那，等到以后你有了住处后就再想办法换，你看行不行？”
李汉田立即就答应了。回到家里，把这事跟老婆一说，老婆虽然不舍得钱，可是一想到以后就是城里人了，还是点头同意了。两人把这些年攒的钱都拿了出来，还向别人借了些，凑够了三万元给郭清。郭清拿上钱后，立即带着李汉田去了派出所，到了门口时对他说：“你先在这呆着，我进去帮你办好。”郭清进去后，把钱从这个兜里换到那个兜里，转了一圈后就出来了，他哪认识什么熟人，像李汉田这么笨的人不骗他都对不起自己。
十几天后，郭清把从街上办的假户口本给了李汉田。看着这本梦寐以求的本子，李汉田夫妻激动得抱头痛哭。连声谢过郭清，又想到什么时候把身份证也给办了。郭清笑着说：“你傻了啊，你没固定住处，身份证上怎么写？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李汉田拿着户口本去了挂靠地址附近的小学，没想到校长出差了，只好往回走。正走着，突然听到旁边的一个巷子里有人在高呼救命，忙冲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高大的汉子正在打一个人。情急之中，李汉田高呼一声：“警察来了！”那几个人转身就跑。李汉田走上去，将那人扶起来，一看，竟然是郭清，他一脸的血，显然被揍得不轻。
郭清见是他，很是尴尬。李汉田关切地问道：“你没什么事吧，要不要去医院？”郭清摇摇头，说：“没事，不用去了。真倒霉，一出门就遇到了抢劫！谢谢你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李汉田一想自己眼下不正有事吗，就把房子的事跟他说了。郭清愣住了，苦笑着说：“房子？你找我想办法？”李汉田说：“你是大能人，你就帮我想想办法吧！”郭清吐出一口血唾沫说：“亏你也想得出来，眼下城里房子多少钱一平米你知道不？两三千啊，一间最小的房子也得十几二十万，我怎么想？”李汉田还是一个劲地赔上笑脸，请他想办法。郭清被缠烦了，没好气地说：“方法倒是有一个，你看到路上那么多汽车了没有，随便找一个撞上去，然后要人家赔钱。当然，前提是你不能被撞死了！”说完逃也似地走了。
李汉田愣了半天，慢慢地走到人行道上。一咬牙，两眼一闭，翻过了扶栏，还没落地，就看到一辆车向他扑了过来，跟着胸口一痛，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汉田醒过来后，看到自己已经在医院里了，双手和双腿上都打着石膏。想了半天，才想到自己没有死，又高兴起来。这时老婆来了，见到他醒过来，又哭又笑地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你想过没有，你要死了我们娘儿俩怎么活？”李汉田没顾上跟她解释，急忙问道：“那司机呢？他赔了我多少钱？”
“你还想要人家赔你钱？交警说人家是正常行驶，你呢，却是从马路右侧翻过去的，严重违反了交通法规，司机一点责任也没有。幸好人家司机是个大老板，念在我们可惜，才没要我们赔车……”
老婆嘴里说些什么，李汉田已经听不到了，李汉田啊李汉田，你连撞车也撞车得没能耐！
这场车祸让李汉田一家变得一贫如洗，他实在拿不出来那么多钱付医疗费。院长听说了这事，对他们说：“这样吧，我们医院一年有些优惠名额，是给农村来的那些打工者准备的，我把名额给你一个，你就可以享受打折医疗费了。只要你们拿出户口本证明你们是农村的，办个手续就行。”李汉田当场就愣在了那里，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一个月前还是农村户口，现在不是了，能不能通融一下？”说着把户口本递上去。
院长很是意外，拿着户口本看了看，又笑起来说：“这户口本是假的啊！”
“什么？什么意思？”李汉田急了，说，“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仔细看看，这可是我花三万块钱买来的！”
“错不了的，你看看这上面的地址，这地方就是我家……”
李汉田当场就瘫倒在地了。
医院最后还是给了李汉田优惠价，可是这丝毫不能减轻他的痛苦。从这以后，他怀揣一把磨得崭亮的刀，瘸着一条腿满大街地找郭清。
工夫不负有心人，这天，终于让他看到了郭清。很是奇怪，郭清这一次又是在被人打。李汉田什么也不管了，掏出刀来嚎叫着冲过去。那几个打人的以为他是来帮郭清的，吓得赶紧就跑。郭清这一回彻底感动了，紧紧地抱着他，痛哭着说：“兄弟，我对不起你啊，我骗了你，你却一次次地救了我。没说的，我一定帮你！”
李汉田正要拿刀子逼他还三万块来，听到他这么说，到底不是职业杀手，心一软，手垂了下来。
郭清继续说着：“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我？”郭清说出了自己真正的职业，原来他是楼盘公司聘请的宣传员，说白了，就是帮公司散布小道消息的人。比如四处游说此楼盘如何好之类的话，吸引大家去买。别人交了首期款后，就会发现实际情况跟他嘴里说的有很大差别，去跟公司交涉，可对方说实际情况就是如此，至于郭清嘴里说的情况他们完全不知道。有人气不过，就雇了人来揍他出气。
