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要杀我……”羲和神情木讷,呆呆念道。“这不是真的,我不信……”
男子笑得更冷了“信不信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确实是他雇我们前来的。”
“姑娘,你在车内坐好,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打开车帘。”车窗另一侧的强盗扛起大刀,跳下车时,小声对羲和说。
羲和抱着膝盖蜷缩在车内,她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原来那心尖上的闷疼是意识到自己最爱的人将给她致命一击。她解下锦囊,掏出那两片叶子,拿捏时一不小心,把其中一片碾碎了,粉末随着帘外飘进的清风漫撒在地上,黑沉的夜里,想要重新拼凑完整,居然那么难。
外面的人依旧在打斗着,不时响起“乒乒乓乓”的碰撞,也不知谁胜谁负。羲和目光呆板地望着地面,手中的另一片叶子也脱离了掌心,掉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无论她怎么努力,他牵挂的始终是东裕的大业和他的家人。哪怕为此杀了她,也在所不惜。
“栗子,你好狠,好狠……”羲和险些将银牙咬碎,由头到脚凉透了。原来,他送还这片叶子不是为了证明他那天曾经出现过,而是向她表示绝情。又一次,赤一裸一裸的抛弃。
“呯”有兵器砍在了车门上,伴随着来人的疾呼“羲羲,羲羲……你在里面吗?回答我,羲羲……”
“绝。”羲和霎时惊醒,一把拉开车帘,君天绝正打着灯笼,小心仔细地照着她的脸。夜幕中有浅浅的薄雾飘荡,将男子的轮廓衬得朦朦胧胧。
“羲羲,不要吓我,你没事吧?”男子的脸上再不见常日的嬉笑慵懒,他伸臂一捞,将羲和带下马车,护在怀中低声安慰“幸好我没有迟来一步,方才碰上那些杀手是不是很无助,很害怕?”
“嗯。”羲和靠在男子怀中发抖,鼻翼收缩,隐隐抽泣“绝,他要取我的命,栗子……要我死。”
“栗子?”君天绝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继而化为柔情,笃定地说“羲羲,没有谁能从我身边夺走你,他不能,阎王也不能!”
羲和哭诉地更厉害,两只胳膊圈着君天绝的脖颈,呜呜哭着。上次栗子抛弃她,她没有哭,被敌军围困,濒临绝境她也没有哭,唯独这次,当知道那个一直被她惦念的人竟然雇人杀她时,她再也承受不住了。她原以为的一切在瞬间崩塌,仅剩的一点幻想也彻底被打破。她再也没有勇气等下去,盼下去。她怕下一次,那个男子会直接拿着尖刀插入她的胸口,让她做东裕颠覆西裕的第一个祭品。
“没事的,我带你回去好吗?都哭成小花猫了,真难看。”君天绝擦了擦她的两腮,肆意嘲弄,语气却能让人觉出几分宠溺来。
见羲和依然哭个不停,他索性抬起她的下巴一吻缄口,轻而易举地遏制了女子所有的哭泣。过后,他又替她擦净泪痕,俯身抱起她,想放到自己马背上。女子却死活不肯松手,将他的脖子搂得很紧。君天绝笑了笑,揉揉羲和散乱的发髻,使坏道“再不松手,我可就以天作被,以地为床,在这里跟你洞房了。”
“不要。”羲和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已不那么明显。
“那我骑马带你回府,我们继续未完的婚礼可好?”君天绝轻哄道,伸指捏了捏羲和红彤彤的鼻尖。“都哭成这样了,宾客们见到,大概会以为我欺负了新娘子,唉。”
羲和吸吸鼻子,话音一抽一抽“那,那我不哭了。”
“嗯,羲羲乖。”君天绝抱着她上马,为防她再次伤心,悄然点了她的睡穴,任由她窝在自己胸前取暖。他一边拉扯缰绳,一边朝马下的自家军士说道“放了那群劫匪,他们的主使底细不明,莫要生事。至于东裕的那些人,全部交给官府收押。”
“明白,世子慢走。”士兵应道,很快便松了绑缚二当家的长绳。二当家上前想再抢走羲和,却遇上了君天绝的冷眼“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识趣的话,马上走!”
二当家握了握拳,没有再行动。
君天绝见事情平息,扬起马鞭一甩,往城内折返。他望着身前昏睡的羲和,嘴边拾回了惯有的慵懒笑容,还有一丝明显的庆幸。“羲羲,我终于没有再错过你。”
羲和清醒时,躺在王府别院的新房内,床头点着一支红蜡,翻身便可看到男子俊朗的面庞,他连睡觉都在笑,也不知为什么感到高兴。她动一动,男子就醒了,眯眼望着她“羲羲,这是我们的新房,睡得还习惯吗?”
