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几个月后,又是一群部队来了。他们自称“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其中一个当官的找到疯妇,把一件玉佩交给她。疯妇认得这是张帆三岁生日时自己送给他的礼物,他一直带着,她不解地看着那人。那人闭上眼睛,沉痛地告诉他,张帆同志已经牺牲了。他其实是共产党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员,因为身份特殊,连他的母亲也不能告诉。他带着鬼子进入了八路军的埋伏圈里,鬼子们全军覆没,他也身受重伤,弥留之际,他告诉他们说:“转告我娘,我没有对不起她,更没有对不起中国人!”
疯妇和二狗子顿时就哭了起来……
没有过不去的坎
老史来找我的时候,我很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蓬乱、一脸可怜的老男人,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有过这么一个表哥。后来才知道,他跟我小时候的保姆是亲戚,他管保姆叫姨,所以他管我叫表弟。这样的辈份让人破涕为笑,但我听了他来的原因后,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老史是四十多岁时才有的儿子,老来得子,自然是宠上加宠,但这样的宠爱却害了小史。小史不爱读书,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着街面上的混混过日子,到如今十八、九岁的时候已经是地方一霸了。老史苦苦相劝,但小史哪里肯听,说得次数多了,小史还冲着老史挥起了拳头……这样的一个人“进去”是迟早的事,果然,不久前,小史就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抓了起来。老史就是为了这事来的。
作为县里的刑事法官,小史的案子我是知道的:一帮小年青喝多了酒,在饭店里跟另一帮小年青有了磨擦,就开始用拳头来解决问题。这样的事在县里并不少见,通常来说只是经过派出所就可以解决,完事了后,双方很可能不打不相交,这边刚出拘留所,那边又一起上饭店喝酒了。问题是这次小史出手重了,将对方的一个人打得肝破裂,现在还在医院里抢救。我说:“老史,这事不好办啊!”
“我知道,要是好办也不会找你了。”老史突然涨红了脸,哆嗦着怀里掏出一个厚布包,放在桌子上,说:“我把田地和耕牛卖了,你拿去帮我上下打点打点。”
我吃惊地说:“那你以后怎么生活?”
“不管了,先把孩子弄出来吧!”
我叹了叹气,把布包推到他的身边,说:“你的钱我是不会要的,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而为的。”
老史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满怀感激地走了。
但我骗了老史,我没有尽力而为,事实上,我几乎没有时间和心情再去管小史的事。老史后来又来过几次,但都被我躲掉了。又过了些日子,医院里的那个人突然不治而亡,这下案子的性质变了,法院开会时,院长要求从速审理此案,不出所料,我成了主审法官。
这一天,我正要出门,听到门铃响了,从猫眼里看到是老史,我没回他。门铃响了很久,又归于平静了,我以为老史走了,开了门一看,老史却猫在地上,见到我后,蹦了起来,说:“表弟,我知道你在里面,从昨天夜里,我就一直在你家门口呆着。”
“老史啊,我躲着你,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小史他杀了人啊,你让我怎么帮你?”
老史哆嗦着,又从身上掏出那个布包来,说:“我回去后又四处凑了一些,你一定要帮帮我!”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杀人偿命,难道你不知道这个理?这事我得依照法律来办?你懂不懂?”
但不管我怎么说,老史只是赔着笑,一个劲地让我帮忙。我被他逼得无奈,想了想,说:“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吧,但你得保证不透露自己的身份。”老史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带老史去的地方是医院,那个受害者今天收敛入棺。才到门口,就已经听到了家属悲凄地痛哭声,死者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独子,父母对孩子有着太多的期望了,却没想到十几年的辛苦养育,到头来,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看了看老史,他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捏着衣服。进到灵堂,家属们都互相抱着哭着,几乎每个人都在咀咒杀人凶手,连老史家十八辈的祖宗也牵连进去了。老史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如果那天不是我以法官的名义带走了老史,他一定会被愤怒的家属们打死的。有很长一段时间,老史都没有开口说话。我说:“你看了吧,你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也是儿子,换成是小史,你愿意杀他的人逍遥法外吗?”
又过了很长时间,老史才开口,说:“我能见见他吗?就看一眼。”
“按理说不可以,但我可以帮你。”
在我的安排下,老史见到了小史。当吊儿啷铛的小史出现在老史面前时,老史激动地扑了过去,小史却避开他,皱着眉头说:“你来干什么?是不是又想来教训我?”老史像是突然被冰冻住了一样,半天才说:“娃,你杀了人了啊!”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会救我出去的,是不是?”小史狡黠地说,“我要是死了,以后谁给你送终?家里的田和牛都卖了吧?卖得好,早让你卖了,你就是不听,这下倒好,白白便宜给别人了。”
“你……你杀了人难道就不害怕?”
小史得意地笑了起来,说:“等我出去,就该轮到别人怕我了!”
