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万福祈春开(欢乐年年系列之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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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万福祈春开(欢乐年年系列之春节)(于佳)

前言 年年有于

其实我不想选春节来写的,太大了!但凡写东西的人都知道,包括写作文的小朋友,越大的题目越难下笔,越大的节日越是难以入手。

春节是华人最大的节日了,各地风俗不同,每个朝代风俗又不尽相同。要用一对男女的故事套进如此盛大而历史繁重的节日,实在非我所能。

可我还是写了。

先选了中元节,也就是鬼节啦!因为之前写过《娶鬼为妻》,所以写起这等鬼魅般的内容来,我还是手到擒来的,结果被告知鬼节已被人选了。

那我写中秋吧!之前写过《八月十五》,嫦娥、后羿和玉兔,我一个都没落下,写中秋绝对不成问题,结果又被告知某某已选了中秋。

那我写清明吧!之前写过《沐雨水迢迢》,都是充满清明萧索的题材,写清明我信心十足,结果再被告知清明出现在二十四节气中,此系列不再包含这一节日。

啊!那我写11月11日光棍节吧!结果——没有!这不算是约定俗成的大节日,也就不算在这个系列里。

于是,我被迫接下了春节。

小孩子都喜欢过年吧!大了以后对春节最大的印象就是吃饭,一顿又一顿的大餐,吃到宁可清粥小菜。所以决定在此故事里不写一顿又一顿的年夜饭,但写那我们已然忘却的有关“年”的种种。

真的不是我强烈要求写春节的,所以不要对这个故事抱有春节的喜悦,所以不要拿春节在众多节日中的高度去衡量这本书的厚度,所以不要把“于佳写春节”上升到某种政治高度——知道你最早涉及的政治是什么吗?

小朋友,你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啊?

这,就是你最早涉及的政治话题。

楔子

走过一个东西穿堂,向南大厅走去,过了仪门,内里着实是片大院落,上手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过了这片正经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见了堂屋正门,却往那偏门去。

转手是间别致有趣的小院落,门呷着,朱惟才打起帘子,抬手便往里去,也不问有人没人。人未坐,声先出——

“真的要娶吗?”

正擦拭着瓷器的大先生也不停下手上的工夫,随口笑道:“不都说有钱没钱娶个媳妇好过年嘛!眼见着年关就到了,不娶个媳妇,这年……朱惟才,你过得去吗?”

还有空跟他打趣?朱惟才已是急得火烧房了,“我是说真的,大先生,你好歹帮我想个主意。这年家长小姐尚不知长得是圆是扁,娶进门,能当汝瓷抱着,还是能作钧瓷看着?”大先生怀里抱着那瓷瓶看着好生有趣。

有趣吧?他偏不予他把玩。

攥着瓷瓶,大先生一个劲地说开道:“既然朱惟才你尊我一声‘大先生’,我自当为主子你分忧解劳。这娶妻一事,您看着玩笑,我倒是正经得很。”

“这话怎么说的?”看他手里的瓷瓶其釉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坯体如侗体其釉厚而声如擎,不会是宋代的汝瓷吧!

朱惟才一颗心全系在那蓝如宝石的瓶上,早忘了那悬在头上的婚配大事。

倒是大先生一步一踱认起真来,“我说朱惟才大少爷,现如今除了娶进那不知是圆是扁的年家长小姐,你还有别的法子吗?旁的不说,你能过得了老祖宗那一关吗?你的祖父——奉国将军敬成公替你这个朱家长孙订下了那纸婚约,你可以违逆吗?你敢吗?上个月老祖宗方才替你铺好了所有的路,她花钱为你捐了那么个实缺,你可以不去上任吗?奉国府目前的状况容得了你不担起整个府邸吗?”

一句比一句沉重,压得朱惟才只想逃,“可是娶回来怎么办?摆祖宗台位上供着吗?”他倒想把他怀里的那瓷瓶摆在房里供着。

这点大先生就管不着了,将瓷瓶随手丢给他,大先生拢了拢火盆里的炭星子,“你娶进门的媳妇,你自己看着办喽!”

