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屋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响声,李大良吓了一跳,仔细一听,却是电视机里正在放动画片。宽大的沙发上露着一个小小的脑袋,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李大良深吸一口气,心里说:小孩,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爸爸吧!他拿出一个大麻袋,从后面兜头将小孩包起来。小孩突然受此刺激,尖叫起来,听得出来,他很害怕,连声音都颤抖了。李大良隔着麻袋捂住他的嘴巴,小孩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没声音了。李大良赶紧将他全部塞了进去,然后用绳子捆住袋口,往肩上一扛,下楼了。
下了楼,正要走,却突然远远地看到警察回来了。因为楼道口有电灯,警察显然也看到了他,突然发力奔跑过来。背着小孩肯定跑不过他,李大良立即返身回到楼上,直奔七楼,刚才他走时并没有把防盗门关死,他打开门进去,并把门关上了。这时才听到警察跑上来的声音。李大良叫道:“你别进来,要不我就杀了这小孩!”
警察说:“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别乱来!”
李大良狂叫道:“你毁了我,所以我要报仇!没错,我是犯了罪,你可以抓我,但你为什么要在我儿子面前抓我?他从小就崇拜我,你们那样做,也许会伤害他的一生!”
“对不起,这事是我们不对,我们没考虑到你儿子也在那。你刚才扛的袋子里是不是孩子?怎么听不到他的声音,你快把他放出来,要不会憋坏的!”
“你也心痛你儿子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儿子怎么办?”李大良捂着脸哭了起来,说:“他那么乖,那么小就会自己做饭洗衣了,我不想进去啊,我要进去了他怎么办?”
警察吼道:“我儿子?你仔细看看麻袋里是谁的儿子!”
李大良一听,愣住了,赶紧打开麻袋一看,顿时就像被人狠狠地脑袋上打了一拳,天,竟然是球球。球球并没有晕,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李大良一把把他紧紧地抱住惊呼道:“球球,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的?”球球却拼命地推开他,说:“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是个坏爸爸!”说着,他松开小手,一颗糖炒板栗滚落下来,球球提起脚来,“扑”一声,将板栗踩得稀烂。
李大良目瞪口呆,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警察开门进来,说:“你看到了吧,丢你面子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李大良抱住了脑袋直摇头,喃喃地说:“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警察拿起一张报纸,指着上面一篇报道示意他看。李大良疑惑地拿起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因为某小学门口卖一种叫辣脆皮的有毒零食,导致三十二名小学生中毒,其中一位中毒过深,抢救无效而死亡。他记得很清楚,这种东西就是他们工厂生产的。李大良的心里一阵阵颤抖,他举起了双手,让警察将他铐起来。警察摇了摇头。李大良知道他是想在球球面前给他留一点面子,感激地说:“谢谢你。可是我还有一个疑问,球球怎么会到你这里了?”
“那天你逃走后,我见他可怜,就把他带来了。他很像我儿子。”警察拿出一张相片来给他看。李大良一看,果然,他的儿子跟球球年纪相仿,长得也很像,不由得问道:“那你儿子呢?”
警察脸上一阵黯然,指着报纸说:“死去的那个孩子就是我儿子。”
李大良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谁给末来买单
一 不能给妻儿老小带来幸福,那就是不成功的男人!
