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老张是被电流过死的。大罗还在医院里,小脑受了伤,初步检查像是摔伤的,没有明显的钝器击打的痕迹。陈队不仅做了支队长要的报告,请辞报告一并写了。几乎一宿没合眼,陈队皮肤干涩,眼睛像个兔子。他让薛静帮他看一下工作报告,个别地方太自责了,薛静认为没有必要,给改了。回想起来,古堡的事儿从简单调查发展到今天,很难说是谁的责任。警察能做的都做了,但以往行之有效的那套程式没有起作用,到目前为止对所发生的一切仍然一无所知。这个早晨,把修改后的报告放到陈队桌上后,薛静擦了把脸到街上去了。刚五点,马路上没有几个人。这样的清早,薛静沿街走着,老张的死叫她眼睛老发热。一个多病的妻子,大学还没毕业的儿子,某些东西使她心里充满了忧伤。她站在街上,审视古堡发生的一切,希望找到一个突破口,但恐怖和连日来的疲劳叫大脑昏昏沉沉的。那些有违常理的现象叫她感到困扰,加重了大脑的沉闷。
上午九点,白支队、唐大队、主管刑侦的王付局长和技术处的人都来了,在会议室里召开了分析会议。陈队把报告念了一遍。技术处勘察认为房东老头死于心脏病,死亡时间应在二个月以上。对于手机和什么人把他放进棺材里,技术上解释不了。而大罗――罗斌的手机是在棺材底下找到的,不小心失落到棺材下,在黑暗的房子里也是可能的。老张的死是他触动保险时遭遇电击,导致心脏停搏死亡,没有发现他杀的迹象。大罗处于昏迷状态,目前更近一步的情况需他醒来后再做进一步调查。
对于陈队报告中所列举的那些有违逻辑的现象没有人能做出解释。支队和大队长没有对此表态,但他们提问时表现出来的对这些问题怀疑的态度到毫不掩饰。薛静对这种态度很生气,一个人撒谎或许有可能,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撒谎呢?然而没有可以反驳的证据。散会前陈队把自己的请辞队长的报告交给白支队长,他收下了。
中午时陈队接到了唐大队的电话,告知古堡的事儿交给刑警一中队了,接着一中队长江运承和一个手下过来接资料了。陈队和江队私人关系不好,没有出面,薛静接待了他们。介绍了情况后薛静又把陈对的那份资料打了一份交给了他们。
“没有卷宗?”江队问。
“没有立过案。”薛静说。
江队走了,维克森古堡的事情似乎也就这样了。失落和委顿的情绪把所有的人都腐蚀了。下午陈队、薛静和老周把队里为老张捐的款给老张拿上,去看望了老张的老婆。局里已经来过人了。眼泪和安慰,除此之外大家也做不了什么。
回到队里后,薛静走了。她把路虎车开到了一家正规的洗浴中心,泡了一个澡,在包房里睡着了。当一只看不见的手把她吓醒时,她才醒过来,知道是做梦。已经五点了。薛静给技术处的小陈打了个电话,想约他见面。
“我只有半小时,我女朋友约我六点和她出去。”
半小时差不多。薛静把车停在局外的支路上,小陈一露头她按了喇叭。路边不远处有家茶楼。
“反正你得陪你女朋友吃饭,我该日在请吧。”
薛静有些自己的计划,需要小陈帮忙。
“为老张做解剖了吗?”进了茶馆坐下后薛静说。
“没有做。”小陈说很明显老张是电击导致死亡的。伸出的那只手有明显的触电后的焦灼痕迹。
薛静也没有证据,直觉到老张的死不会这么简单。一个人被弄昏,在用电击至死,在尸检上会不会留下不同的现象,薛静没有实践经验。和小陈一说,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儿。
“你觉得老张是被害的?”小陈问,为薛静的想法感到震惊。
小陈参加过现场会,现在流露出这种态度,薛静意识到一些东西。“你们怎么看陈队的报告?”
