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马老板久做这一行,当然知道这一单会赚多少钱。以前他最多只做过八万元一桌的,十八万的心里没底,于是去厨房问老高。老高久经风浪,略微一想就说:“没问题,明天我弄一张菜单出来。”马老板见他这么有信心,也就放心了。
等到马老板走后,林伟海悄声问老高:“高师傅,十八万元一桌,这怎么可能?有什么菜值十八万一桌的?”老高不屑一顾:“我还做过二十八万一桌的呢!你知道极品鲍鱼多少钱一只吗?两万!”唬得林伟海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妈呀,十八万只能买九只鲍鱼!
第二天,老高开出菜单,林伟海凑近一看,菜单很简洁:红莲炖雪蛤、燕窝蛋挞、鲍汁扣三头南非鲍……但后面的标价相当惊人,一道菜最低三、四千元,最高的好几万。林伟海捧着菜单直哆嗦:“高、高师傅,他们这么吃,咋一点也不心痛?”
老高撇撇嘴说:“你嫩鸟了不是?有钱人除了钱还有什么?”
二事发突然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厨房里忙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夜里十二点老高才让大家下班。林伟海回到家后,才发现忘了拿钥匙,只得又跑了回去。一看,厨房还亮着灯,老高一个人还在忙活,在盆里洗着什么。
林伟海知道那盆里装的是水发鱼翅。可明天客人订的都是新鲜鱼翅啊,这水发和新鲜的鱼翅价格相差太大了。老高却笑着说:“小林啊,这些日子长见识了吧?下河识鱼汛,入行懂行规,这潜规则是门大学问呢!今天没人,我就跟你说说。老板为了赚钱,只能从原材料中做文章。就拿那有洞的驼峰来说,你知道那是什么?——是母猪乳房,那洞就是切掉****留下来的。”
林伟海差点跳了起来,被老高按住了:“我就知道你会吓一跳的。还有你的手,知道那盆水是什么吗?那是一种化学药剂,变质的牛百页经它一浸泡,立马去臭添筋道。还有那些虫草,七、八千块一斤,你以为老板那么傻,只用一次啊?嘿嘿,我来酒店两年了,他只买过一斤,可每次宴席都离不开虫草,都是用过了再用。”老高说得兴起,拿起那十八万元一桌的菜单,一一指明:“这标明了的东星斑,本来好的至少要二斤半一只,进价少说要二千八,可实际上给你二百块一斤的就不错了。正宗鱼翅一两就要五百多元,水发翅一两才二十多。还有这鲍鱼,其实是罐头鲍……”
林伟海瞠目结舌,好久才吐出话来:“马老板要咱们这么做,露了馅,客人还不把店给砸了?”
“所以,他才花重金把我挖来了啊!艺高人胆大,我做的就是味道,味道好,客人是吃不出来的。”
林伟海像如闻天方夜谈,说:“按你说的,难道那十八万元一桌的宴席,就没一个正规的菜了?”
“有,水果和冷盘。”
林伟海愣在那里,半天没有开口。
年三十晚上,林伟海见到了那位订十八万元一桌的阔佬周扬。出乎他的意料,周扬竟然是个年轻人,估计超不过三十岁,在这群年纪或大或小的人中间,显得很不起眼。听他叫这些人许老板,张总什么的,才知道不是一家人吃团圆饭。这倒是很奇怪啊,年三十为啥不和家人团圆,却要请人吃饭?而别的人为啥居然也抛开融融亲情,不陪父母妻儿,到这儿海吃海喝?不过想想也就明白了,这是生意场上的应酬,为的是联络感情。这些商家阔佬,都钻在钱眼子里了!再说,有多少人吃过一桌十八万的菜呢?那亲情比起身价和金钱,算个啥呢!