一早的时候,刘忠义就拉起了二胡。他的身后,是三十年多年前一手创办的东阳小学。尽管,此时的小学规模早就已经不是当年的一间瓦房可以相比,但不管怎么说,没有他,就没有这所小学。所以,刘忠义一想到这,就很是得意,拉的曲子也欢快起来。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来了。对此情景,他们是再熟悉不过了,刘校长的二胡就是上课的铃声,他们个个都快步进了教室。
曲子到了高潮部分,刘忠义已经进入忘我的境界,他的思绪随着音乐而动。突然之间,“啪”一声,二胡竟然断了一根弦,刘忠义顿时回到现实中来,拉了三十多年的二胡突然断了弦,是不是在预兆着什么?但很快他就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教了那么多学生要相信科学,不要迷信,为什么临到自己头上却迷信了。他收起二胡,往办公室走去。路上遇到了周右铭。周右铭是半年前来的公办教师,据说是县教育局哪个领导的亲戚。二十多岁的青皮后生,却看不起刘忠义这样的代课老师。刘忠义跟他的脾气不对路,不过看在他一个小伙子肯到这穷地方来教书,对他也不要求什么。
周右铭手里拿着书本,冲他点了点头,说:“刘校长早。对了,乡里打电话过来,让你这两天去一趟。”
“哦,是不是去拿奖状?”刘忠义本能地这样想到,他这个学校到乡里县里去拿奖状太正常了,不管是学生成绩还是表彰教师的,哪一年不得拿个几次回来。
周右铭嘿嘿一笑,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刘忠义看他的脸上有种诡异的表情,摸不着他在想什么。从这里到乡政府有五、六十里的路,来去再加上在乡里担搁的时间得大半天时间,最近学生们正忙着期中考试,他放下不,反正乡里也是说这两天之内去,应该不是什么急事。想到这,刘忠义就把这事暂时放下了。到办公室拿了书本就去上课。
学校里一共有四个老师,四十多个学生。除了周右铭之外,都是民办老师。学生虽然少,但城里学生该学的课他们都得学,当然,电脑课除外。所以,每个老师都是多面手,语文数学地理音乐什么的都得教。刘忠义自己就分了六个班的十二门课,每天备课批作业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他也很享受这种过程。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当教师的,不敢想象不当老师后该去做什么。
刘忠义正上着课,看到门口有人在向里探望着。这个人他太熟悉了,是邻村的马保全。过去也曾是个民办教师,两人经常在乡里开会遇到,脾气也对路,有空的时候就约在一起喝点小酒。不过,马保全在去年的时候被清退了,可能心里自卑,一直没来找他,这事虽然跟刘忠义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人家被清退了,自己还稳稳地当着校长,总觉得过意不去,也就没跟他有联系了。他来做什么?
刘忠义让学生们复习刚才讲的内容,然后走出来,说:“老马,可好久没见你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
马保全一脸神秘地说:“我听到了一件事,特意赶来跟你说下。”
“什么事?”
“马上全市要清退所有的民办教师了,你要有个考虑。”
刘忠义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清退民办教师其实在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但一直没清到自己身上来,为什么,因为自己是东阳小学的创办人。三十多年前,村里的孩子们一直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是他一家一户地走访,劝大家把孩子送去学文化。在那个知识无用的年代,要劝说家长让孩子去读书可想而知是多么难的一件事,但他硬是做到了。三十多年来,村里走出去的大学生有上百位,他可以毫不客气地把这功劳归在自己的身上。他相信,乡里、县里的领导也是知道的,所以一直没把清退这两个字放在脑子里。他不敢想象他没有东阳小学会怎么办,同样,他也不敢想象东阳小学没有他会怎么办。但没有正式教师的名分,每一次听到清退民办教师这消息心里都会打颤。
刘忠义勉强笑着说:“谢谢你了老马,不过,这事跟我关系应该不大。”
马保全摇了摇头说:“我听说这回市里是下了大决心,你还是有个准备的好。”顿了顿又说:“我得回去了,家里今年弄了几亩大棚菜,还蛮好的。”说着,他跟刘忠义告别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要我说,不当这个教师也好,一个月拿的那五十二块钱在如今这社会上能起什么用?当男人的,不能给妻儿老小带来幸福,那就是不成功的男人!”
