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红妆倚新愁
三日期限已到最后一日,明天刘公公便会再来刑府,而刑君壑与章含佩仍是尚未圆房,这两日刑君壑干脆直接搬到书房,现下,他正心中烦闷,刑大人与刑夫人虽未逼他做什么,但两人都是一脸担忧,他这个做儿子的,又怎么会不懂父母的心思,可是他又该怎么说服自己同含佩圆房?原本他们成亲便不是你情我愿,没有圆房日子也是一样的过,偏这刘公公又发现了这件事继而当做天大的事情一般,他甚至有一种被人要挟的感觉,试问他一个堂堂男儿怎可以如此气短,这刘公公要挟的,确实是他的命脉,可若是真的担上欺君犯上的罪名,他一人死无所谓,但他怎么能忍心让全家人陪着他一起受罪?想到这刑君壑便是一脸无奈,无法,无妄啊。
章含佩坐于帐前,心里有一些忐忑不安,三日期限已剩最后一日,现在又快到了三更,若是刑君壑不来,明天该怎么面对刘公公?若是他来了,她该怎么面对他?心中正乱着,却听见门吱呀一声,是刑君壑。
刑君壑关上门,来到章含佩面前,章含佩垂着眼帘,只看到刑君壑的双脚走至她面前,又转向床沿的帘勾,床帐慢慢放下来,她的心也慢慢悬起来,他的手轻轻触到她的肩膀,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是那样的紧绷,他的气息那么烫,让她忍不住想躲开,章含佩不能抬眼看刑君壑,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眼中现在一定包含了所有的感觉,她的抗拒,她的难过,还有她的恳求。
刑君壑看着她,此刻他的俊目中一样有着无奈,只是离天明似乎越来越近,他真有点觉得自己该是古今行房行得无奈的第一人,但事已至此,他不能回头,他按住她的身子,缓缓解开她的衣襟,他看到她别过眼,眼角有一点星光,她的眉微蹙,唇紧紧抿着,有点泛白,突然,奇异地,她隐忍的眉眼竟然让他的身体有了欲望的反应,他觉得自己呼吸有点急促起来,看着她圆润的耳垂,他做了一个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居然低头将它含住,章含佩本能的闪躲,却被他捺住,她握起的拳头只能慢慢地垂下来……
时间此时变成一种煎熬,他们都恨不得能够一眼天明。
次日拂晓,刘公公一早便已来到刑府,身后果然跟着稳婆,脸上还是那种阴晴不定的表情,刑大人将刘公公迎入座,奉过茶,刘公公才咳了声说道,
“怎么样,三日期限已到,刑公子与少夫人怎么不见人影,难道是躲起来了?”
“刘公公说笑了,老臣这就让犬子出来见公公。”
说人人到,只见刑君壑与章含佩相携出来,
“爹,刘公公,让你久等了,小人失礼。”
刘公公看着他二人,只见章含佩脸上有着淡淡的红晕,他连忙问道,
“你们可是——”
“公公,莫要取笑他们小两口。”刑夫人一见他们就明白了,连忙笑着替他们解围,
“哦?”刘公公闻言脸上才有了笑容,不过他仍然说道,
“为了稳妥起见,稳婆,你还是带少夫人进去好好查看一下,少夫人,失礼了。”
稳婆听命带着章含佩回房,半晌出来在刘公公耳边轻轻说了些话,刘公公顿时喜笑颜开,一叠声说道,
“好,好,好。”他笑着对刑大人说道,
“刑大人,这样老奴才算完成了先皇的遗命,你我二人总算不负先皇所托,这一件事老奴自当回复太后,你们大可放心,对了,”刘公公又面向刑君壑说道,
“刑公子,秋后科举在即,你可要安心备考,你的才学连太后都赞赏有加,今年可是非常看好你的,刑大人,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哪里哪里,刘公公抬举了。”刑大人谦道,
“多谢刘公公,小人一定不负所望。”
刘公公总算是心满意足地走了,刑大人与刑夫人都长长吐了一口气,这件事到此就该真正告一个段落,刑君壑有一点恍然若失,不知含佩现在怎么想,她的心中是否也松了一口气?