“梨皮、蟹爪、芝麻花,似玉非玉而胜玉,果真是宋代官窑出的上好汝瓷。”朱惟才喜不自禁地搂着那瓷瓶,早已忘了即将娶进门的媳妇姓甚名谁。

他忘了吗?大先生倒是记得清楚——年家长女名有鱼,年年有鱼之年有鱼。

年关将近,只等万福祈春开。

第一章 朱府有喜

喜轿花车下了船,早有奉国府派车马来接。

喜帕掩面,年有鱼看不真切,却只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周遭热闹非凡,不愧是旧都,自不比一般城邑。喜娘搀扶着她换了喜轿,身后——年家陪嫁的三十六口大箱浩浩荡荡穿过应天府大道,直奔奉国府而去。

今日的奉国府三面兽头正门大开,只为迎娶长房正妻。

年有鱼在家的时候便听爹爹说过,像奉国府这样的皇族大家,唯有迎娶正室方能大开正门,收房姬妾至多也就是开个角门,一顶红轿便将一个女人的一生送进来了。所以那些姨太太们终其一生,心心念念的便是有机会打正门走上一遭。

一路吹吹打打,也不知拐了多少道弯,跨过多少道门,喜轿终于落了地。

喜娘搀扶着新嫁娘跨过一道道门槛,终于住了脚。喜娘扯开嗓子高呼:“新娘子到,有请姑爷……新娘子到,有请姑爷……”

如是喊了两三遍,不见有人牵过她手里的红线,倒是周遭的议论声渐渐升起。

年有鱼顶着喜帕看不真切,一双耳朵却听高堂之上有道苍老却浑厚的女声发话了:“还不快请才少爷出来。”

“才少爷进房换喜服了,尚不及出来。”

“这都多久了,还没换好衣裳?”高堂之上的老祖宗声音里透着冷冽,“跟着才少爷的人都在做什么?”

才少爷左右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呼不好:“不好了,老祖宗不好了!”

“怎么说话呢?”老祖宗身边的瑞妈妈头一个饶不了这些破嘴的小厮,“大喜之日说什么呢?谁不好了?怎么个不好了?”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老祖宗万福,怎会不好呢?”小厮连掴了自己几个嘴巴,忙回说:“是才少爷……才少爷他留书一封,离家……离家出走了。”

啪——

年有鱼听见方才发话的老祖宗方向碎了一盅茶盏,紧接着她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满屋子闹哄哄的,众人都在走动,从她的身边走过来挤过去,就连搀扶着她的喜娘也不知跟着去做什么了。

喜帕不能摘下,唯有你的夫君才能摘下这喜帕,唯有他才能在夫家第一眼见到你。

爹爹的话犹在耳边,年有鱼不敢乱动,顶着喜帕,她看不见众人都在忙些什么,她只是随着人群被挤到这里,推到那边。喜服的裙裾太长了些,她被众人推搡着踩到了裙角,一个踉跄,眼见着就要摔倒——

突来一只手扶住了她。

“谢……谢谢。”

她看不见,任由他搀扶着往前去。

他走得虽慢,约莫人高腿长的关系,她竟要一路小跑方能跟上。她走得匆忙没顾及脚下的门槛,眼见着就要栽倒,他一只手臂承起她整个人的重量,几乎是拎着她越过了门槛。

“小心脚下。”

他说话了,是个男子,听声音约莫二十余岁的年纪。年有鱼正想着,他已将她按在太师椅内。

“你且坐着,有什么需要尽可说话。”

“您是……”总要问清楚此人的身份,日后方好说些感谢之言啊!

“我是奉国府的大账房,主子——就是才少爷称我‘大先生’,这府里的人皆如此唤我。”

原来是打理大账房的先生啊!

年有鱼起身道了万福:“有鱼谢过大先生。”

谢他?

大先生的嘴角牵起淡到几欲不可见的笑意,若她知道自己为何嫁进奉国府,怕是再不会对他道这感谢二字。

她看上去有些慌乱,一双手揪着膝上的喜服,时松时紧,却从未松开。红袖下露出玉白的手臂,大先生随意瞥了一眼,她的手腕上用红线串起了一枚铜钱,上面有“建文”字样。

“咦,你手腕上挂着建文年间的铜钱?”大先生好奇地多了句嘴,“建文帝在位仅四年,建文年间发行的铜钱少之又少,加之成祖爷继位后,对建文帝死忠遗臣大打出手,就连建文年间出的铜钱,也收了去熔炉。建文年间的铜钱留到至今堪为稀少,你怎么会挂一枚在手腕上?”

