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叫长毛,大概没钱剃头,留那么长的头发,土不土,洋不洋的。一年前打了人,法院判他赔偿对方三千多元的医疗费,执行庭几次找他,都给他跑掉了。七天前的早五更,终于被卢办事员他们逮住了。光腚戳马蜂,敢戳就得敢撑,沾了便宜还不想付出代价,你跑?再跑个试试?小舅羔子跑得了初一,还跑得过十五?!
大家用眼睛问我犯了什么事?
这就‘小孩没娘,提起来话长’了!两年前,我同原告合伙做生意陪了。原定今年年底还清欠他的五千块钱。原告说他孩子上学要用钱,我打兑齐了缴给他,他却不接。翘着下巴不屑一顾地说‘利息!利息!’
我拿钱的手僵在了半路上,这不要脸的,怎么还有了利息了?原先根本就没有说利息的事情啊。
原告‘嗤’了一声,说怎么就不能有利息?养头狗还能下小狗子呢!他的钱就不能生小钱了?
我和原告原来是朋友,我刚刚步入社会,两手空空的什么本钱都没有,原告混世多年,经济实力不错,出的本钱也多,但我们约定利益和亏损均摊,哪成想我初出师就不利,可以说连我的信心也赔进去了,我还分得了这五千块钱的债务,约定了今年年底还钱,但当时根本就没说利息的事。我问他如果养的是公狗也能下小狗子吗?他说公狗不能下小狗子也产狗精子。我管不了那么多,他这是要和我断交,咱也少废话,让原告说说多少利息。
原告一点也不容商量,这不要脸的才不管断交不断交那些不当钱花的事呢!他说利息不多,是一万五千八,本金五千,共两万零八百,给我八百人情,净两万。摊出手来让我拿钱给他。
我也气了,我平时还真不大会生气的。这个小舅子是不是做生意又蚀本了?
他说他个舅子就是又蚀本了,而且蚀得惨,快要掀屋卖瓦了。他听说我这两年混得还行,让我可以把当初我们那次蚀的钱,看成全摊到我一个人的身上了。算我学习雷锋发扬风格,救助贫下中农,支援灾区、特困户、失学儿童、残疾人、非洲饥民。他这不是‘有嘴没嘴唇,一嘴核桃纹,轻易不说话,说话得罪人。’的屁眼话吗?看他这话是怎么说的?真该去联合天下不要脸来给他上寿。
“怎么说的?不给钱就起诉你!”原来是这不要脸的小舅子现在调法院去了。
我也有我的驴脾气啊!那倔劲一上来,我管你小舅子调不调法院去!我小舅子还调国务院去了呢!让原告只管去起诉吧。
还真小看了王八羔子,别看他屁眼里没长牙,吹得就是响,没几天,我就在这里同大家会师了。
老毛问我结婚了吗,我这人虽然丑陋,但面相比较显嫩,三十岁了也不长皱纹,居然还让老毛看不出我已经结婚多年。
我挠了挠头一半真一半假地说,我都有两个孩子了,但孩子们的妈妈不跟我客气,见我没什么能耐,让我滚一边撒尿和泥玩去了,她说一辈子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她总会送件衣裳给你吧?”老毛那村的村长用他善良的思维方式问我。他认为看在夫妻一场和孩子的份上,只要我妻子还没有嫁人,她都不会不管我死活的。按他善良的思维方式,我妻子就是嫁了别人,因为有孩子的关系,她也不是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人,她总会可怜我的处境,为我提供尽可能的帮助吧。不是有一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吗?我真为他这样善良的思维方式而欣慰,看来这世界上除了我,还是善良人多。因为我想,如果真是那样,我妻子绝对不会可怜我的,她是那种即使我掉进粪池里,她肯定会用粪靶子把我再往深处捣捣的人。
老毛问我没打算再找一个。
我到哪里找去啊?就是世上的男人都死完了,我也不一定有机会啊!因为‘钱、权、势、貌、才’我一样也不占,那得有多么坚强心理素质的女人才肯嫁给我啊?
老毛不太相信我的鬼话,说有我这金攫头,还愁个槐木把?