自那日后,刑君壑与章含佩之间变得有些奇怪,他们二人不再分房而睡,但却避免十分的接触,有时偶然碰见了,其中一方必然托辞离开,白天尚好,但晚上同榻无法避免,于是刑君壑总是拖到很晚,等章含佩睡了才入屋,今日亦是如此,月已中天,刑君壑才回到房中,章含佩已睡下,只留一盏明灯守候,他轻手关上门,来到榻前,看着她熟睡的容颜,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说不清道不明,他只能甩甩头,强制压下心头的思绪,解衣睡下。
半夜,章含佩被恶梦惊醒,她梦见含柔在哭,哭得很伤心,一双红肿的眼睛似乎在指责她,她汗水淋淋,看着身旁的刑君壑,轻手轻脚下了床,来到窗前,望着明月无言。
刑君壑睡梦中转身,却发现章含佩不在身边,转头看时才见她独身立于窗前,月光披泻在她身上,笼罩着一片落漠,他起身,来到她身后,章含佩尚沉浸在自己的思量之中,无觉有人靠近,
“含佩,”他轻声唤她,她微微吓了一跳,歉然说道,
“是不是弄醒你了?对不起。”
刑君壑摇摇头,拿起一旁的斗衣,为她披上,口中问道,
“你是不是做恶梦了?”
“我——”她刚想答言,却碰到他为她披上斗衣的手,刹那间仿佛有一道电流流过两个人微微碰触的指间,她急忙缩回手,他也怔住了,然后才说道,
“夜已深,早点歇息吧。”
“嗯。”
二人回到床上,一人面向里面,一人面向外面,都在想着刚才那一下惊异的感觉,各自思绪满满,不能寐下。
转眼已到七夕,刑家一干女眷一早便随刑夫人拜过祖先,着手今晚七夕佳节的准备,最兴奋的当属刑玉珂,从小她最喜欢过的就是七夕,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她听了无数遍也向往了无数遍,每一个七夕她都许愿牛朗与织女会面后再也不会分开,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十五岁的她执着地认为这就是人世间最坚贞的爱情。
与她的雀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刑玉琤,她的心事都写在脸上,一双大眼似乎承载了许多的愁,人也清瘦了。
“玉琤,你怎么了,一早便见你精神不大好。”章含佩关心地问道,
“没什么。”刑玉琤在想,七夕本是情人相会的佳节,可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却远在那千里之外。
“怎么了,是不是病了?”刑夫人也关怀道,
“娘,我没事,可能这几天变天,有些着凉了。”刑玉琤连忙展开一个让母亲放心的笑容,只是瞒过了母亲,似乎瞒不过若有所思的大嫂,章含佩看着她,心中大概想到她是为何事烦恼,只听刑夫人说道,
“含佩,”刑夫人拉着章含佩的手,道,
“今日也是魁星节,晚上你与君壑一同去拜拜魁星文事,保佑君壑今年科考高中,光宗耀祖。”
“好的,娘。”
“对了,还有,”刑夫人又说道,这一次她脸上扬起若有所思的笑容,
“你们顺便去城南观音阁中求一些‘种生’,那些都是诚心念过经的,很灵验的。”
章含佩闻言脸便红了,刑玉珂却不明所以,她歪着头问道,
“娘,什么是种生?”
“小丫头不许多嘴。”刑夫人嗔道,小萝却将刑玉珂拉过来,偷偷在她耳边小声解释,刑玉珂一听就乐了,
“嘿嘿,我知道了。”说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还看着章含佩明目张胆地笑,让章含佩更加觉得羞涩。
七夕佳节长安城中热闹非凡,随处可见你浓我浓成双成对的人儿出现,小贩一声声吆喝,混着泠泠月色,琉光溢彩,烟花阵阵,今日街上人尤其的多,间或夹着高鼻阔目的外蕃人,或身高体黑的昆仑奴,章含佩与刑君壑相携而行,他们已经拜过魁星文事,求过观音种生,现下正漫步回府,行人渐多,不时听到一些欢声笑语,走至中段,路上行人骤然多了起来,将他们困在半中,一时难行,街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欢呼声,原来一队舞狮队舞到人群中来,阻隔了人群的前行,人们纷纷停下来观赏,喝彩,长安街更加水泄不通,此时刑君壑与章含佩已被挤到水栏边,人群却还在不断地挤过来,刑君壑看着涌动的人群,再回头却不见了章含佩,他一惊,急忙寻找她的身影,
“含佩,含佩——”
“君壑,”章含佩的声音在回应,却看不到她的人,他的心中更加着急,
“含佩,你在哪?”
“我在这里,君壑。”
章含佩的周围都是比她高大的人群,她可以看到刑君壑,却无法让他看到自己,她只能努力地想要靠近他,但人群一直在阻开他们,几下推桑她便再也看不见他,她的心中倏然升起一股害怕的感觉,
“君壑,你在哪?”她焦急道,不住的四望,却找不到那个可以让她心安的容颜,
“君壑——呀!”