“哦,这个啊!”年有鱼拉下袖子遮住腕间的红线铜钱,溢出嘴角的笑意被喜帕遮住,任他也看不见,“这是……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压岁钱——一个铜板,我觉得对自己很重要,所以一直留在身边。”

大先生握了握胸口的衣襟,庆幸有喜帕遮住了她的双眼,看不见他脸上微醺的红晕。偏在此时,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匆匆跑了进来。在大先生的耳畔嘀咕了一阵,他只是点点头,让小厮且出去。

拉过圆凳坐在她对面,大先生轻声对她说:“你可以摘下喜帕了。”

年有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行,这喜帕只能让我的夫君替我摘下。”

她腕间红线系着的铜钱坠了出来,大先生抿着唇阖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已换上一脸冰霜,“他不会替你摘下喜帕了,他走了。”

顶着喜帕的脑袋明显一怔,年有鱼直觉地摇起头,“不行,我不能自己揭开喜帕,这样不吉利,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不能自己揭开喜帕是吧?

大先生站起身来,手一抬,她一直顶着的喜帕被扔到一旁的地上。年有鱼顺势抬起头望向前方,他的脸就在她的面前,近在咫尺。

他就是大先生?

“你……你怎么能揭开我的喜帕?”他又不是她的夫君。

大先生只当听不见,从桌上取了茶点递到她跟前,她车马船轿的,兜兜转转忙了大半天,到现在滴水未进,当是饿了吧!

“要喝口茶吗?”

不等年有鱼答话,大先生已经兀自倒了热茶送到她手边。点心和茶水就在手边,怀里是饥肠辘辘,正在抗议的肚皮,年有鱼顾不得其他,接过茶点一阵胡吃海塞。吃相之粗鲁,怎么看也不像年家长小姐的做派。

一盏茶的工夫,总算填饱了肚皮。随意拿袖子擦了擦嘴角,年有鱼正视面前这个自她入了奉国府,第一个见到她,也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人。

“有件事我想问你……”

“是。”

叫她如何开口呢?年有鱼无意识地用右手捻着左手腕间的红线铜钱,“我想问的是……是……”

“我说,是。”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还是那个字。

她还没问,他就说是?“你知道我要问的是什么吗?我想问……”

“我说——是!”

“我想问,奉国府的大少爷朱惟才是不是不想娶我,所以离家了?”

大先生不客气地第四次重申那个字——“是。”

真是的,为什么一定逼他清楚告诉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呢?他不想的。

“这下可怎么是好?这下可怎么是好?”

后院东廊三间小正房内,一干女眷齐齐云集,云姨娘更是左右踱着步,慌得已不知如何是好。

“才少爷一走了之,也不知是去赣南上任,还是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留下我们这帮老弱妇孺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啊,老祖宗?”

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老祖宗靠在上面左右不说话,一个小丫鬟正给她捶着腿。

倒是老祖宗身边的陪嫁瑞妈妈发话了:“现下我们还罢了,只是留在正厅内的年家长小姐可如何是好呢?”

“是啊是啊!”云姨娘也急得慌,半坐在老祖宗身边的矮凳上,她脸色难看,“老祖宗啊,莫怪媳妇这时候说嘴,您偏宠才少爷是应当的,毕竟是长房嫡孙嘛!可他也太不知轻重了些,如今是什么时候了?即便他要离家要出去玩,也把年家长小姐娶进门再走啊!现下把人家丢在那里,又没拜堂,又不算正经娶过门,可怎生是好啊?”

凑到老祖宗耳畔,云姨娘小声嘀咕着:“方才我听迎亲的那帮家人小厮说,年家的陪嫁足足抬了三十六口大箱呢!”

见老祖宗不做声,云姨娘兀自说下去:“这也难怪,这年家虽说并非官宦人家,也非书香门第,可足足做了三代生意。亲家公这两年更是大举商铺,茶肆、酒楼、当铺、银号,加之米粮酒油,生意遍布大江南北,听说这两年更是把奇货供进了宫里。这样的人家嫁长女,又是嫁进我们奉国府,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必定是准备了厚重的嫁妆方好撑起自家的体面。要是我们就这么把年家的长女娶进门又退回去,且不说于礼不合,就是亲家公那边怕也难交代,到底落了一鼻子带一脸的不是。”

老祖宗这当口到底发话了:“进了奉国府的门就是奉国府的人,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再被退回娘家,这让亲家公如何自处?让年家的颜面何在?让年小姐这样一个清白女儿如何过下半辈子?”

