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汉末浮生记之袤原驰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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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灵帝驾崩(3)

另据闻王国败归后,韩遂等杀之,又劫故信都令汉阳人阎忠,使督统诸部。阎忠即皇甫嵩镇压黄巾起义后,劝其趁威势平天下、自为帝王的那人。皇甫嵩愚忠不敢与谋,故而阎忠潜归乡里,不料为韩遂等知,“荐”其为帅。然而他耻为众所胁,惭恨病死。韩遂等乍被大败,群龙无首,又闻颜鹰取峄醴,混乱之下,人人争权夺利,自相残杀,一片混乱。

冯延此战大捷,诸将当然无话可说,暗地里还渐渐开始佩服。但宣夫人却是又喜又愁:冯延现已是横野将军,与许翼同列,再升职就与司马恭相当了,恐众人不服,因而急报请示。

我简述一遍情况,卢横大喜,“这下好了!主公有峄醴城,又有冯兄在彼,定能左制韩遂、马腾,右阻董卓、皇甫嵩,达极东西,通传主公之令于熊戎了!”

见我微笑不答,又问道:“是否立即回信?”

我摇头道:“待我想想,此事须得慎重。拖得时间长些,亦可令他不致自满。你快去换身干衣服吧,别着了凉。”

卢横称谢,躬身退下。我踱到西院,静思此事:论功行赏,冯延该升。但司马恭素有“虎牙”之誉,向为我军副帅,此次到底是两人同迁呢,还是独迁冯延一人?不禁心下叹息不决。想我每遣司马恭出战,总是觉得十拿九稳才放手给他,然而却屡出意外。当初攻褒斜、平幡冢,近来出西域,没有一次大胜。若说他智不如人,但总有韩凤、李宣等良佐扶持,不该如此。实际上,总是敌情大变以致如此,怪只怪他命衰哪!

正费脑筋,有人在我身后道:“将军怎独自在此徘徊,莫非心中有事?”

我转头,却是蔡琰。我“哦”了一声,谢道:“在下匆匆忙忙,回到别院还未及向夫人及蔡大人请安,还望见谅。”

蔡琰淡淡笑道:“家父一向好静,不好交结宾朋。将军去了,他反会怪罪。”见我释然的样子,她掩嘴道:“将军是否见到文姬,才想起此事呢?”

我不好意思骗她,轻嗯一声,“在下的确忘记了蔡大人,不过……却是挺记挂夫人的。唉,只是心中颇多思虑,故而不敢先行拜见。”

蔡琰会意地垂下头,我心中忽地没来由涌起一阵波澜,轻声叫道:“文姬!”

蔡琰骇然,紧张地抬起头来。我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纹丝不乱的秀发,清新雅致的装束,不禁动情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叫你的名字,看看你的样子。”

蔡琰脸孔羞红,嗫嚅着,又复垂下头去。她的眼眶很快就红了,低低地哽咽道:“妾……妾从未听过将军如此温柔的话语呢。”

我拉住她的小手,轻轻抚摸,“以后,我会说更多的!”

一瞬间,我的心中涌起万丈思绪,思忖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是我真的无情吗?她已经受够了困顿和委屈,先是随父亲髡钳发配朔方,流离失所,后又丧夫返乡,饱尝冷眼鄙薄。而今,我颜鹰堂堂须眉,七尺男儿,常自诩无敌于天下,怎么连个女子都不敢管呢?不可能!我颜鹰就要和老天搏一搏!

悠悠一叹,我似想通了些甚么。当下径自握住蔡琰的手,相携游园赏景。此际,已是草长莺飞的时候,雨恰减衰,于竹林幽僻之径,穿花渡柳,一派春意盎然。从横跃小溪的曲桥上行过,流水奔腾作响,令人赏心悦目。至亭间,望及被雨打得涟漪点点的池塘与对面亭榭楼台、郁郁松林,更添静蔼之思,感怀幽冥之情。

蔡琰和我相伴坐在亭间,忍不住开口道:“难怪杜公有诗云‘长松落落,卉木蒙蒙’,将军置此院囿,恐有以松自比之意罢?”

