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少年透过红纱看着她一点点失去平衡,终于松了口气。他转头望向前方,依旧跟着喜轿行走,出了宫门,踏上人声鼎沸的大街。两侧皆有百姓就地叩拜,人群如波浪,此起彼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喜轿离人群渐远,来到一条相对黑暗,人烟稀薄的小街。穿过这条街便是王府别院,少年捏紧袖角,利眸闪过一道暗芒。
“扑扑”有东西在四周来回翻动,似飞禽,又似顽皮的小兽。“呯”喜轿前方落下几块新瓷,轿夫一惊,放下喜轿四下张望。“呼啦”一只黑猫由右上方的墙头飞跃到另一面墙内,打落了墙内枯枝上的积雪。
轿夫唏嘘一声,抬起喜轿继续前行,刚走了一步,身子便定住了,眼珠凸瞪,状似吃惊。
走在前方的护卫听见身后不寻常的动静,猛一回头,只见数个蒙面人身法极快地钻入喜轿,飞沙走石之间便虏获了羲和,正欲带走,眼前数条人影闪过,挡住了去路“放下公主!”
“有种就来抢!”领头的人阴阳怪气地叫着,明显变过声。
护卫们并不与人废话,抬头便是一刀,狠狠劈向劫匪。蒙面人以剑相抵,招式灵活多变,刚斗了几个来回便把对手绕的晕头转向,眼冒金星。“嘭”护卫们最终不敌蒙面人踹出的一脚,仰面倒地。
少年远远站着,淡漠地欣赏完全过程,扬手击掌“不愧是盗匪,很有气派。”
“我们奉帮主之命抢走新娘,公子不会阻拦吧?”领头的蒙面人拉下面巾,声音恢复了正常。
“原来是银狼帮的二当家,既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你们混出城门后,一路往北走,不要回头,等到了北漠领地才可松懈。”少年轻声嘱咐他们,望了望附近的路口,向左前方一指。“那边离城门最近,快走!”
“多谢公子相助!”二当家举剑致敬,偏头朝属下挥手“带人走。”驮着羲和的蒙面人即刻转身,潜入少年所指的羊肠小道。二当家为其断后,剑柄在掌心旋转了一下,随主人一道缩进路口阴影中。
“一路小心。”少年幽幽一叹,忽然一掌拍向自己胸口,一缕血丝淌出他嘴角。少年退至喜轿边,倚着轿门滑落下去。
许久后,大街另一头终于传来嘈杂的跑步声。等候喜轿多时的君天绝担心情况有变,带人沿途寻到此地,见人仰马翻,喜轿内空荡荡,当下拧起眉,揪起一名一息尚存的卫兵询问“是谁劫了亲?”
“属下不……知,只听那劫匪似同顾公子说过什么……”
卫兵被君天绝丢回地上,他跨过一具具昏死过去的身躯,朝少年走去。少年的气息很微弱,看起来也受了极重的伤。只可惜他再掩饰地多好,依然没有逃过君天绝的眼睛。
“栗公子,不要再装了。公主不在,你大可以站起来好好说话。”君天绝寒声讽刺,见少年并无反应,索性击出一拳,逼他清醒。
手腕在靠近少年面庞的一刻戛然而止,两根长指卡住了男子的手腕,如此轻松。少年张开晦暗的双眸,眼底的犀利清晰可见“人,不是我劫走的。”
“空口无凭,我不敢乱信你。何况……”君天绝意味深长地一笑,轻喊“季斯,告诉大家,他的真实身份。”
青衣人穿过人群,见少年捂着胸口直立而起,毫无半分惧怕,不禁为之所慑,顿了一会才说“公子的藏身之法真是高明,身为东裕皇室外戚,能隐忍到这一步,甘为地位卑微的面首,也实在难得。”
少年眉眼微挑,淡淡一笑“不错,我的确出身东裕栗氏一族,那又如何?”