瑞妈妈赶忙请老祖宗示下:“那我们如何安置这位年家长小姐?”

老祖宗还是那句话:“进了奉国府的门便是奉国府的人,不管她有没有跟惟才成亲,她都是奉国府的大夫人。”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一地的人都说好,满屋子溢彩之声,“到底是老祖宗想得周到,咱们奉国府从未做过如此有伤脸面之事,一直都是宽厚待人的。”

“是啊是啊!”

老祖宗坐起身来,将瑞妈妈叫到跟前,“我劳累了这半日,身下不舒服,你替我去吧!安排奉国府的大夫人住进惟才的院里,吩咐一干丫鬟不等小觑了大夫人。有谁待她不够周到用心,若叫我知道了,必定是饶她不过的。”

瑞妈妈逐一应了,带着丫鬟去了。

将老祖宗的话一句句传给了年有鱼,瑞妈妈又吩咐了丫鬟一通。丫鬟们都声称不敢怠慢,着手忙着打理屋舍,忙着安置大夫人的行李箱子,忙着侍候大夫人的饮食起居。待一切打理妥当已是月上中天,院落终于空了出来,寥寥得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成了奉国府的大夫人——没有拜堂,没有丈夫,没有大少爷,却多了一个大夫人。

站在院子里,远远地望着身后的房舍,这就是她的家了吗?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了吗?

可为什么她等来的这个家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不停地摸着腕间的红线铜钱,到头来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院落外忽然飘来一阵琴声,沧桑中带着几许辽阔,悲凉又不失温婉。不似胡琴的清脆,那是什么琴声?是谁在拉琴?

年有鱼好奇地走近墙根,探头探脑地向院外望去。可惜墙虽不高,却也及她的头顶,如此站着是看不见院墙后面的情形,好在墙根底下有一排太湖石,踩着高矮不一的石头她终于趴上了墙头,越墙而望,她呆住了。

是那位……奉国府账房的大先生?他在拉一种有着马头形状的胡琴。

琴声悠远,似从天边传来,直叩她的心门。

她听过这曲声,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只是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地听过,究竟是什么人为她携来这天边的声音?

隔日天亮,年有鱼起了个大早。

新媳妇成亲第二日,照例是要赶早去拜见各位长辈,认识诸位同辈的。虽说没有丈夫相陪,可年有鱼作为奉国府大夫人,还是照规矩做周全了。

由老祖宗身边的瑞妈妈领着,年有鱼逐一向长辈们奉茶,头一杯自当是敬老祖宗的。

“老祖宗喝茶。”

她嫁进奉国府之前,爹爹曾经同她说过。奉国府乃明惠帝朱允文之少子润怀王朱文圭那一支后裔,朱惟才的祖父乃惠帝的五世孙,算起来也是皇族显贵。

老祖宗是朱惟才的祖母,这一族辈分最高的长辈。她在奉国府地位崇高,身份显贵,是奉国府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瑞妈妈曾是老祖宗的陪嫁丫头,后来许了奉国府的家奴,这些年一直陪在老祖宗的身边。虽说是奴才命,可身份却相当半个主子,比奉国府一般的主子还体面些。

然这第二杯茶却是敬给云姨娘的。

“云姨娘喝茶。”

大早上的,她尚不及走出院落,丫鬟们已经七嘴八舌地把奉国府里诸位主子的关系跟她交代清楚了。

老太爷年轻时妻妾成群,光是儿子就生了四个。然老祖宗所出,承袭勋位的奉国府嫡子只有一位,便是朱惟才的父亲——她那无缘见面的公爹了。老爷与太爷不同,一生勤勉,单娶了一妻一妾,也只得了两个儿子。朱惟才是太太所出,小叔朱是举乃云姨娘所出。