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那些个假冒伪劣的菜式被厨师们的巧手做得天衣无缝,色香味俱全。林伟海站着直发呆,老高生气地骂道:“没见我们都在忙吗!去把冷盘水果装一下。记住,装得喜庆一点!”林伟海点了点头,默不做声地开始装了起来。
马老板忙前忙后,疲倦的脸上盖不住发自内心的愉快。虽说年前订桌的人并不多,可没想到大年三十,竟然有很多家庭因为在别的地方订不上桌,不得不到他店里来了。这个时候不挥刀宰他们,就不是老板了。其它的人都好办,就是那桌十八万的有点让他心虚,毕竟不是小数目,客人要是吃出来不是正宗货咋办?虽然老高的手艺高超,怕就怕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马老板提心吊胆,特地走到八号包厢门口,往里瞅了瞅。
包厢里,周扬和大家谈笑风生。有人说:“周老板,前几天我去了北海酒店吃了一顿,你猜那桌多少钱?一万六!”另一个人不屑一顾:“一万六算什么!昨天我请了一些关系户吃了一桌,讨个吉利,六万六!咦,对了,那桌菜好像没有这桌菜丰富,周老板,你这桌是多少的?”周扬故意吊吊大家的胃口:“不贵不贵,你们猜猜。”有人猜八万,有人猜十万,眼睛都盯着周扬,等着揭谜。
周扬红光满面,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嘿嘿,多乎哉?不多也!——只花了十八万。”这数字一吐出口,引来满包厢“哇哇”的叫声,这些人的眼瞪圆了,嘴张圆了。周扬独占鳌头,还是禁不住显出了春风得意的模样:“我也是图个吉利——‘要发’,当然喽,大家都要发!”这话,又引来一片喝彩声。周扬举起酒杯,放出了大话:“托诸位的福,明年大发了,我请大家吃一桌一百六十八万——‘一路发’,破个吉斯尼纪录!”
包厢里顿时杯觥交错,欢声阵阵。
马老板一颗心总算回复原位,正要走,周扬招手叫住了他:“马老板,今天辛苦你了。”马老板乐呵呵地说:“哪里哪里,你们光顾我这香格里拉,就是给足了我面子。只是不知道酒菜合不合胃口?”
周扬说:“十八万一桌的菜能弄成这样就不错了。不过呢,大年三十的,酒店忙,也是能体谅的。”
正说着,一位正拿着筷子夹冷盘的人突然“咦”了一声,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马老板和大家凑过去一看,原来那盘子上写着两个字:“正品”。这不是原来就有的,而是用芡汁在盘子里写的。芡做得很浓,一眼就能看到。有人灵光一闪,也拔弄正菜的盘子,上面却什么也没有。很快,又有人发现,除了水果冷盘,别的菜盘子上都没有写字。大家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纷纷摇头,丢下了筷子。
周扬本来是一脸的喜气,这会儿突然变得铁青:“马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这一桌子菜只有冷盘水果是正品,其它都是假的?”
马老板直擦冷汗,连连摇头:“不不不不……”
“那是什么?”周扬提高了声音,“你也太不地道了,大过年的,我把桌订在这里,没想到你这么缺德!我周某不在乎钱,可最重面子,你把我的面子都丢尽了,你说该怎么办?”
马老板哭丧着脸:“误会误会!我没骗你啊,这些菜都是货真价实的。”
“货真价实?那好!”周扬指着在一旁瑟瑟缩缩的服务员,说:“去,给我拿一叠袋子来。”服务员赶紧拿来袋子。周扬把每个菜都取了样品,盯着马老板说:“我这就去找人化验!”一拍桌子,怒气冲天地走了。
“钱,钱!你们……还没结账……”马老板捶胸顿足喊道。
周扬丢下了一句话:“还想着要钱?你等着罚钱吧!”
马老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呆了半天,突然狂叫一声,抓着写了字的盘子向厨房跑去,边跑边怒吼:“是谁?******是谁干的?”
很快,马老板就知道是谁干的了——林伟海不见了。马老板猛地想起什么,跑到楼上的卧室,打开抽屉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几天的营业款一共二十二万都不见了!他歇斯底里地嚎叫:“林伟海,我要杀了你!”
三落难富翁
一直过了正月初十,让马老板奇怪的是周扬竟没来找他麻烦,难道当初只是丢下一句狠话而已?一打听,才知道周扬几千万的资产全都被人骗光了,债主们正在四处找他,眼下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马老板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周扬的十八万没结清,可原先付了四万定金,而那桌菜最多值几千块,算来还是赚了。一想到钱,马老板就恨得直咬牙,林伟海这一闹,前前后后损失了三、四十万。一定要找到他!