“很好,我们今天还没拜堂呢,怎么可以同寝?”羲和往侧边移了移,不安地问“错过了吉时,是不是就不吉利了?”
君天绝伸手摁住她,笑得很欢快“不会。今天没有成亲,明天再来一遍就好了。我们这回不在王府成亲,就在宫内,这样可以免去不少麻烦,也不必担忧有心之人劫走你。”
“好。”
“羲羲,你知道在你身边的那名少年是谁么?”君天绝黑眸微闪,划过一道凛冽。
羲和经他提醒,才记起少年,赶忙问道“顾仁怎么样了?”
君天绝眼睛危险一眯,口气满含嫉妒“一醒来就问他,你可把我这个夫婿放在眼里了?”
“不,我只是问问。”羲和自知失言,低下头默默反省。
“他是你的一个故人。”君天绝斜视羲和,静静观察她眼中的每一丝情绪。
羲和一怔,白衣,故人……是栗子!“不,我不要相信他是栗子,不!”羲和突然抱头缩成一团,她害怕了,真的害怕了。二当家说少年给他们指了路,而伏兵恰好出现在他所指的大道上,这不是引君入瓮是什么?“栗子,为什么要杀我?”羲和再次哭出声,“白衣少年”待她那样好,让她如何相信这友善的背后藏着这样的阴谋,那是栗子,是栗子啊。
君天绝微妙地叹了口气,扳过羲和梨花带雨的脸,捧在掌心“羲羲,人心深不可测,更何况他本与西裕皇室有大仇。他来这里,目的是为了造成西裕内乱,国将不国。而他着手的对象,就是你。”
“不,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羲和眼眶涌出的泪如决堤一般,再也止不住。大仇?是啊,丞相跟她提起父皇做的那件错事时,她就该想到,那个旁亲有可能是他们一家。父皇让她疏远他,是因为认出了那块八卦图所代表的人。他当初可是因为报仇接近长公主的?她早该意识到的,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虚情假意。
真相昭然,她才发现自己如此措手不及,不堪一击。这个男子,她堵了一生幸福在他身上的人,原来是这样的工于算计。利用她的爱意,一步步摧毁西裕,直到东裕的掌权者满意为止。
这一刻,她苦苦寄托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所谓远离乱世,桃源隐居的美梦不过昙花一现。栗子,终究不是她的良人。真心待她的夫婿,她何曾有过?利用,一切都源于利用。
“羲羲,别这样。”君天绝面露悔意,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羲和此时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呜咽着,逃不开自己给自己下的圈套。就在她因哭声梗塞憋得面红耳赤的时候,颈间陡然一麻,紧缩的身子渐渐舒张,平摊在床榻上,似睡相不好的孩子般乖巧。
榻边传来君天绝深深的叹息,他只能暂时以这种方式舒缓她的情绪了。
“世子,有人找您。”深更半夜,这样突兀的通传显得有些扰人。
君天绝替羲和拉好被角,柔和的目光在转头的一刹冷淡下去,以暧昧不明的邪魅作掩饰。“让他在书房等我。”
出了房门,沿回廊直下,尽头便是他的书房,里面没有点灯,可他知道,找他的人已经来了。轻轻地,他推开了书房的门,很快阖上,将最后一丝亮光屏蔽在外。
“楼主,我已按照您的吩咐,将绿林卫斩草除根。”地上有衣摆摩擦传出的窸窣响动。
君天绝扯了扯唇,凭借记忆寻到摆放纸墨笔研的书桌,抽出第一层的抽屉,便可看见昨日北漠送来的金贵匕首,他的手指拂过上面印刻的图腾,凹凸不平。“是吗?一路辛苦。”
“为楼主效力是属下的福分。”对面模糊的身影伏地一拜。
君天绝依靠仅存的微光找到了对方的位置,嘴角轻勾,懒懒道“看来本楼要好好赏赐你了。”
对面的人迅速抬头,以为君天绝会给他什么稀罕物什,哪知自己只来得及看清一道森冷的刀光。“噗”是利器刺穿血肉的钝响,干脆果决。
匕首被抽出,君天绝盯着对面男子扩散的瞳孔,那里痛苦与悔恨相互交织。“我不会给任何人破坏我和她感情的机会,所以你必须永远为我保密。”他在男子倒地后,拉开了书房的门,大步走出去。
回到人前,他依旧是众人眼中慵懒闲散的谷阳王世子,一点也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