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东翔从前门一路走来,越是深入,越是觉得寒气彻骨,这严府里一年不分四季,都是一样的森严冰冷。到了后厅,引路的侍卫默默退开,他束手站在紧闭的门前,一时不知道是剧烈的头痛更难受,还是这压迫的气氛更让他痛苦。他站立了很久,心思越发纷乱,不能集中精神面对眼前的处境,反而无法控制地想起嘉月,不知道她是否安好。她一定是极度的伤心和失望,他到底还是背弃伤害了她,可是她又怎么能知道他的心同样在滴血,他又是冒着怎样的风险和悲伤逼她离去,只为了她能有一个平安的生活。
“进来。”屋里传出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吓人,甚至可以说相当温和平静,却让高东翔额前渗出冷汗,他强自镇静,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严大人端坐在案桌后,略抬眼看看高东翔,仍低头读了片刻卷宗,才说:“你回来了。”他语气平缓,好像高东翔不过是出门游览一番刚刚回家而已。
“见过义父。”高东翔行过大礼,站在一旁,屏气敛息。
“回来就好。”严大人说。“事情办得怎样?”
“回义父,没有完成任务。”高东翔小心回答。事已至此,他反倒镇定了,嘉月走了,他已无牵挂,大不了把命交上,怕只怕不是一死那么简单,他又不禁有些惊慌。
“为什么失败?”
“是我办事不力。”高东翔觉得鬓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流过下巴,滴在面前的地板上。
“不是因为女人?”
高东翔吃惊地抬起头,严大人一张脸毫无表情。他知道所发生的一切应该早在第一时间就通报给了严大人,他只是没想到严大人会这么直接地问到他最害怕的事。
“怎么?你觉得我不应该问?”严大人语气不变。
“不敢,只是,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请义父责罚。”不但有汗水滴到地板上,口鼻中渗出的鲜血也在点点滴滴落到地板上。
严大人拿眼上下打量他,似乎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似的。“看来你真的迷上了这个女人。”
“我已经离开她,请义父准我立功赎罪。”
“离开她?她不是一路随你进京吗?"
“义父明鉴,她已经走了。”高东翔不敢多说一个字,也不敢妄猜严大人的心思。
停顿了片刻,严大人又道:“总算你还知道回来。”
“是。”
“你回来是为了自己,还是怕我迁怒那个女人?”
“是为了义父。”
“你还是很会说话。”严大人轻轻哼一声,分不清是喜是怒。
高东翔不敢应声。
严大人半晌不语,又低头翻看桌上的卷宗。高东翔偷偷抹去嘴角的鲜血,立刻有更多的血流出来。
“你伤势不轻,怎么没有用药?”严大人不紧不慢地说。
“回义父,我伤后昏迷,丢失了灵药。”
“现在你知道灵药的效力了?它能让你迅速练成绝世武功,也能让你成为废人,生不如死。”
“是,义父。”
“你受这番痛苦,恨我吗?”
“没有。”
“没有?很好,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苦心。这么多年来我教养训练你们,可说是费尽心力。”
“是,我感激不尽,愿为义父竭尽所能。”
“你从来是你们几个里最聪明最能干的,我一直最倚重你,你可要用心做事。”
“是,请义父吩咐。”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这药,你先服了,回去好好调养,十天以后再来见我。”他将一只药瓶递给高东翔。
“谢义父。”严大人再也不多看他一眼,就好象眼前已没有这个人一样。高东翔挣扎着退出后厅,迫不及待打开小药瓶,里面只有指肚大一颗黑黝黝的药丸,凑到鼻前闻闻,却是芳香扑鼻。他以前没见过这样的药丸,心里虽然怀疑,却也不敢不吃。幸好这药见效奇快,吃下不久,就已感觉头痛减轻,堵塞的丹田也有所松动。他不敢稍有放松,赶回严府外自己的住处,闭门用功。
这小院是高东翔在严府之外的住处,只为了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哪怕只是暂时的。其实他心知肚明,从买下这小院的第一天起,就已经有人报告给了严大人,小院也一定处在锦衣卫的监视之下。可是严大人从未提起过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希望,他甚至因此而幻想过,也许义父也不会阻止他与嘉月的交往,只要他能好好地完成任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能想到偏偏就是嘉月的一刀破坏了他几乎已到手的成功和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呢?
高东翔独自坐在院中守着一壶苦茶,自斟自饮。一围院墙将他与外面的世界隔开,当时夕阳斜照,风拂柳枝,居然有种难得的安宁平静笼罩了小院。不知道嘉月怎么样了,应该早就离开京城回家乡了吧,无论她在哪里,都比和他在一起强千倍百倍。他不能再想了,想得越多就越危险,像他这种人想得越少,最好什么也不去想,只管听命行事,才能活得更长久。他拿起茶,喝一口,眯起眼睛看一抹阳光在青草上跳跃留恋。他抬起头,原来头顶的蓝天是一样的蓝,蓝得让他痛心,因为他知道他永远都不能拥有一片只属于自己的蓝天。
“东翔。”身后传来呼唤声。
高东翔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很想回头去看,可是又怕看到的真是她。
“东翔,你真的这么厌烦我,连一眼也不愿看我吗?”嘉月的声音说不出的哀怨。
高东翔慢慢转过身,看到嘉月就站在面前。“怎么会是你?”他突然有很多的话想跟她说,又有很多的话想听她述说,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抬头看看天,再仔细看她的眼睛,那夕阳的光辉已全落在她的脸上,而那天空的蓝色就藏在她多情的眼眸中。高东翔突然觉得浑身放松,放松得似乎可以立刻睡倒在地上。他轻轻地呼出口气,又轻轻地吸入,他不敢太用力,生怕惊走了眼前梦境一般的景象。
“我本已走了,可又回来了,为什么?你能告诉我吗?”嘉月柔声说。她满脸病容,苍白憔悴。
高东翔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你真的不该回来。”虽然他百般不愿意放她离开,可是现实永远比梦境更凶险。他四下里看看,希望没人看到嘉月,可他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这里很危险,你应该赶快离开。”
“哪里都危险,这里虽然危险,至少还有你。没有你的地方,既使很安全,可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嘉月。”高东翔多想能伸开手臂,将她用力地拥在怀里。黑暗虽然来临,为什么不能在他们的心中保存一片光明?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像懦夫一样逃避她渴望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