我是金攫头?我哪里象金攫头了?这老毛还真能抬举我,这话要是给我妻子听到了,一准和他开战,联合国维和部队来了,也休想平息事态。我妻子可是很会挠人的,你这边还没准备好,她不动声色地走到了你的面前,也不知道她的手是怎么扬起来的,你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呵呵!脸上几道血丝就冒出来了。
我心里想着我妻子挖老毛脸的情景:我妻子一把挖下去,肯定不会像挖我的脸时,会是几道血痕,老毛的皮肤又黑又老,脸上还尽是黄土高原上的沟沟道道。她那一把下去最多就像挖在搓衣板上,给老毛留下的是跳跃式的血点。
今天早上,我对妻子说,我预感今天会有麻烦事。她说我有麻烦事好啊!就怕麻烦事出得太小了。
“真的!”我说。法院要是把抓我去,让她千万别送饭给我。她这道防线再被他们突破,我们家就只有乖乖的拿钱了,那样,我家的小商店,就要被掏空了。
我妻子总没有好话给我,她呵呵一笑,让我放心,她巴不得拘留所就是渣滓洞集中营呢!
这次她没说我进的是剥驴厅,已是万分地嘴下留情了。那剥驴厅是什么地方啊?那是来一个剥一个,准进不准出,驴间恐怖至极地狱呀!来了就剥皮,然后把白肚青背的皮扯开,钉在满是驴皮的墙上,晾干后再紧火烧慢火熬地,熬成东阿阿胶给当官的补身体。开了膛破了肚后,拿出肠子、肚子、拨楞鼓子,肉给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下汤锅,据说现在流行吃驴肉,可惜世上的驴并不多,就是来个把不是驴的,他们一样当驴肉卖。
我和妻子属于没缘分的那种夫妻,哪天不吵架,饭就吃得没滋没味,这让我从认识她那天起,就对爱情产生了绝望的想法。没缘分还结婚?要是由得了我当家,我宁肯打一辈子光棍。
我以为看守我们的只有那糟老头,原来门口还有一条狗。好赖是没人拿铁链条栓我们的,它就不行了,不管黑天白日,一条铁链牢牢地系在它脖子上,它是不会说人话,不然它准会提抗议或强烈抗议,它骂栓它那人的娘也不是不可能的,谁知道呢?
我躺在拘留所的木版床上,眼睛盯着房顶,心里边琢磨这条狗:谁要是懂狗语,一定就知道它发出呜咽声的意思是什么,它或许就是在表示不满,但我敢说它绝对不敢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对待栓它的人,就跟美国驻军把日本少女强奸了,日本首相不敢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一样,都是有爹管着的。
看守晚上在隔壁睡觉,就用它看我们。于是,白天我们就不得不夸它几句:耳朵竖得直,皮毛象西德黑,爪子象美洲虎爪。但它其实就是一条杂狗,我们这么夸日本人一样往洋里夸它,就为讨它欢心。但它跟日本政要一个脾气,对我们并不那么友好,你这边刚喂过它,它的食物尚没咽到肚子里,就又朝我们汪汪起来了。
我幻想国家能出一个铁碗领袖,别尽出些女慈嬉、男慈嬉的来窝囊国人。这位铁碗领袖能像当年汉武大帝北击匈奴那样,带领我们把那个两千年的敌人给灭了,以绝我中华民族永远的外患。
第二天中午,卢办事员来了,我朝他敬了个纳粹军礼:“嗨!希特勒——”
卢办事员嘴角挂了一丝笑,走过我身边时,把我伸向他的那只敬礼的手给拨拉下来,说德国鬼子的军礼在他那里不好使。我对卢办事员忸怩作态,我还光着膀子呢,我又不是卖肉的,老腆着肚皮象什么样子?被人误会是演三级片片的怎么办?我会害羞的。卢办事员笑我又不是大姑娘,露两天不要紧的。说我真是个活宝,要不是这事,没准儿我俩能成好兄弟。
我这人还就怕抬举,见卢办事员这么说,我的脸是真的红了,红到脖子根的那种红,人一下子规矩起来,再没有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态了。我坦诚自己就是一混混,怎能和卢办事员称兄道弟,那样就污了卢办事员的名声。
卢办事员叹口气说不都是人吗!他让我想想法子,一点钱不还,人家能毕事吗?