因是庶出,朱是举虽比朱惟才还长个半岁,但并不像嫡出的朱惟才那般受老祖宗的偏宠,身为妾室的云姨娘在这个家的地位更是无足轻重。

几个年长的媳妇还告诉她,那云姨娘本是太太的陪房丫头,不过因为老爷酒醉要了她,这才收了房的。老爷在时并不喜云姨娘,除了酒醉那晚再不曾在她房里歇过夜。

说起这话来又多了,媳妇们还告诉年有鱼,老爷在时,同太太也是相敬大过恩爱。老爷常年在北边为官,不过是留了太太在老祖宗跟前尽孝罢了。

老爷早逝,不到两年,正室太太也跟着病故,只得云姨娘一人守着朱是举没有出奉国府,这才慢慢有了今天的地位。

余下的还有其他几房的叔伯婶娘,年有鱼逐一奉了茶,接下来便是上见面礼的时候了。

年有鱼早有准备,早早地便开了箱拿出从娘家备好的见面礼奉给诸位长辈、同辈。

朱家的男丁不过是每人一份湖笔纸砚,女眷除老祖宗是她亲绣的流云枕,瑞妈妈、云姨娘等皆是她亲绣的帕子,余下的同辈不过是一串香珠或是翡翠石的戒指。

云姨娘捏着那块帕子一脸的不高兴,“年家生意做得那么大,听说奇货都供进宫里去了,我还以为这新媳妇的第一份见面礼会是什么名贵珍稀呢!”

年有鱼慌忙解释:“爹爹说这第一份见面礼定要表示晚辈对长辈的心意才好,所以我用心绣了这些东西,若是云姨娘不喜欢,我再备些……”

“哪里!我倒觉得有鱼想得很是周到。”

老祖宗扶着瑞妈妈站起身来,直走到年有鱼的身边,“现在未出阁的姑娘家有几个还能想到这一层的?亲家公把你教导得很好啊!越是金银满钵的人家越难免俗,定以为拿钱买些名贵的东西便是对长辈的礼数了,殊不知心意这东西定要心去做的。”

“是是是。”

一屋子的人皆赞许地看着年有鱼,老祖宗更是停在了她身边,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年关将近,再过些日子就过年了。你又是新媳妇初进门,是时候该领着你去宗祠给祖宗们敬香上供了。”

“一切听从老祖宗的意思。”

年有鱼温顺地半低着头垂立在老祖宗的身边,眼角的余光瞥见正房外的场院,大先生正领着一帮小厮搬些家什。她抬眼的瞬间,他正看着她,直直的、袒露的目光毫无避忌。

还想问他昨天晚上拉的是什么琴,只可惜不得时机——大夫人和账房大先生,一男一女总是有些避讳的。

每年春节前夕,奉国府照例是要着人开了宗祠,打扫干净,收拾供器,请神主,又打扫上房,以备悬供遗真影像。

此时奉国府内外上下,皆是忙忙碌碌,繁杂不堪。

这一日领了春祭的恩赏,老祖宗领着年有鱼等一干家眷入了宗祠。众人尾随着老祖宗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润怀王朱文圭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朱惟才不在,朱是举亲捧了印有“皇恩永锡”的黄布口袋放在祖宗牌位跟前。

老祖宗居中,年有鱼顶了朱惟才的空站在左手,朱是举站在右手,后面跟着其他族人。由老祖宗领头,众人逐个上了香。

望着头上列祖列宗的牌位,老祖宗对年有鱼细细说道:“你许是知道的,奉国府乃明惠帝朱允文之少子润怀王朱文圭的后人,惟才他祖父原是惠帝的五世孙,因皇位落了成祖这一支,才失了昔日的尊贵,要不然他祖父也该是亲王的份——这些话也只能对你说说。虽说到了惟才这辈只够封做辅国中尉,到底是皇家后裔,不同平常人家。既进了我奉国府的门,自当行事小心,举止雅正,言语温和才是。”

年有鱼点头称是:“老祖宗教训的是。”

远远地便看到她又对着老祖宗点头哈腰了,大先生微眯着眼望着宗祠内的朱家人。奉国府的规矩,朱家以外的人一律不得进宗祠。他等在场院外,冷冷地望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灵位。即使隔着这么远,他也能听到老祖宗正逐一告诉她奉国府的荣光。

荣光是吗?奉国府所有的荣光都摆在了灵台之上,余下的便是黯淡的现实了——老祖宗不会告诉她,然活在奉国府三面兽门内,她很快便会领悟。

祭完祖宗,老祖宗领着众人出了宗祠,大先生早已等在外头见了老祖宗,紧赶着几步走到跟前,“回老祖宗的话,六奉当铺、庸家银号的人都来了,在大账房内等着呢!他们都说,年关近了,有几笔印子钱正等着呢!”