我请她解释“杜公”及诗意,蔡琰淡淡笑道:“杜公即京兆人杜季雅也,名笃,宣帝时为御史大夫。后光武帝欲定都东京,乃上奏《论都赋》,以为不宜经营洛邑,而弃先帝旧京。其辞华美,却不为用。杜季雅外高祖为破羌将军辛武贤,三妹为车骑将军马防妻,因而显达。后击西羌,笃为马防从事中郎,不幸战死于射姑山。”又作羞语道:“落落即高拔超俊意也,以之比将军,最为恰当。”

我不禁心里暗暗赞其博学,对这个才貌双全的女子更添敬意。“得夫人如此垂青,真令在下铭感五内。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文姬是伯牙,我便是钟子期,一曲《高山流水》,奏者款款,闻者殷殷。”

我望着她,顿令她脸儿绯红,垂首不语。我将她的话比做伯牙的琴声,又将我比做明白其心意之人,再露骨也没有了。良久,蔡琰起身裣衽道:“多谢将军……时候不早,妾也该告退了。”

我突地笑道:“文姬是否害羞了呢?好罢,你去东院和露儿她们一起罢,待会儿我会去陪你们。”

蔡琰掩面,却是乖乖地去了。我又忧又虑地望着她的背影,一边派人去找清儿,一边命发信熊戎地,拜冯延为护军将军,四品。另以司马恭前次功劳,拜镇军将军,三品,使统诸部。

少顷,小清从北院行来,拎着个小竹篓,里面放着几个面疙瘩。我边吃边小心地提出带蔡琰回西海的念头。小清思忖良久,道:“颜鹰,你告诉我你的真心话,你爱她吗?”

我不想她会这么直接地问我,觉得颇伤脑筋。我站起身在亭中来回踱步,心里一动,暗道:我是真的爱她吗……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我使劲摇摇头,心道:别想这种问题!我喜欢她没错,但我却深爱清儿!如果真要取舍,我一定会选择她而非蔡琰。老天,我该怎么向小清解释才好呢?

小清见我一脸难看的样子,缓缓道:“我明白了。蔡琰是个苦命的女子,露儿说你不在的时候,她整日都郁郁寡欢……你该多照顾照顾她。”

我无语地凝视她,慢慢跪倒在地,紧搂她的小腿,将脸庞贴在她的双膝间。小清浑身一颤,伸手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脸庞。“我真的不怪你。这次我终于知道,你不但多情,且还是个善良的男人。只需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的矛盾和痛苦,就知道你在努力区别爱情、友情的关系。我也爱你,颜鹰,那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可是蔡琰真的好可怜,她将有那么多不幸,我也不忍心看着她受苦。夫君,去帮她吧!”

我大受震动,抬起头看着她。很意外地,她的眼帘垂下来,从美丽的眸子里溢出泪花,滴在胸前。雨季朦胧的光线打在她半边脸上,如处纱中,像极了一尊女神!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紧抱着她的双腿,温柔地磨蹭着她的膝头。

三日后,下军校尉鲍鸿下狱死。蹇硕闻之,终日不敢出北宫。

甲申,三公合荐前将军董卓为并州牧,乃诏其将兵归统于皇甫嵩帐下。数日,传董卓表章曰:“臣既无老谋,又无壮事,天恩误加,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弥久,恋臣畜养之恩,为臣奋一旦之命。乞将之北州,效力边陲。”又报其挥军进发,屯河东郡,距京师仅五百里!公然违抗皇命,拥兵自重,唯董卓才有这样大的胆子!我惊出一身冷汗,不禁在暗地里加紧了退居熊戎地的安排。