刘忠义被这几句话砸得有点发懵,马保全也是当过民办教师的,对这行了如指掌,他带过的学生也无数次获过奖,那时他当得有滋有味的,为什么不当了,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怎么说,刘忠义平和的心态被打乱了,上起课来也是有失水准。不知道怎么熬到放晚学的,像往常一样,他提前来到大门口,看学生们在操场上站好队。队是按照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排的,学生们按照自己家的方位站在各自的队里,然后由学校里的四个老师带队,分别将他们送回家去。
刘忠义带的是东路队。村里不像别的村那样住户集中,而是很分散,东路队最远的一个学生叫刘小虎,有十几里山路,应该是最辛苦的一队了,这也是刘忠义主动要求带的。他带着东路队,像母鸡护仔一样,遇有坑洼处便大声提醒。
走着走着,向来调皮的刘小虎说:“刘校长,唱个歌吧?”
“好,那就唱个吧。”刘忠义起了个头:“我们的祖国是花园,预备唱!”
大山的小道上,便响起了孩子们的歌声:“……花园里花朵真鲜艳……”
二 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吼,就凭你一个月拿的那五十二块钱?
把最后一个学生送回家,回到家里已经是六点多钟了。老伴唐桂花正在喂猪,见到他来喜滋滋地说:“家里这三头猪越长越肥了,赶到年底时一卖,就是一两千块。”刘忠义“哦”了声,就往屋里走,他一向不敢在老伴面前谈钱。别的男人结婚后是养活妻儿老小,而他是靠着妻儿老小来养他。
唐桂花今天看来有点反常,显得很高兴,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没有像以往那样任由他屋去批作业,而是一把拉住他,说:“老大在城里跟人联系好了,叫你去帮一个工厂看门。你去不去?”
“去什么啊去,我一去了这帮学生怎么办?”
“死了张屠夫,还怕吃有毛肉?我说你啊,过去学校是没有老师,我也不逼你,毕竟那么多娃都得学知识。你看,这么多年我有过怨言了吗?如今呢,你年纪也大了,学校里也有别的老师了,你该寻思着后路了。”
刘忠义被激怒了,吼道:“你知道个屁,学校里什么时候嫌老师多了?那个公派老师周右铭?哪天不在寻思着往城里调!把学校交给他,我能放心吗?”
唐桂花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惹来一顿骂,也生气了,说:“好,你就抱着学校下棺材吧!不过,我看你也没几天了,过阵子全市都要全面清退民办教师,看你能拖几天!”
这已经是一天里听到两个人嘴里说出“清退”这两个字了,刘忠义心里一阵哆嗦,想辩解再怎么清退也不会轮到自己的头上,但到底底气不足,张了张嘴,就蔫了下来,低眉顺眼地进了屋。唐桂花的气还没出完,冲着他的背后喊道:“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吼,就凭你一个月拿那五十二块钱?要不是我在撑着这个家,还有你吗?”
刘忠义把门“呯”一声关上,装聋作哑听不见。心里憋气,但也知道老伴的话在理,这么多年夫妻了,对她的脾气太了解了,她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么就是自己不讲理了。想想也是,自己凭什么吼她?
“清退”,刘忠义不知道这个词是谁发明的,但一定是那种冷酷无情的人提出来的,这两个字组和在一起,太冰冷、太残酷了。乡村教育如果没有他们这些民办教师,中国的教育能发展到现在这地步吗?现在教育上去了,他们没用了,就像桌子上的灰,被抹布轻轻一扫,干干净净。但问题是,他们不是灰尘啊!从事了一辈子教育的民办教师,临到了了怎么成了灰尘了?刘忠义想不通,但又想到前几次清退都没动自己,这次应该也不会动的。定了定神,开始批作业了。
几天后,乡里的副乡长高明来学校了。高明过去也是村里的,是刘忠义比较得意的学生之一。他一见刘忠义,大老远的就伸出手来,笑呵呵地说:“刘校长,身体一向可好?”
“是高乡长啊,好好。”
高明很真诚地说:“刘校长,我是你教出来的,当年家里穷得念不起书,是你免去我的学费,还时常救济我,这个恩我一直没忘记。你就直接称我名字就行,叫乡长我担当不起。”
刘忠义见刘明没忘记自己,自然很高兴,也就不客气了,说:“那好,我就叫你高明了。对了,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