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我带着清洁者出门。
天已经大亮。
“发什么呆？”清洁者回头，目光冰冷，语带讥诮，“想着怎么暗算我？”
我将视线从轻轨站台收回，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了扯嘴角。
无论他杀不杀我，或是还要我做什么，今后怕是不可能再见到黎姐了。
心里有淡淡遗憾，却也仅此而已。
几百年间，我已经经历过太多分离，一开始还会哭，现在却只有那一点点遗憾了。
“你会杀曾九吗？”一边走的同时，我一边问他。
“你认为呢？”
“……我希望你可以杀他。”
清洁者盯着我，眼里冷光一闪，“原来你想借刀杀人？”
我摇头道：“我从没想过要杀曾九。只是我给你带了路，如果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了我。”
清洁者一愣，双目微眯，将我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
我心里忐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清洁者道：“……你倒是既怕死，又够狠的。”他扬起眉，拖长了声音。
面对他的讽刺，我只是勉强地笑了一笑。
不这样，我又如何生存至今？
经过最初的恐惧之后，我也渐渐理清了头绪。现在他需要我带路，自然不会杀我。就算之后还想杀我，等他见到了曾九，那一刻就是我逃跑的机会。
清洁者没再开口。我留心着四周情况，将他带到这一片地区最高的那栋商务楼的楼下。
“这上面就是曾九就职的地方，不过我只知道在十四至十八楼之间的其中一间公司，具体是哪间不是很清楚。”我站在墙角对清洁者说，尽量隐藏身形，怕被曾九手下的异族看见。
清洁者睨了我一眼，哼笑道：“你确定？”
“是，我确定。曾经求职的时候，我来过这里，恰好遇到曾九。”索性说得一清二楚，“而且，他在人类世界用的名字好像不是曾九，不过应该也是姓曾。”
“那好，”他点头，“带我上去。”
我不可置信地转头瞪着他。
“有意见？”他偏着头，细碎的长发在风中轻拂，如此的美丽，然而看在我眼中，却只有发寒的感觉。
“……我怕死。”我垂下眼，扯出可怜兮兮的笑容。
他漠然一笑，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走。
“拜托你……”我慌住了，立刻反手扯住他的衣袖。
他回头看我一眼，冷酷的目光让我立时收声。看出他眼底的坚决，我只能颓然松手，全身僵硬地跟他走进大厦。
早上九点多钟的办公楼，正是繁忙的时候。我和清洁者与一大群人挤在电梯中间，而他抓住我的手也一直没有放开过。我盯着不断上升的楼层数字，心跳如鼓。
“放轻松点，别这么紧张。”耳边传来低沉的笑语。
我暗自咬牙，握紧了另一则的拳头。
还不到最坏的时候，放松，放松……
我安慰着自己，没有去看旁边的人。
“就算见到了曾九，也不要急着逃跑喔。要不然我一生气，可能会先回头对付你也说不定。”
小声的调笑只有我一个人听见，我一凛，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
他虽然微笑着，却告诉我，他的话很认真。
“……为什么？”
他漂亮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我，那样清澈，“因为我发现——”他咧嘴而笑，露出尖尖的虎牙，“你这个向导很好用。”
我一下子呆住了。
从开始到现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住性命，期望他放我一马，却怎么也没想到我的配合会是他不肯放过我的最大原因。
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叮”的一声。
“到了。”他将我一拉，“我们就从十四楼开始吧！”
我当初也是在电梯里遇到的曾九，发现他是一个强大的异族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才知道他在这里工作，但到底是在哪一层楼，却真的不是很清楚。
从十八楼的最后一间办公室出来，清洁者仍然抓着我的手腕，以旁人看很亲密的姿态对我说：“你玩我？”他笑着，那份隐藏在笑容之下的狠意却让我更加紧张。
他的手劲很大，我挣扎不开，也不敢挣扎，“……刚才前台的那位小姐不是说他们公司有两位曾先生吗？我们只见到一个，曾九很可能就是另外那个。”我讷讷地道。
“很可能？”他扬起眉，并没有提高声音，我却觉得冷汗淋漓。
我赶紧说：“我发誓没有骗你！曾九真的是在这里……”
他静静看我片刻，又将我一拉，“那好，接着找。”
略略松一口气之余，我又有些茫然，“还要……去哪里找？”
“不是还有一位曾先生？那位曾杰主管今天既然到过办公室，肯定就在附近，瞪大了眼睛接着找吧。”