近日我驻于皇甫嵩军的哨探频至,言皇甫郦因此事谏道:“本朝失政,天下倒悬,能安危定倾者,唯大人与颜鹰耳。董卓初屯兵甲,甫有恶念,怨隙已结,势不俱存。其被诏委兵,而上书自请,此逆命也。又以京师昏乱,踌躇不进,此怀奸也。今颜鹰退避羌凉,而大人独掌武事于畿辅,为军帅,正可仗国威以讨之,上显忠义,下除凶害,此桓、文事也。”

皇甫嵩的回答显得妇人之仁,“专命虽罪,专诛亦有责也。不如显奏其事,使朝廷裁之。”上书劾奏,天子乃下诏谴责董卓。

我叹息着朝卢横等人道:“皇甫郦虽败军之将,然见事比其叔父要明白得多。如果义真此时发举大兵,讨董诛宦,成百世之业,恐怕历史都会被改写呢。”

尹晏与卢横面面相觑。我突然觉得失言,忙补救道:

“可惜此人注定是个软弱无能之辈,不能成就大事啊!”见他们默然,我又很不是味道地摇摇头,“恐怕我也并非大器,倒是让皇甫郦谬赞了。”

卢横抱拳道:“主公仁睿,不兴杀戮,四方百姓得赖其力,而可饱食足衣,安居乐业,真英雄也。末将以为,主公不欲干预天下之事,定是有道理的。”

尹晏也点点头。我叹息了一会儿,道:“董卓和皇甫嵩一直是冤家对头,现在仇恨愈结愈深,恐怕不能善了。”

卢横言直口快,道:“主公无须管他。皇甫嵩是死是活,罪有应得而已!”

夏四月丙午,日食,太尉马日銸免,幽州牧刘虞代是职。十日后,灵帝在南宫嘉德殿死去,年三十四,遗诏蹇硕受命。由于皇子协素有宠,灵帝又以皇子辩轻佻无威仪,不想立之为嗣,然何进兄妹并掌内外,权重朝野,故久久不决。弥留之际托付蹇硕而非何进,实际上是下定主意,想立刘协为帝。

帝崩时,蹇硕正在宫中,便欲先诛何进而立刘协,乃急诏其入觐。上军司马潘隐与何进有旧,待其行至南宫元德门时,在旁连使眼色。何醒悟过来,吓得一头冷汗,连忙弃车换马,从侧路逃归大将军营,乃引兵屯百郡邸,称病不入。

这是当晚我得到的消息,是时光禄勋杨彪飞鸽传书,卢横亲来唤起。闻说变故,我立刻化装,急点二十名精勇,随我与夫人小清入城,来不及备车便步行前往。

中夜时仍有大雨倾盆,城门校尉开中东门放二千石以上官员入城,宫城外有五营校尉屯驻,近臣中黄门持兵,虎贲、羽林、郎中署皆戒严街道、各府,盘查极紧。

卢横等无法随侍,只得在宫外稍候。小清自是暗中潜身夜行。当下宫城已闭,黄门侍郎袁俭命令开启侧面端门,迎出来哭道:“陛下驾崩了!”

我扮出痛心莫名之态,捶胸顿足。旁边武士上来,跪呈孝衣,又为我免冠,除朝服、靴。我见两道旁悬挂无数白旗,在雨中摇摆,心中不免作寒,暗道:真弄不清是他死了还是我死了,这么多白布一挂,像是到了阎王的森罗殿呢!

当下有小黄门上前搀扶我们入殿。四面加砌镂花冠顶的明灯坛上引燃了熊熊火光,照得一片明亮。嘉德殿廊下已跪满了二千石以上官员,哀声震天。小黄门引入位秩,吩咐跪行哭礼。我干号两声,恰见身边有一位相识,却是奉车都尉张休,赶忙道:“哦,张大人。对了,太子的人选定下来没有?”