“倘若你只是普通的东裕人,我也犯不着计较什么。可你的姨母是东裕皇后,这干系就大了。先帝执政初年,曾在东裕犯下一件错事。说起来,你和西裕皇室结下的仇非同一般。如今,你千方百计诱惑接近公主,所为之事,不言而喻。她离奇失踪,你敢说与你无任何瓜葛么?”君天绝笑得高深莫测,周围的士兵听他这么一说,立刻警觉,慢慢对少年形成包围之势,欲生擒邀功。
少年瞥了瞥四面的埋伏,暗自戒备,方才自伤已折损不少功力,若再不小心,必成阶下囚。“公主非我所劫,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是这句话。你揭穿我的身份,所图的不过是你的野心,与公主,与西裕统统无关。”
“好大的口气,人如其名,果真狂傲自负。大家听好了,今日谁抓了东裕奸细,官拜上卿,封千户!”君天绝从身侧卫兵腰间拔刀出鞘,横在胸前,以示激励。
“杀!”士兵们早因封赏迷了心窍,刀剑相撞,齐齐涌向少年。少年随机应变,周身内力凝聚,及至顶峰,突然迸发,掌风如龙吟虎啸,气贯长虹,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还未近身的士兵活活震退,痛得他们哀号连连。
虽是暂时压制住攻击,少年仍支撑不了太久,嘴边间或溢出的鲜血,殷红得有些妖魅。
君天绝瞅准时机,飞身而起,刀光四溅,直朝少年逼近。少年的手握住腰间软剑,正待抽出,眼前剑影一闪,数十名黑衣暗卫落于身前,替他截下了威胁。
“公子,身份曝露,西裕已不再是公子所能久居之地。事不宜迟,未免血光之灾,公子快随他们回建康。”黑影护在他身侧,扶住他微颤的身体。
少年擦干嘴角的血,摇头道“我不能走,羲还在等我。”
黑影剑眉一皱,掐住了少年的手腕“公子为她做的牺牲还不够多吗,从她离开皇宫起,公子就一直惦着她,还为她吃下了这害人的丹药,如今生不如死,她若这般不信任你,公子还不如及早离开她,也好过再受折磨。”
“阿钦!不许你这么说她!”少年气息减弱,体力开始下降。
“公子,你若今日死在此地,老爷又当如何?皇后娘娘在你离宫当日便转移了老爷关押的地点,我们寻了一月之久,也查不到老爷藏身之处。娘娘已生疑心,公子再不行动,老爷必死无疑。公子可担得起这大逆不孝之罪?”黑影见少年固执如斯,只好拿话激他。
少年微微一颤,低唤“父亲……”
“公子……”
“我们走吧。”少年最终选择离开,只是抓着黑影手臂的五指不停发抖。“也罢,待我回来,再向她解释好了。”
黑影眉间舒展,架起少年,运气飞起,趁乱将他带离了洛阳。
弦月如钩,洛阳郊外的密林,一辆马车隐秘疾行,车前马后都是银狼帮的人,二当家虽驾着车,依然耳听四面,眼观八方,随时准备与伏兵作战。
车内,羲和幽幽醒来,美眸眨了眨,嘶哑问道“这是哪儿?”
马车一侧的帮众听见声音,撩开车帘道“卫姑娘,我们送你去北漠,这是帮主的意思。”
羲和揉了揉昏沉的额角“他怎么能这样,这会引起大乱的。”
“帮主说了,只要姑娘没事,就算为你再起硝烟也值。”二当家嘿嘿发笑,说话还不忘取笑羲和。
“他什么时候来?对了,顾仁呢?”羲和不见少年,心忽然滞塞,堵得她发闷发慌。
二当家皱了皱眉,回头道“你说那少年么?他帮我们指了路后,应该还待在原地。你要是担心他,我给帮主传个信,让他打听打听消息?不过依我看,那少年机灵的很,应该没什么大事,过不了几日,便会来同我们会合吧。”
“希望如此。”羲和稍稍安心,可心中的慌闷却怎么也消不掉。
“姑娘再歇会吧,天还未亮,再行几个时辰,出了京畿,一切就好办了。”一旁的帮众见羲和神情疲倦,开口劝说。
羲和点点头,招呼道“你们也别太紧张,若是少年指的路,想必不会出什么危险,他,我信得过。”
帮众对视一眼,傻笑颔首。
羲和又靠了一会,心尖猛然一抽,惶恐再次占据她的全部思绪。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怕?羲和抓紧裙摆,瑟瑟发抖。
“嗖”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暗箭穿过车帘的缝隙,插在羲和脑后一寸的地方。
“有埋伏!”二当家高喝道,迅速跳下车,稳住马匹的躁动。
羲和探出头,凝视着四下静谧幽暗的林子,心越来越闷,那是危险临近的死亡预感。远处,一抹银芒闪动,“叮”射向羲和。
“啊!”离她最近的强盗摔下了马车,挺了挺身子,瞬间没了气息。月色映出他森白的脸,惊恐骇人。那暗器有毒!
“躲在暗处算什么?有种出来!”二当家紧握剑柄,与伏兵谈判。
林中阴风阵阵,少时,月光下走出几个人,穿着打扮似来自异国。
羲和望着他们,下意识地觉得不妙,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到底是什么。
“银狼帮的二当家,呵,幸会。”领头的蒙面男子身材挺拔,对二当家行了江湖礼节。
二当家眼睛一眯,冷光乍现“东裕的绿林卫?”
男子点头,抱剑笑道“二当家好眼力,我们均出身江湖,明人不说暗话,留下车里的女人,你们尽可安全离开。”
“你们常年居于建康深宫,能与西裕女子有何交集?话说明白,我们也好向帮主交差。”二当家暗运功力,话里锋芒毕露。
“有人雇我们杀了她。”男子靠近了几步,眼神直逼羲和。
羲和的手在车上刮出深刻的划痕,她看着男子,心惊胆战“是谁要杀我?”
男子冷笑,说出的话将羲和打入地狱“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太史令的公子,姓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