怎么他已经知道另一个姓曾的基本情况了吗？我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才想起刚才他让我一间办公室一间办公室地找人时，自己却守在大门口跟前台小姐聊了好久。
应当是收集了不少曾九的资料吧？
话说回来，除了每层楼公用的那个洗手间外，我实在想不到还能在哪“附近”找曾九。
小声跟清洁者说出我的想法，他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
“OK，一起去看看。”说着他就抓住我往那边带。
我却只觉得他在开玩笑，“等一下！难道去洗手间你都要我跟？”
“有什么问题？”
“……可曾杰是男的啊！”说话间，竟已到洗手间门口。
“你就当见识一下男洗手间长什么样吧！”清洁者笑了一笑，去推洗手间的门。
我咬着嘴唇。这家伙果然不给我任何逃跑的机会……
清洁者的手指刚碰到门把，就有人从洗手间出来。
是一个戴着银边眼镜的年轻白领，很斯文绅士的样子，见到我一个女的堵在门口，不禁也是一愣。
同时，清洁者恰好笑着转过头去，对上那年轻男子的同时，嘴角的笑容立刻消失。
不等我有所反应，清洁者突然松开了手，并顺势将我一推，我因那股力狠狠地撞到旁边的墙上，撞得我眼冒金星。
等我稍微清醒，才发现刚才的“年轻白领”已经退回洗手间内，桃木门也被锁上。而清洁者一脸肃冷的杀意，右手微抬，五指收拢时，一团莹光出现在他掌心。随着莹光的伸展，最后显形的，竟是一把半人来高，通体碧绿的长剑！
“砰！”
清洁者对着紧闭的洗手间大门飞踢一脚，原本结实的木门立刻碎片四射。
看着清洁者追进男洗手间，我愣了愣神，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跑。
曾九不愧是这一带的头儿，居然立刻就对清洁者有所反应，不像我，直到快被杀死的前一刻才认出清洁者的身份！
顾不得之前清洁者对我的警告，我只想着马上逃开，走得越远越好。
曾九刚才已经看见了我，他如果死了还好，如果命大从清洁者的手中逃了出来，不用说，我肯定是被报复的对象。
就算是曾九被清洁者清除了，落在那个喜怒难测的清洁者手中，我也未必不会成为曾九第二……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跑！
只跑两步，就听见身后的洗手间内传来惊人的炸裂声。那声巨响同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还没回神的人们茫然地四下张望着，我没有停下脚步，刚跑到转角处，又是一声巨响。
众人齐声尖叫，我急忙转头，却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巨大而敏捷的黑影跃到人群里，半人半兽的凶恶外形立刻吓晕了几个人。我倒是一眼看出，那正是情急之下将自己兽化变身的曾九。
“吼——”全身布满黑毛的半兽人大吼一声。
我退后一步，脸色发白。它哪里是犬妖，分明是豹妖才对！难怪，难怪曾九会是这一带的头领！
清洁者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不设结界就跟曾九打起来！现在倒好，现场一片混乱，看他要如何收场！
“哼哼，还想跑？”不见人影，先闻其声。眼前陡然一花，凭空出现在曾九面前的，不是清洁者是谁？
少年狂妄的双眸不屑地睨着曾九，碧绿的长剑直指对方。室内明明没有风，他身上的衣物却无风自动，散发着凌厉的杀机。老实说，这场战斗若非与我生死相关，我倒是希望可以多观摩一下，但我如果再待下去，恐怕等会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好几个人在电梯口抢按电梯，而电梯口恰好又在清洁者的身后。我死死皱着眉头，犹豫再三，还是放弃了从电梯下楼的念头。
抬眼搜索了一下安全通道的绿色灯标，更是郁闷到底。电梯口被清洁者挡住，而楼梯口又被曾九挡在身后，我现在是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唯一能躲的，就是大多数人都选择的办公室。
想到便做。我转身不再看场中对峙的那两个，而是随着逃散的人群跑进最里面的那间大办公室。
一进门，我便注意到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地。虽然办公间不算小，但单独被隔开的只有经理室和财务室而已，连茶水间都没有。如此地形，连躲都没办法躲，除了桌子底——不过对外面那两个来说，再结实的桌子，也跟纸糊的没两样。
退出去再另寻地方也是不现实的。我环视了四周一眼，对那些惊惶失措的白领们不禁有些同情，如果不是我带清洁者来这里，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然而我也是自身难保。
叹气的同时，我看准方向冲进了经理室。