突然有个人推了她一下,她已靠在栏边,下面就是水塘,眼看她就要落入水中,只见说时迟那时快,一双宽而有力的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栏内,一阵惊慌后章含佩落入一个安全的怀抱,刑君壑急切地看着她,他的眼中写满担心,以及——害怕,章含佩惊魂甫定,她忘了呼救,只能定定地望着他,在他深邃的眼中看到自己清晰的投影,两个人都不说话,仿佛身边的喧嚣全都不存在似的,眼中只剩下彼此,粼粼的水面反射出月光的流波暗动,也折射出两个人的影影绰绰,周围喧闹的人声拉回了他们的思绪,
“谢,谢谢,”章含佩先回过神,她突然觉得自己耳根发热,避开他的眼神,才发现她还在他的怀中,她的脸蓦地便红了,
“你没事吧?”刑君壑关心道,刚刚看到她差点落入水中,他的心差一点停止跳动,真不敢想象若是他晚了一步会是怎样。
“我没事,”章含佩不敢看他,又不能不开口道,
“君壑,我没事了,你——”
刑君壑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她,他连忙放开她,说道,
“这里人太多,我们回去吧。”
“嗯。”
可是还未走两步,又有另一群人撞了过来,差点又将章含佩挤向水边,这一次刑君壑眼明手快将她楼住,
“小心。”
章含佩还未来得及说声谢谢,下一瞬间,他便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传到她的手心,她有点不知所措,他却紧紧握着,不让她放开,
“我们往那边走,这太多人。”
刑君壑一路牵着她,不让人群再把他们分开,这是一种踏实的感觉,这样牵着她,让他觉得安定,不用再担心她会有什么意外,不用害怕她会从他眼前消失,而章含佩却徒然地觉得安心,她看着他在前面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一抹微笑,一直到回刑府,他都没有放开她的手。
月儿在天上游走,不知名的情愫却在他们心间游走。
刑家女眷都聚在内厅,刑夫人坐于上首,章含佩与刑家两姐妹在堂前置了一个圆桌,桌上放了许多画卷,她们一边品茗,一边细细看着画中女子,原来是刑夫人欲给刑家二公子,正在边疆守卫国家的刑君灏相亲,此消息一出,素慕刑家权贵的城中达官贵人们纷纷将自己女儿的画像送了过来,刑夫人便让刑家一干女眷出来,一起看看这些画卷,此时刑玉珂睁着圆圆的眼睛,看一个笑一个,她俏皮地拿起一个画像说道,
“姐,你看这个怎么样?脸圆圆的,很有福气呢。”
“二哥喜欢静若处子的淑女,这个太活泼了。”刑玉琤笑着答道,
“我才不认为,”刑玉珂努努嘴,“二哥已经是个二闷子,再配一个静静的淑女,两个岂不是闷到一块去了,我看就是要给她找一个活泼热情的姑娘,他们才好互补一下,娘,你说对不对?”说完还不忘拉娘亲来证明自己的话,刑夫人抿抿嘴笑道,
“我看不行,依你二哥那性子,太活泼的姑娘恐怕他看不上,还是静点好。”
“哼,你们两个都不信我,看二哥回来他会选谁!”刑玉珂皱皱鼻子,一脸我自有胸壑的样子。
章含佩看着她们斗嘴,不觉若然而笑,她家中兄弟姐妹甚少,自从嫁过来,感受刑家的欢声笑语,觉得特别温馨,她拉开一幅画像,问刑夫人道,
“娘,你看这个如何?”说罢走至刑夫人面前,将画中人呈现,刑夫人一边看着,一边点头,正欲说话,只听前方传来刑大人回府的消息,一同进门的,还有刑君壑,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沉重的表情,刑夫人迎上去问,
“老爷,你们怎么了,脸色如此沉重?”
章含佩为刑君壑奉上茶,却见他的眼神正在闪躲着她,她不明所以,心中正奇怪,只听刑大人坐下说道,
“夫人,今日在殿上,听闻边疆军情告急,皇上已经下令即刻派兵增援,如今外敌频乱,为夫心中甚是担忧啊。”
“啊,”刑夫人一听脸色惨白,她颤声说道,“边疆?不正是君灏镇守的地方吗?”
“娘,你不要太担心,”刑君壑回道,“原来一个多月前君灏已经接令回师长安,蕃敌正是看中君灏回师才趁机扰乱边界的。”
“哦,那就好,”刑夫人双掌合十,心中念着阿弥陀佛,又问道,“那现在镇守边疆的是哪为将军?”