小陈是老实正派的人,笑了笑。见薛静在看着他,迟疑了一下说:“大家觉得有杜撰的成分,可能是为老张丢弹夹推辞,找理由。”
薛静哑然了。大家会这么看,她没想到。
“你怎么看小陈?咱们是老同学,你可以直说的。”薛静特意微笑了,让小陈放松。
“我说不好,总觉得不符合逻辑。比如房东老头已经死了二个月了,中午你们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呢?除非他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和或哥哥,可好像没有。”
在两个月的时间里有很多人见过房东老头,村里的人,甚至那个美术学院的老师和学生,证明这一点并不困难,但问题不在这儿,即便证实了,大家也会认为不是一个人。薛静的沉默叫小陈不好意思了,说道:“我到乐意相信你的,可―――”
“这个不重要的。”薛静说,此刻最希望的是能对老张做尸检,有些工作还需要做。对这个小陈也做不了主,说除非家属提出来。
时间差不多了,薛静和小陈分了手。她考虑晚上的时候和亨利.伯格联系一下,他是刑事解剖学方面的专家,或许有什么实例。如果这个能落实了,她在找老张的家属协商一下看看。做亲属的在没有特殊情况下往往不愿意死去的亲人再挨刀。
美国时间九点时薛静给亨利.伯格打了电话,老头很热情,彼此交换了邮箱的地址。薛静把相关的问题提供给了他。十一点的时候他给了回复,对昏厥后电击死亡的解剖状况进行了说明,体现在烧灼的情况比正常触点严重,心脏血管的颜色发暗。薛静还请教了关于使尸体呈现迅速腐烂方面的信息。老头回复说这个研究在二战时德国人做过,当时为了迅速销毁犹太人的尸体,但在溶骨方面效果不理想,成本太高,被放弃了。战后出于对传染病病毒的处理,曾经有学术机构进行了一段时间的研究,没有形成成果性的东西。亨利.伯格让他找一个叫穆家锦的台湾人,现居住在香港,他是学化学的,曾经在亨利.伯格的实验室实习过。第二天薛静给穆家锦打了电话。穆说他在北京,或者过两天可能到埠城。这样最好,被从古堡的案子剥离后,相关的工作薛静只能自己抽时间进行了。
薛静抽时间到档案馆去了,根据档案员女孩提供的情况画了一幅画,薛静把画像制作成了照片,发给自己队里的人,让大家留意。小赵说:“上网通缉不更好吗?”
薛静没有吱声。这两天大家都感觉到了压力,很多同行对他们前期遇到的那些离奇的事儿都持怀疑态度,认定是为了掩饰丢弹夹编造出来的。大家郁闷又无力反驳。而一中队接手后也去过古堡,没有发生任何事儿。薛静曾和陈队说过老张的事儿,陈队情绪低落之极,什么也没有说。
薛静去看了老张的爱人,但事关重大,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也不敢贸然下结论,担心老张的家属据此要求追认老张为烈士,就没法收场了。
证据,她缺少这个。
没有案子,薛静开着陆虎车到处跑起来。她上岛上去了一次,见了村长。没想去时正好房东老头的女儿从南方来了。女的四十几岁,很干净利落,是个医生。薛静去时她正和村长商量她父亲的事儿,对于老人的死,要求警方给予调查。薛静一出现,立刻被当成了警方的代表。
“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薛静感到惆怅。案子现在移交给一大队了。由于最初并没有房东的家人提出类似的问题,现在是怎么定性的薛静也不了解了。
房东的女说一个月前她和父亲通电话时父亲还好好地,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又怎么会自己爬到棺材里?
“你们报案了吗?”薛静只能这么说了。
看来还没有考虑到,做女儿的说她刚赶回来。“我父亲现在在什么地方?”
薛静又懵了。在那天晚上之后一切移交了,具体到房东老头她目前也不知道了。如果按正常的死亡,警察恐怕不会动棺材的。那天后具体的事儿是白支队和唐大队安排的。
“我打个电话。”薛静打了一大队长江运承的电话。
“吆,薛警官,有什么指示?”
“嗳,房队,那个房东老头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怎么了?这案子你们不是不管了吗?谁让你问的?”
薛静说是房东女儿,江运承说还在那平房里,不过盖儿已经给盖上了。薛静以外尸体检测后会冷藏处理。有些话薛静不好说了,问道:“要是家属想火化的话,可以办理手续吗?”
“这和咱们没关系吧?又没有报案、立案的?”
“家属认为她父亲不是正常死亡。”
“那让她报案。”
薛静回到屋里,告诉了房东女儿目前的状态。
“我现在想去看看我父亲。”她说。
“我陪你去把。”薛静说。
房东的女儿叫宗玉顺,薛静想到了朝鲜族人。
“我们是鲜族人。”
宗玉顺身上老师氛围很浓。她拎着只塑料袋子,里头盛放了些烧纸。
“令尊有什么仇人吗?”薛静问。
宗玉顺寻思着,回答得很肯定。“我父亲这个人不会的。他为董家代看和出租古堡的收入一分钱他都给人家。……”
“你们和董士嵩家是什么关系?”
女老师看看薛静。“你也知道董士嵩这个名字?”
“董士嵩的哥哥去世时,警察调查过。”薛静说。
宗玉顺说她爷爷一辈是董家的下人。
古堡出现在视野里。阳光下显得很巍峨。薛静眺望早,脊梁骨总有种微微的寒意。
“你来过这古堡吗?”薛静问。
“有年夏天来过。我不喜欢它,有种阴森感。”宗玉顺说。
古堡的院门似乎从来不关。岛上没有什么孩子。平房出现在眼前了,那些确实发生过,现在感觉起来很缥缈的画面闪过薛静的大脑。
“就在前面那间平房。”薛静说。她表情静谧却警觉。
她们踏上回廊了。宗玉顺的脚步慢了,表情肃穆,泪水开始在她的眼睛里萦绕。
薛静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她快走了两步,想看平房内现在是什么样子,到了门前,她迟疑了一下,把门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