一般来说，里间都比外间安全，但如果是已经容纳了大部分人的里间，也未必就安全到哪里去。看着经理室的诸多人，我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失策。
外面响声不断，还不时传来尖叫声。我攥紧了拳头，提醒自己别去想那些响声到底是怎样发出来的，找到可以藏身的地方才是重点等等，窗子？
我记得这栋商务楼的外形比较奇特。越是这样的大厦，越是有被盗的隐患。由于外墙不是一片平整，所以往往有一些可供攀爬的死角，曾经我工作的地方就因此而失过窃。打开窗户探头一看，我的眼睛不由得亮起来，随即又皱眉——现在我可是一个人，没有任何保护设施，要是一个不小心从十八楼掉下去……
轰！
突然一声巨响，这个房间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我扭头一看，然后完全呆住了。
经理室的其中一面墙几乎塌了一半，而弄塌墙壁的正是摔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曾九。
然后才看见清洁者穿过坍塌的洞中，俊美的脸孔带着狠意。
他盯着地上的曾九，嘴角轻蔑地扬起，“想在我面前逞威风？曾九，你还没那资格！”
曾九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看上去狼狈万分。他恨恨地瞪着清洁者，瓮声瓮气地咆哮：“你到底想怎样？”
我也盯着清洁者。
尽管异族害怕清洁者，但事实上清洁者的能力也有高低，如果异族本身能力够强，遇到弱一点的清洁者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然而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曾九根本不是眼前这个清洁者的对手，反而像被耍弄的老鼠一样，狼狈不堪。
惊讶于少年强悍的攻击力的同时，不由得庆幸自己一直选择了低姿态。
说起来，清洁者原本就是一种幸运得让所有异族都妒忌的种族，如果不是他们高傲得完全不屑于统治异族，而数量又太少，现在异族的阶级体制恐怕会是截然不同的两种。
清洁者目光闪耀，剑尖直指曾九，“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他——在哪里？”
我愣了一下。他？她？还是它？
原来这才是清洁者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留意着眼前状况的同时，我也不忘自己正处于危险境地。等下清洁者和曾九继续打起来，万一我被清洁者手里那把“斩妖”扫到，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曾九咬牙切齿地低吼。
清洁者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脸上却露出微笑，“——那你可以死了。”
他的话音刚落，便挥出了手里的斩妖。一团莹光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曾九射去，就在击中曾九的刹那，曾九艰难跃起，总算堪堪躲过。
然而他刚才跌倒的地方却凹了好大一块。幸好这建筑没有偷工减料，否则只怕连地板都已穿透。
耳边传来哀叫声一片，是那些被溅起的水泥块所误伤的人们。
我刚才也差点被一块飞来的石子打中额头，下意识地举手挡住了，所以受伤的反而是手臂。
创口还不小，但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瞄了一眼正在收缩的伤口，微微眉头，然后不动声色地向门口退去。好在想逃的人不少，我混在人群里，并不算突兀。
清洁者笑容一敛，怒道：“我说过，你不许跑！是不是还想让我说第二遍？”
我一怔。
清洁者再一次举剑，却不是指向曾九，而是——我？
碧绿的长剑指向我，清洁者偏转头，一直紧盯着曾九的目光也移到了我的身上。
我全身僵硬地对上他的目光，面对清洁者赤裸裸的杀意，丝毫动弹不得。
明明没有见他注意到我啊，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就连刚才将曾九打进这房间，也是为了盯住我？
等眼角瞄到曾九向我扑来的身影，躲闪已经来不及。就在曾九到达我面前的瞬间，一道更快的影子掠来，将曾九先扑倒在地。
清洁者像第一次擒住我那样，单手将曾九牢牢制在地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简直无法相信三米多高的半兽人落在只有少年身形的清洁者手中，竟与我一般无二的无法反抗。
手握长剑的清洁者，仍是一脸轻蔑。
“再见。”他笑了一下，长剑落下。
“不——”
凄怆的惨叫声中，我呆呆的眼见曾九被长剑刺中胸口，化成一团灰烬。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