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广泛意义的传播是一切生命物体或非生命状态物质存在的基本方式。因此有学者认为“传播行为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远古时期的先民通过部落战争和长期接触、交融,终于融会成古老的华夏民族,生成了原始华夏语,并创造了实现人神沟通和人际交流的传播符号——汉字。凭着对先祖文化的认同和对原始汉语的认同,华夏民族在中华大地上生存、繁衍和发展,创造着古老的文明,经过了漫长的历史过程。其传播地域非常辽阔,传播活动非常活跃,传播方式非常丰富,我们可以从原始神话、原始巫术和古老汉字等方面去窥探先祖们的创造性传播行为,揭示这些行为背后蕴涵的原始传播思想。
原始族群的传播行为
一、创世神话与中国原始文化
神话,是指前文学时代由后人所记述而成的关于史前文化的故事。它始发于人类进入理性的科学思考之前,在史前人或原始人中长期流传,既不属于个人创造,也不是个人某种想象力的产物,有关内容在今天可以判定为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神话流传的时代,人们坚信它们是真实发生过的,无论是传播者或是受播者。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考察,神话无疑是人类最古老的传播形式和内容之一,其传播生命力之久远胜过科学时代的任何传播。甚至在科学高度发展的今天,神话仍然以其独特的方式在传播,并显示永恒的魅力。许多神话都包含了原始族群中的原始英雄的成长。在原始英雄与魔鬼斗争的故事里,展现人类早期的善恶观念和原始伦理观念,反映出人类童年时代对宇宙的遐想和试图对自然或身边事物进行解释的愿望。神话作为无时间性的真理的表现远远超出其本身的价值。神话的传播对人类以后的发展,起着极大的影响。人们对神话的分析和解释紧密地与历史结合一起,成为传播思想的重要构成部分。中国上古时代的神话按其传播内容和传播思想大致分为:
(1)创世神话(Creationmythos);
(2)洪水神话(Floodmythos);
(3)英雄神话(Heromythos)。
所表现的神话人物形象主要有创世神、文化神和英雄神。创世神话中的创世神主要有盘古和女娲等;洪水神话中的文化神主要是后羿和大禹等;英雄神话中的英雄神主要有黄帝和炎帝等。
这些神话都有内在联系,其中创世神话是所有神话中最本质的主题,它反映了生活在古中原地区的华夏族群对宇宙的基本思考,即“世界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祖先认为太始之初,天地混沌如鸡子,没有天,没有地,也没有人,只有一个“盘古”的创世神端坐其中。经过18千年,盘古氏开天辟地,阳浊为天,阴清为地,之后才形成了人类。在原始神话的传播思想里,宇宙起源于像鸡蛋一样的物质,“神”就在“鸡蛋”之中,融合一体。“盘古”的说法由来已久,他作为天地的创造神,也是人类的祖先。其命名形式的文字也有所暗示:“盘”是物质的空间盘绕形态,“古”是物质的时间远古流程;盘古,就是空间与时间的混沌。在我国少数民族中间也广泛流传着“盘古”的神话,贵州山区还有以“盘古”命名的苗族,他们深信自己是盘古的后代。
“盘古”也写为“盘瓠”,表示宇宙是如盘如瓠的圆浑形体。这似乎与现代科学对宇宙的认识相吻合。在史书的记载里,“盘古”转化为远古部落的代号。汉代末年应劭所编《风俗通义》说,“高辛之犬盘瓠,讨灭犬戎,高辛以女妻之,封盘瓠氏”。高辛是中国远古时代与黄帝齐名的中原五大部落领袖(即“五帝”)之一,叫帝喾。帝喾的元妃姜嫄是周王朝的祖先,他的次妃简狄是商王朝的祖先。商和周是我国信史时代的开始,所以把“盘古”记录成“盘瓠”,并归属于高辛名下也不失是一种出色的传播构想,这样“盘古”就不仅是人类的祖先,更是中国人的祖先了。把中国看作是世界的中心,把中国人的祖先看作就是人类的祖先,这可以说是中国自古以来始终坚持的传播思想。
盘古死后,引发了一系列新生命的诞生。他的左眼变成了太阳,右眼变成了月亮,血液变成了江河海洋,筋脉变成了山川地理,皮毛变成了花草树木,须发变成了太空星辰。呼吸幻化成风,鼾声衍生作雷。他的躯体变成了五岳:头是东岳泰山,腹部是中岳嵩山,左臂是南岳衡山,右臂是北岳恒山,双足是西岳华山。盘古用自己的生命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中华大地。而他身上的每个细胞就成了中华大地上生存繁殖的中国人!创世神话依靠世世代代的口口相传,获得生命和力量。盘古的创世神话一直到三国时代才形成文字,始见于徐整的《五运历年纪》: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肉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玉,精髓为珠石,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氓。”