老祖宗提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地吩咐道:“传我的话给他们,就说奉国府新娶了年家长小姐,有什么话待年后再说吧!”

“是。”大先生得了话,淡淡地瞥了一眼年家长小姐,这便去了。

他那是什么眼神?好像在她身上即将发生什么大事似的,瞧得她心慌。

年三十的晚上,奉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点得好似两条金龙一般。

除夕夜,奉国府照例由老祖宗出面设家宴,一为庆全家团圆,二为犒劳家奴下人。

内堂摆了三桌为家宴,外头设了十来桌请下辛劳一年的丫鬟家奴。老祖宗正欲举杯,瑞妈妈靠上前来,凑到老祖宗的耳边低语:“赣南那边传来消息,才少爷没有前去上任,倒是有人说在江浙一代见过他。不知道才少爷是不是……”是不是去游山玩水了——这下面的话瑞妈妈忍了没说。

瑞妈妈说得虽小声,可坐在老祖宗身边的年有鱼却尽数听去了。不知为何,知道自己的丈夫消失不见,她竟觉心头松了口气。

老祖宗压住此事,偏过头来吩咐瑞妈妈:“去,请大先生来内堂用宴。”

瑞妈妈领了大先生进内堂,不用人吩咐,大先生拣了老祖宗对面的下手入座。

“得体又识大礼,不愧是奉国府请回来的大账房。”老祖宗由衷地赞许,自打朱惟才请了这大先生回来,替奉国府省了多少的麻烦,这一年来他算是府内的大功臣了。转过身,老祖宗令孙儿朱是举,“是举,你替我敬大先生一杯,说这一年辛苦大先生了。”

“不敢。”说着话,大先生接了朱是举敬他的酒,一口饮尽。

这酒已喝,老祖宗便开口了:“这一年多亏了大先生操持大账房,着实辛苦了。如今惟才在外头,是举帮衬着府里的事,这大账房必定要交给一个让我放心的人才是。”老祖宗才腰间取下钥匙,放在左手边的桌子上,她的左手边正坐着年有鱼。

老祖宗站起身来,众人跟着忙起身。她老人家拿起那串钥匙攥在手心里,约莫停了片刻,方才开口:“我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本就打算待惟才成亲便将这串大房钥匙交给大夫人,如今见年大夫人举止得体,宽厚仁德,很是欣慰。趁此辞旧迎新之时,我将大房钥匙正式交给她,明日是正月初一,新的一年奉国府将由年大夫人持家。她的话便是我的话,若有违者,奉国府家法论处。”

年有鱼望着递到跟前的那串钥匙,愧不敢受,“有鱼何德何能,在诸位长辈跟前,怎能当此大任?”

瞧瞧,瞧瞧,老祖宗方说将大房钥匙交给她,云姨娘的脸都白了。看到这分上,这串大房钥匙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收,“不然交给是举小叔吧!他身为奉国府孙辈,最适合收这串钥匙了。”

“是啊是啊!”云姨娘这就打算替儿子接了,“是举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历练历练,也能为老祖宗您分分忧嘛!”

“他是做这营生的料吗?在座都是家里人,没什么可避忌的,是举这一年忙来忙去都忙了些什么?真以为我这老眼昏花全然不知吗?也不看看这账房里递上来的单子有多少是使在他手上的。”老祖宗横了一眼,云姨娘顿时缩回手去。

老祖宗转而对年有鱼道:“你就莫要太谦了,怎么说你也是年家长小姐,跟随亲家公这些年,不会做生意也会看账本了,你接这串钥匙再合适不过。你若再推辞,我便以为你是懒得替我这老太婆分忧解劳了。”

年有鱼慌忙受了,老祖宗把她指给大先生,“日后有什么事她不懂得,还请大先生你多教教,别嫌烦讨便宜啊!”

“我并不敢。”大先生应了,执起酒杯率先敬年有鱼,“一切还有赖年大夫人。”

年有鱼忙端起酒杯回敬大先生,“我初来乍到,又年轻不知轻重,日后诸事还要劳烦大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