“跟你说实话吧，你的户口本我花二百块钱在街上做的，钱我全都吞下去了。但你这样够朋友，我再不帮你就不是人了。眼下我们公司有一间房子，有六十多个平米，质量没说的，就是采光不好，卖不出去。老板已经跟我说了，只要有人买了这房子，就给他一家人的户口全转到城里来。我寻思着，你不是正在为房子发愁吗？我把你的那三万块付上首期，这样，你房子有了，户口也有了。至于其它的钱，按揭二十年，一月也还不了多少钱，你完全可以对付的。”
“不敢麻烦你了，你把钱还给我就行！”
郭清急了，说：“你脑子有毛病了啊，这么好的事你上哪找去？”
“我拿上钱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家。”李汉田掏出了那本假户口本，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吐了口唾沫，说，“城里再好也不是咱的家！我死也不想当城里人了！”
谁丢了你的面子
这天晚上，李大良突然想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就向老板请了假。走在路上的时候，顺便在摊上买了一些糖炒板栗。他来到自己的出租屋，门才一开，就有个弱小的身子扑了上来：“爸爸！”李大良心里一热，把他抱了起来，“叭”地亲了一口：“小球球，想死爸爸了！”
一家人正其乐溶溶时，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跟着，几个警察冲了进来。李大良心一紧，手中的板栗掉在了地上。一个面色冷峻的警察亮出了证件，对他说：“李大良，你因涉嫌制假而被逮捕了！”李大良还没反应过来，球球猛地冲上来站在了他们中间，哭叫道：“不准抓我爸爸，我爸爸不是坏人！”
那警察显然也没有想到还会有个小孩，愣了愣。趁这工夫，李大良一咬牙，向屋里跑去，警察正要去追，但屋子过道很窄，中间又有球球挡着，等他把死命抱着他脚的球球抱起来交给队友并追上去时，才发现李大良已经跳窗户逃走了。警察追了一会儿没追到，只得返回来。这时球球已经安静了，他正蹲在地上，愣愣地看那些已经被踩烂的糖炒板栗。
李大良借着熟悉地形之利，一口气跑了很远，这才停下来松了一口气。几年前他从老家出来打工，可是遇到老板恶意苛扣工钱，最终落得个两手空空。直至半年多前，他无意中遇到了一个老乡，老乡叫他一起去做事。去了后才知道那是一家制假工厂，生产的产品是如此之多，小到孩子的零食，大到汽车摩托，什么都做。李大良开始害怕不敢做，但想到儿子球球，犹豫了。他想自己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只希望球球能够读上书，以后不至于落到他这地步。他做了些日子后，因为肯吃苦，还当上了个小组长，几个月里攒了一笔钱，就把球球从老家带了出来，想给他找个学校，可是谁知道突然就出事了呢！
李大良想了想，来到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老乡。电话接通后，老乡一听是他，忙问道：“出事了你知不知道？工厂被端了！你现在在哪？”
李大良正要说出来，突然听到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根据声音的距离可以断定，不是老乡发出的。他身边还有人！为什么电话里却听不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是警察！老乡已经被警察控制了！他猛地挂了电话。
都是那个警察，他害得自己在儿子面前丢了脸，又害得自己再次失业，更害得自己像个丧家犬一样无处可走！“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后悔！”李大良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跟踪那个警察的过程显得无比艰难，警察的生活极不规律，有时根本就见不到他，有时他匆忙地坐上车子就走，根本不知道他是往哪去的。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警察终于因为摩托车坏了而步行回家。李大良压抑着内心的兴奋，悄悄地跟了过去。他注意到，警察在路边的店里买了一个玩具汽车出来，原来警察也有孩子，这就好。
走了一会儿，警察拐进了一幢商品房里。李大良跟了上去，一直跟到六楼，才听到七楼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跟着，传来关门的声音。李大良走上七楼，在左边的那间房子门口看到了新鲜的泥。跟着，他又退了下来，躲在一旁远远地看着出口。
不多时，警察下楼了。李大良在此一直守候到天黑，也没见警察回来，这才走进了楼里，直上七楼。因为在制假工厂里他曾跟老乡学过开门的技术，虽然不太精通，但对付这样的防盗门应该管用。果然，几分钟后，防盗门“卡”一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