古时候把“人”也视为“虫”,称为“灵长虫”;故而上文“诸虫”当指人体之各个小“虫”,不妨理解为“细胞”,或叫“小盘古”。关于人是虫的观念,一直深深地嵌在华夏民族的心坎中,至今我们把热衷于网络生涯的人还昵称为“网虫”!这不能不惊叹原始传播思想的久远力量。
不过中国人心目中华夏民族的祖先是另一个神——女娲。她是一位美丽的女神,身材像蛇一样苗条,意志像炼石一样刚强。她为华夏民族完成了两件不朽的功勋:一件是她用绳子作肢体,黄泥作皮肉,经过不懈的努力创造了人;另一件是冶炼五色石,补救了因共工氏和祝融氏在不周山决斗而撞破的苍天。实际上她成为华夏族真正的“上帝”,她既是人类的创世祖,又是世界的救世主。《淮南子·览冥训》:“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这是创世的补充,女娲弥补自然的缺陷或挽救由于邪恶势力造成的自然灾难。该神话的广为传播,寄托着原始华夏族改造自然的精神力量。说人是用黄泥造成的,在不同民族的神话里都有类似的看法。虽然屈原曾发出过疑问:“女娲有体,孰制匠之?”意思是女娲既然制造了人类的身体,那么她的身体是谁制造的呢?但是谁也没有对屈原的发问进行深究,反之王逸注释说,“传言女娲人头蛇身,一日七十化”。《风俗通义》加以演化:“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凡庸者,絚人也。”但是在女娲造人的神话基础上,把人分为高贵卑贱,把封建社会的阶级意识灌输入内,原始神话的传播思想因而被异化,这不是原始神话的原旨。泥土造人的观念抹掉了惰性非生命物质与灵性有生命事物的区别,然而这一点恰恰是原始传播思想的重大特征之一,也是后来宗教传播的精神基础。此外,从文字符号的传播形式看,《说文》:“娲,古神圣女,化万物者也。”娲,即娃;是“蛙”的同源字,谐其音取其义。蛙在原始人认知中是多产动物,蛙的形体很像女子性交时俯伏之状,多么优美;蛙的子女蝌蚪成群出没于河水,多么生动。“娲(娃)”,正是如同青蛙一样多多生育的象征。
女娲在中国古代神话里不只是创世神,也是个文化神,关于她的故事传播得特别多。据说她与另一个文化神伏羲氏(他又名包牺、庖牺、宓羲)是兄妹关系,为了抚育人民,他俩结合为夫妻,反映了原始的婚姻关系。又据《世本·作篇》所记载,说她是黄帝的大臣,还创造了笙簧乐器。
当人类不必担心天塌地崩,射掉了多余的九个太阳,治理了泛滥的洪水,开始在中华大地繁衍生殖时,就为生存进行新的搏斗和创造,从而涌现了一大批发明家,他们在世世代代的口头传播中成为古老传说中的文化神。首先是吃和住的问题,“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蛇虫。有圣人作,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那时,人民白昼采集果实,晚上栖居到树上,避免野兽的侵袭,并开始学会取火,懂得熟食。但是原始人不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一旦吃坏了生病就手足无措。于是出现了第三位文化英雄神——神农氏。神农遍尝百草,甚至一天要中70多次毒,最后分辨出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哪些可以作为药物治病,还撰写了一本是中国也是世界最古老的药物学书《神农本草经》。这本书一直流传至今,仍然是中华医学上最崇高最权威的经典。尤其了不起的,神农氏向华夏人民传授农业技术和制造农具,使中国领先于世界进入农耕社会。历代古籍曾多处提到他的伟大功绩:
古之人民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人民众多,禽兽不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分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耕,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故谓之神农氏。
包牺氏没,神农氏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天下。
古者民茹草饮水,采树木之实,食蠃蛖之肉,时多疾病毒伤之害。于是神农乃始教民播种五谷,相土地,宜燥湿肥墝高下,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当此之时,一日而遇七十毒。神农之世,男耕而食,妇织而衣,刑政不用而治,甲兵不起而王。