可我也不能给他两万元的本息呀!
卢办事员有点嗔怪我了,说谁跟我要两万元的利息了?连本带息加上诉讼费、执行费也才不过五千七、八百元,我又不是还不起,多少还点,他们也好向原告交代,我也该干嘛干嘛去,省得在这儿受洋罪了。
卢办事员说得比较中肯,也还中听,虽然原告的小舅子调到法院去了,但法院并没有支持原告的高利息请求。如果象征性还一些就能出去的话,我当然愿意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我答应卢办事员,去和他一起打我朋友东方的电话。电话里告诉东方,我因为和别人发生经济纠纷,被关进了拘留所了。东方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却对着话筒说:你只有五百元?这还是你家下个月的生活费呀!我知道你一家三口就指望你的这点工资,你不帮我谁还能帮我呀。我出去后就想办法还你……
我放下电话,装作无奈地对卢说,我朋友东方只有这么多,还得过两天才能送来。
卢办事员嫌五百太少,问我还有朋友吗,借个存折抵押给他们也行。我想起一个人来,也不知道她什么时间在哪里弄到的一张假存拆,上面有银行的公章也有私章,但它就是地地道道的一假存折。有一次我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她开玩笑说如今自己身上也有两个了。
我当时还取笑她有两个什么了,是不是虱子?
她脸上虽然笑着,但嘴里却不乐意。她说我身上才有虱子呢!我占她便宜说我身上有虱子也是从她那儿爬过来的,是她先有两个的。
“我说的有两个,是有钱!你的明白?”她还‘日本’起来了,以为我不知道她一天吃几顿饭。她的先生并不是那种在某行业叱咤风云,或有多少经济头脑的人物,小县城里他也不过是为衣食奔波劳碌的一族罢了。
她见我看着她讥笑,就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四万元的假存折。她在我把讥笑变成傻眼时,自己却笑了起来。她说要是真的就好了,可惜是张假的!
我想把假存折拿来也许能把卢办事员给蒙了,他把我放出去后,我还管他以后抓不着我的辫梢?我从此就离开这里,找一安静去处,越偏僻越原始越好,最好是能与世隔绝的地方,然后静静地做我心中的一个梦。卢办事员痒让他自己挠去,卢办事员愁让他自己烦去。
我拿起电话,却对身边的卢办事员说,你们可不能直接取了人家的钱给原告?卢办事员拍胸脯向我保证,说绝对不会,让我别以为他们是黑社会。我要的就是卢办事员这句话,电话那端却说她已经下班了。
她叫晶,六年前我们在县文联举办的文学讲习班上认识。十五天的讲习班结束后,她内向的谁也不认识,而文联的老师抬举我,说我的小说写得象那么回事了,并拿出我的几篇小说习作让大家传阅,所以她记住了我的名字,而我则记住了她的美丽。
是的,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天天做着作家梦。
我往往就是天马行空地乱想,没有任何意义地想。我妻子特看不惯我这点,骂我有本事去多挣点钱回家呀,如果我成了大款就是在外面又有了人,她也是自豪的,说那是自己的男人有本事、有能耐。可我就是这么没能耐,更不愿意成为家里有老婆外面还有人的那种恶人。我妻子看不起地朝我‘嗤’了一声,就不再理我了。
我和晶互通过几封信,感觉不错,还约会了一次。那次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并有了一个一岁大的儿子。她傻了半天后,就没有再说一句话。六年来,我们没见过一次面,也没有对方的任何消息。我还担心过晶的身体,她曾被恶犬咬过,总疑心自己会患狂犬病,然后很凄惨地死去。六年后的一天,她在家没事干,拿电话簿翻着玩时突然看到了我的名字,也许是心血来潮,她拨通了我的电话,问我是不是写小说的那个谁。
我就是写小说的那个谁。晶?她是晶?她在什么地方?现在怎么样了?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她就在我住的那个县城,也有一个男孩了,两岁多。她比以前大方多了,说现在和我一样了,都是孩子的长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