林伟海其实哪也没去,就在省城的一角呆着。闯了祸以后,他马上离开了原先的出租屋,到另外一个地方租了房子,打
算躲过这一阵再出去找工作。
这天晚上,林伟海出门去买方便面,在小卖部门口,看到一个人站在橱窗前眼巴巴地看着里面的食品,一动也不动。他发现这人很是眼熟,仔细一想,认出是周扬。周扬现在的打扮,虽然仍旧一身西服,却是皱巴巴的像刚从洗衣机里转出来,领带也不知跑哪去了,头发乱糟糟的,一派失魂落魄的样子。
林伟海感到奇怪,一个花十八万元订一桌年饭都不眨眼的人,现在却盯着面包方便面直咽口水?
林伟海走进店里,买了箱方便面和几个面包,出来后把面包递给周扬。周扬愣了愣,跟着红了脸,想要伸手,但不知道为什么猛地转过头去,仓皇跑开。
原来,周扬发现一辆奥迪车追来了。那车一个急转弯,拦在周扬前面停下,差点将他撞个正着。跟着,车上跑下来两个人,对他推推搡搡。周扬蔫在那里,任他们推得东倒西歪。林伟海忙跑过去,搀住周扬,认得那两人是周扬大年三十请去吃盛宴的“兄弟”,这才过了几天,就这么翻脸不认人了?
其中一人见林伟海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对周扬说:“你现在可真出息了啊,要这穷小子为你打抱不平。”另一人挥着拳头,警告周扬:“你他妈记住了,人不死,债不烂!正月十五之前不给老子把债还了,别怪哥们揍扁了你!”说完,两人上了车,一溜烟走了。
林伟海扶着周扬,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再次给他递了个面包。周扬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林伟海说:“周老板,你慢慢吃,我这还有。”周扬猛一抬头,吃惊地问:“你……怎么会认识我?”
林伟海用手比划了一个圆,说:“正品。”
周扬突然醒悟过来:“原来你就是那个提醒我的人!”他既是感激又是羞愧,那时一掷千金显摆富贵,而今沦落成叫化子受他施舍!林伟海安慰他说:“谁个没有三灾两难?这没啥丢脸的,我相信你以后还会东山再起。对了,如果你不嫌弃我住的地方脏乱,就和我一起回家吧!”
周扬长叹一声,跟着林伟海到了出租屋。他又想起自己身家几千万时,是何等风光,多少人巴结、捧场,一旦破产,却是“凤凰落毛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大过年的,千家万户都和睦团聚,自己竟无家可归,连亲戚朋友也不愿收留他,一个不认识的人反而对他这么好,不觉呜咽起来。
林伟海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破产了?
周扬恨恨地拍了桌子,说自己因为过年时交际多,就把周氏企业的一切事务都交给副总,也就是妹妹周萌打理,没想到周萌趁机把所有的财产都转移到她的名下。他们是家族企业,由周扬执掌大权,这让野心勃勃的妹妹很是不满。周萌是学企业管理的,自信管理能力比他强,处处与他较劲。他想到底是自己的亲妹妹,无论她出于什么心,都是为周氏企业好,所以也没留意,谁知一失足成千古恨…
“她怎么能这么做啊?我是她亲哥哥啊!”周扬抓着头皮,痛苦极了,“还有那些亲朋好友、商场伙伴,一个个都成了白眼狼!”
对有钱人家的家庭争斗,林伟海没有经历,不过电视上也见得多了,为了钱,父子兄妹勾心斗角,互相残害的事比比皆是。不知怎的,他又联想起黑心的马老板,想到自己的处境,和周扬有些同命相怜,不由得也叹了一口气,说:“为了揭开马老板坑人的黑幕,我也失业了……”
周扬听说林伟海是为了自己才落难的,很是内疚。林伟海反倒宽慰他,自己做过的事从不后悔,何况这事并没有违背良心。他问周扬,往后有啥打算?周扬说:“我不知道,先躲过这一阵子再说吧。”
林伟海想了想,说:“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了,我呢,在这里也像老鼠一样见不得光,不如你跟我一起到我老家去吧?”周扬点了点头,周萌把钱全都划去了,却把债务留给了他,债主正四处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