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
华夏社会到神农氏时代进入了早期文明,神农氏是第一个把华夏族从游牧生活解放出来引到农耕的人。他的伟大在于他开创了自觉传播,教会了人民种田织布,让人民和平共处,懂得伦理,而且是一位不朽的药物学家。
神农氏又名后稷,“后”即部落首领,相当于大王,同“帝”义;“稷”即稻谷粮食,“后稷”就是务农领袖的意思。因为他出身在南方(靠近长江流域),按五行原理,南方属火、红色,所以后人尊他为炎帝,或叫赤帝。虽然他最后被黄河流域边上的北方部落黄帝打败了,他的人民也被黄帝吞并,但是他的伟大的形象永远活在华夏民族的心中,始终与黄帝齐名,与黄帝一起成为中华民族公认的共同祖先。
在神农氏之前另有一位传播大家,就是女娲之兄长——伏羲氏。传说他教人用火烹饪,教人挖掘陷阱以捕捉动物,教人编织渔网在水滨捕鱼;又进一步制作“八卦”,建立一套史无前例的符号系统,成为中国最早的记数文字。这套文字后来被星象家用来占卜,据说在元明时期传播到国外,启发了现代数学上两进制的创建,也因此开发了现当代计算机语言。谁能想到中国远古的原始八卦竟然是现当代最先进传播工具的鼻祖!伏羲氏非常了解传播的功能和作用,传说他还设立官员,管理人民;官员身上都画一条龙,以显示身份。据说伏羲氏通过原始的组织传播体制,第一个为华夏子孙确立了婚姻制度。《白虎通》卷一记载:“古之时未有三纲六纪,民人但知其母,不知其父。能覆前而不能覆后。卧之詓詓,起之吁吁,饥即求食,饱即弃余。茹毛饮血,而衣皮苇。于是伏羲仰观象于天,俯察法于地。因夫妇,正五行,始定人道。画八卦以治天下,治下伏而化直,故谓之伏羲也。”
英国人类学家泰勒曾认为,神话起源于原始人的求知欲,“在粗鄙的野蛮人中早就存在着一种求知欲,即使在澳洲土著的实际经验中,也已埋藏着科学冥想的种子。”因此,神话的创造者们力图以“构想或讲述一个故事去对很难解释的自然现象和习俗进行解释”。我们确实看到中国古代传播中关于原始时代的神话,试图对自然现象和人世现象的解释正是原始传播思想的基础。创世神话中“混沌”的概念,就包含着两个基本的解释:
第一,宇宙是混沌的,天和地本是不分的。第二,天和地是凭借神的力量被分开的。天体“混沌而可分”的观点,是原始传播思想的出发点。这个观点与现代科学十分接近。为了建立原始秩序,为了开辟人类的生存条件,创世神以他的自我牺牲作为换取人类光明的代价,盘古悲壮地死去。原始神话里“神”与“英雄”是统一的,“神”也会死,换句话说,“英雄”死了就是“神”。这一思想在数千年的神话传播史中,贯穿始终。因为无论“英雄”还是“神”都会死,都会失去身体躯壳,所以中国的上古时代对神没有实体崇拜,没有像埃及的金字塔、木乃伊,没有像古希腊宏大的神殿,没有天主、圣母或耶稣的神像。
中国的原始神话在给自然现象以解释的同时,渗透着华夏民族对现实的思考,当我们说盘古开天辟地时,他被公认为一个具有无比神力的壮士;当我们说女娲补天时,她是民众心目中拯救人类的母亲;当我们说燧人氏钻木取火时,并没有把他看作像西方神话里的普罗米修士那样神圣;当我们说到有巢氏时,大多数人早已淡忘,也许认为他是个建筑工程师吧;当我们说神农是我们的祖先时,就好像在夸耀一个老农民;当我们说起伏羲演设的“八卦”时,只是把它当作与神交际的工具。中国人的传播意识就是这样实际,这样贴近现实生活。虽然在中国民众生活中,他们没有成为永恒的崇拜,就是女娲和伏羲也没有成为像犹太民族对待亚当和夏娃那样尊崇,但正是这六位不朽的勇士完成了中国农业社会的基本建设,奠定了整个中国社会生活的基础,翻开了中国历史的第一页。尽管历史学家依旧瞧不起神话在历史中的实质地位,但神话始终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从神话内容的多角度考察,我们可据以了解华夏初民的生活背景和人文环境,了解形成华夏民族深层的原始思维,因此神话在中国传播思想史上应该有其特殊的地位。
二、狩猎采集生活与原始艺术传播
中国史前文化的核心地区在今西安—洛阳—开封一带,这里所以成为华夏民族文化传播的摇篮,有它特殊的天时、地貌和人文,具有有利于文化传播的生存空间。东部沿海文明内绻,西部高原文明耸起,南部长江流域文明萌发,北部草原文明广袤,东西南北交互融合而汇聚在这里,既能吸纳四方文明,又能平衡四方民族,使得“文明发祥地”的黄河流域的文化发展日益高于周边地区。当时的中国人也就自称“华夏”。“华”者,象形花也,以喻其美丽富饶;“夏”者,像巨足之人的形体,表示自己的伟大。当时的“中国人”以为自己处于世界之中心,故自称中国。标榜自己为“中国人”,就是因为地处中央,且有别于相对不发达地区的少数民族——“北方狄,东北貉,南方蛮闽,西方羌,西南焦侥,东方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