“啪”一声巨响,老史突然狠狠地打了小史一个耳朵,吼道:“你混账!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小史暴跳如雷:“你敢打我,我……”
在狱警的干涉下,小史没有打到老史。老史一脸土灰色地走了出去。“咣铛”一声,小史突然跪倒在地,向着老史的背景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哭喊着说:“爸,对不起,我是必死无疑了,不能再连累你白花钱了,儿子今生没有尽到孝道,下辈子加倍偿还!”我的心突然紧紧地一跳。
不久后,我主持审判小史,按照法律,判了他死刑。小史表现得很平静,眼光却是不停地往台下看着。老史显然是伤透了心,没有来听宣判。小史听完宣判后,当场表示不上诉了。
审完这个案子,我的法官工作也到头了,这些年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所接受的钱财已经达到了一个惊人的数目,这些钱让我无时不刻都在担心害怕着,却一直没有勇气站出来。直到接到小史这个案子,我害怕自己的父母也会像老史一样有那种颤抖和悲哀的眼神。我平静地收拾了一下,平静地告诉了妻儿,然后走向记委大院……
因为自首的及时,没有造成严重后果,记委没有立案处理我,只将我撤了职。有一天,我跟妻儿一起悠闲地逛街时,看到了老史,他正摆着一个小摊,满脸笑意地跟客人讨价还价,身边,是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妻子说,那是他收养的一个孤儿……
每天一张结婚照
李保民和张丽恋爱三年,终于决定在十一国庆节这天结婚。结婚之前,一切准备都是琐碎而又甜蜜的,两人都是从乡下进城打工的,手里没多少钱,一切该从简的都从简了,只一样,张丽说拍婚纱照是要留给后代看的,一定要拍得奢侈一些。李保国捏着单薄的存折,说那就拍几张的就行了。两人去婚纱影楼看过,最贵的一万八,最便宜的八百八,就拍八百八的。张丽坚决地说不行,穷人本来就难得浪漫一回,结婚时不浪漫还得等到什么时候?就拍三千八的。李保民拗不过她,只好点头同意了。
这天,两人李保民从银行里取了钱,两人就一起去了才子佳人婚纱影楼。这家影楼是这个城市最好的一家影楼,张丽和李保民来探过几次路,里面那些挂在那当招牌的婚纱照看得两人直赞叹,摄影师手艺好,不管什么人,拍出来个个都像电影里的明星一样。
等到两人跟老板谈好要求,准备付钱时,李保民突然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地跳了起来,浑身上下不停地拍着,眼睛却看着地上四处寻找着什么。张丽的心“突”一声凉了半截,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冒上心来,忙问道:“怎么了,你怎么了?”
“钱,钱不见了!”他拿起自己的衣服,口袋那有一道口子。
张丽的脑子顿时就蒙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婚纱照是照不成了,结果,两人一共只花了十块钱拍了张合影,贴在结婚证上就算完事了。
新婚那天,李保民在充当新房的出租屋里送走了来闹洞房的工友们,回到屋里,看到张丽正看着床头处那片空白墙发呆。那地方张丽曾规划过无数次,说要把拍得最漂亮的婚纱照放大挂在那里。李保民的心里直打颤,只有他知道,那三千八并没有丢,而是他输掉了。在和张丽结婚前,他住在工厂的单身宿舍里,一到夜里,工友们都无聊得很,于是就赌钱,不知不觉的就欠了三千八。他怕张丽知道他欠赙债,就想用拍结婚照的钱去顶,如今,钱是还掉了,可是心里却堵得慌,他欠张丽的什么时候能还啊?
张丽的眼里不知何时噙满了泪水,胸脯委屈地一起一伏的,李保民过去扶着她的肩头,说:“对不起,你相信我,以后我一定要和你补拍一套婚纱照。”张丽抿嘴笑了起来。
婚后的日子花钱的地方太多了,过去一个人可以用一包方便面凑合一餐,现在两人就不可能了。钱就花流水一样哗哗地流走,存折也越来越单薄了。张丽的工厂是计件工资,为了能多做点钱,她每天很早就去,很晚才回来。李保民心痛,叫她少做点,她说没事,为了能早日拍上婚纱照,苦点累点不算个啥。
李保民难堪得不行。张丽看到他的表情,以为自己又触到了他的痛处,笑了笑说: “算了,以后我不提这事了,穷人只要踏踏实实地过好日子就行了。”
张丽说到做到,从这以后,就真没提起婚纱照的事了。可是,两人一起上街时,李保民却能很清楚地看到,每路过一个婚纱影楼,张丽的眼睛都是直勾勾地看着不回头。李保民的心里就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样,他发誓,一定要努力挣钱拍一套奢侈的婚纱照。
但穷人的日子总是这么多灾多难,不久后,李保民因为连着加了一天一夜的班,在机床上操作时分了神,被碾压机器正中右手,当时就痛得晕死了过去。虽然是工伤,工厂也出了一笔钱,但自己毕竟还要花钱,最要命的是,李保民的那只右手,今生也没用了。李保民抱着那只伤手直流泪,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补拍婚纱照啊?张丽并不知道他的心事,以为他是在为残废了难过,说:“事情都这样了,就放宽心吧,天无绝人之路。”可是转过头去,李保民好几次都看到她在流眼泪。
李保民觉得自己不能再拖累张丽了,这样下去,他会内疚得无法面对张丽。有一天,他趁张丽去上班,一个人来到大桥边,看着脚下涛涛江水,他开始爬上栏杆,正要闭眼往下跳,突然一个人走过来,客气地说:“先生,能让让吗?我想在你这拍张相片,这的角度好。”李保民只得先跳了下来,然后看到那人站在那,另一个人就用相机对准他“咔嚓”一声。这时李保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冲到那人面前握着他的手直摇,连声说“谢谢”。
到了晚上,张丽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来,门刚一开,突然眼前一亮,炫得她睁不开眼睛,回过神来才看到原来是李保民给她拍了张相片。她吃惊地问道:“你哪来的相机?”
“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