张休撇过脸来,小声道:“大将军托病未来,恐怕皇子辩要继位呢。”

“这样啊。听说何将军今日省宫,却匆匆回营,告病不出……”

张休凑过来,用手半遮着,在我耳边低声道:“那是上军校尉蹇硕有害人之意,何进这才不敢入觐呀!”

我装作心领神会的模样,连连点头,顿时更加明白了此时的“政治动向”,何进除宦之意,由来已久,此时矛盾更加表面化、白热化了。

刚刚想到此处,中黄门吩咐百官入谒。哭声稍止,官员们静静起身,往殿内行去。此时,大殿之上肃立两排带甲武士,持戟,披白单衣。皇后令下,三公缓缓走近灵柩,在尸体前跪拜叩头。此时,皇后、太子协、皇子辩等哭拜于东首,诸官员亦下跪,请“灵帝”沐浴。好容易礼毕,守宫令兼东园匠便请置黄绵、缇缯、金镂玉等作葬服。又启开帝嘴,使含千年珠玉。有司命百官跪哭,一时哀声不绝。

稍顷,东园匠、考工令奏东园秘器,绘日、月、鸟、龟、龙、虎、连璧、偃月于陵茔墓壁间,并置棺椁。五官、左右虎贲、羽林五将,各自统领营卒,虎贲执戟,屯于各殿端门与左右厢房,中黄门持兵屯殿中。三公前导,其后特进、中二千石、二千石、列侯,六百石、博士在队伍末尾,皆从西面入殿中。皇后东向,贵人、公主、宗室妇女以位次尊卑立于其后。皇太子、皇子西向,皇子少退在南,北面,皆须跪嚎。大鸿胪高声道:“哭!”群臣一个个大放悲声。

我心下狂乐,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连忙紧咬舌头,掩面假作伤容。

然后便是盖棺,近臣宦官无不在旁狂哭。三公表奏先皇英明仁睿,吹得天花乱坠。东园匠、武士下钉,棺盖置榫头,推拉合上,天衣无缝。按律,皇帝棺椁用上等木,“高九尺,广容八历”,可见其巨大。之后,太常以太牢之礼祭奠,太官食监、中黄门、尚食随后献祭。太常、大鸿胪又命哭。

次日差不多跪了一天,所进都是素食。假哭甚为累人,特别是为一个根本不值得去哭的人。我于是开始伤心起自己来,为什么要跪在这里装孝子,洒些鳄鱼的眼泪,没事干可以回家睡觉嘛!

当夜,三公奏《尚书顾命》,请皇子辩即皇帝位,何皇后为皇太后,董太后为太皇太后。何后允准,传诏次日,即戊午日行即位大典。大鸿胪宣诏群臣出宫,沐浴、换吉服朝会。我累得已快瘫下来了,随着人流刚出殿门不久,便见一年纪颇大的二千石轰然倒地,吓得众人顿时慌了手脚,急传太医诊治。我亦装出老态,步履蹒跚。杨彪见了,便请典军校尉曹操相扶。

我心中一喜,装作道谢的样子,低声道:“曹兄,你也来了,我怎么没瞧见?”

曹操亦轻声道:“孟德来得早,故而失之交臂。依足下看,新帝登位,能否天下安定?操有心谏何将军诛尽宦人,依其权势,此际下手最为妥当。”

我微微一笑,“若是换了我,趁刚刚群僚聚集的当儿,便遣自营兵将入宫,锁拿诸宦并亲宦官员,十常侍俱诛三族,再以太后名义颁诏天下,行大赦,对郡国宦官子弟、门客暂缓擒拿。如此,涤尽污秽,朝政革新,励精图治,天下可安。”

曹操浑身一颤,道:“颜公果非凡也!此番宏图,除足下外,更无他人能言。”

我淡淡道谢,趁机又劝道:“何进一介屠夫,愚愚钝钝,终非大器。曹兄最好能快快收手,到别郡去组织力量,京师变乱迭起,非久恋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