“是北定将军穆离和特派御使韩宗凌。”刑君壑说这话时双眼一直看着章含佩,果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惊愕,章含佩闻言转面迎上他的目光,还未有何反应,大家却听到一声清脆的杯盏落地声,在此时的刑府是尤为的清亮,大家看向出声处,却是刑玉琤脸色胚变的样子,落地的正是她手中拿不稳的杯子,她嘴唇发白,一脸不敢置信,紧紧地抓住刑君壑问道,
“大哥,你说镇守边疆的是谁?”
刑君壑看着她,虽然觉得奇怪,仍然回道,
“是北定大将军穆离和皇上亲派的御使韩宗凌,玉琤,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我——”刑玉琤无法言语,只是脸色一味地惨白,怔怔地说道,
“爹,娘,女儿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了。”
章含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觉得身边有一道灼灼的目光一直在望着她,她回过头正是刑君壑面色沉重的看着她,第一次,她别开眼,不知道为什么无法直视他的目光,而刑君壑看到她这样,心中油然升起一份不舒服的感觉,甩都甩不掉。
章含佩来到刑玉琤的房中,有些疑惑已经在她心中很久,今日她想从她这里找寻答案,轻轻扣了下门,门内却无应答,她心中奇怪,便开口唤道,
“玉琤,你在吗?”
屋内还是没有应答,章含佩推开门走了进来, 房内无人,她环视一周,目光落在案前的一封书信上,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份不好的预感,将信展开,她越看越蹙眉,玉琤竟然——留书出走?!
刑家人聚在厅内,刑大人看完刑玉琤留下的信,气得一拍桌子,
“胡闹!玉琤这个丫头怎么会如此任性,居然跑到边疆去了?她跑去那做什么?”
“老爷,”刑夫人一脸担心,“玉琤怎么会跑去边疆呢,我们快派人去将她找回来吧。”
“没错,爹,”刑君壑说道,“从长安去边疆的路线不外乎三条,我们现在快马派人去追,及有可能可以将玉琤追回来。”
刑家人正在商量怎么将刑玉琤追回,章含佩却发觉刑玉琤的贴身丫环小纹在一旁脸色凝重,似乎欲言又止,她便开口问道,
“小纹,你是不是知道小姐出走的事?”
小纹一听就慌了,支支唔唔不敢说话,刑大人喝道,
“小纹,你知道什么快点说!若有隐瞒饶不了你!”
小纹吓得双脚跪地,求饶道,
“老爷,夫人,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小纹,你知道什么快点说呀,真是急死人了。”刑夫人也喝道,
章含佩见状便柔声道,
“小纹,小姐孤身上路,很容易出事,念在小姐待你一片真心,你若知道什么内情,决不能瞒着大家,知道吗。”
“我——”小纹看看大家,又想着小姐,心中又是担心又是怕,只好说道,“小姐,小姐是去找韩宗凌韩公子去了。”
“什么?”闻言大家俱惊,刑大人问道,
“她找韩公子作什么?她几时认识韩公子的,小纹,你若再有一句不老实,便将你逐出刑府,快说!”
小纹见无法,只得将小姐与韩宗凌的交谊说出来,原来那日刑玉琤在普宁寺见过韩宗凌后便一见倾心,其后更有几次相遇,令她不禁更加钟情于他,午前听到韩宗凌阵前危急的消息,她心急如焚,思索再三,便决定去边疆找他,因为她想要一个答案,听小纹说完刑大人直气得两眼瞪着刑夫人,指责她道,
“都是你,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竟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老爷,我——”刑夫人觉得委屈,但更加担忧女儿,她只能流泪说道,“玉琤一个人跑去边疆,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我们还是先派人将她找回来,其他的事慢慢再商量好不好?”
“爹,你先别气,现在最重要的是玉琤的安全,我即刻派人去将她追回来。”刑君壑心中的震惊是最大的,他想不到,一个是他的妻子心心念念的人,一个是他从小呵护的妹妹,他们之间居然会有所牵扯,但此刻玉琤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他连忙安抚爹娘,准备吩咐下人去寻刑玉琤,未走几步便听到刑大人开口唤他,
“君壑,飞鸽传书君灏,留意玉琤的动向,若可以截到最好,若截不到——”刑大人也说不出话,只能道,“去吧,一定要将玉琤找回来。”
“是。”
刑府又陷入了阴霾之中,每一个人脸上都是心事重重,章含佩心中五味杂陈,感触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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