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奇怪啊!秦少游怎会知道小妹今日去东岳庙呢?”苏轼懊恼地:“唉,都怪我多嘴啊!”
“哼!不肖儿女,把门风败尽!”苏洵气得发抖,一转身,颤巍巍走下楼去。
苏小妹突然从床上翻身坐起,一双泪眼狠狠地望着苏轼:“多亏你好心成全,早日了结!”
她一把抓起枕边那把秦观所赠的纸扇,愤然撕成两半,“啪!”地扔在地上:“拉杂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倩儿侧眼看看苏轼,旁敲侧击地说:“夸得千好万好,原来是个无耻之徒!”
苏轼反唇相讥:“这是小姐自选的佳婿,怪得了谁?”
苏小妹愤愤地:“我只见他的文章,你应该知道他的为人!”
苏轼俯身拾起纸扇,神色严峻地说:“不,少游怎会是如此人格?!”
黄河岸边,秦观还在苦苦相等。
小乙疲惫地坐在河岸上:“相公,不必等了,他是不会来的了。”
秦观郑重地:“与朋友相交,不可言而无信。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王雱汗流浃背,急急赶来,抬手招呼着:“少游兄,你来得早哇!”
小乙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秦观和气地:“元泽兄姗姗来迟,想是有要事耽搁了吧?”
王雾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小弟一大早就被来访者缠住,现在才得脱身。唉。还听他们说了许多令人不快的话语,说出来……会扫了少游兄的兴头!”
“噢?”秦观关切地抚着他的肩膀,“你我情同手足,有何难处,但说无妨,小弟也可与你分担忧愁!”
“少游兄!”王雱煞有介事地望着他,“我……我是在为你担忧啊!”
“我?”秦观越听越糊涂了。
小乙“腾”地从地上跳起来:“我家相公出了什么事?”
“唉!”王雱连连叹息,欲言又止。
秦观镇静地:“元泽兄,多谢你至诚关切!少游并非懦夫,纵有滔天大祸,但说无妨!”
王雱试探地说:“少游兄,那苏家小妹,你可曾见过吗?”
秦观:“不曾。”
王雱重重地点点头:“这就糟了!方才友人来访,谈及此事,都说她其貌不扬,丑陋无比!”
秦观:“唔?当真吗?”
王雱:“是啊,我也是道听途说,不敢相信,但是,有苏子瞻诗句为证,还会有假?你贸然娶此丑妇,真乃终生不幸,少游兄,我劝你及早退婚吧!”
秦观笑道:“岂有此理!你方才所说,我早有所闻,苏家兄妹曾互相嘲戏,那不过是诗人夸张形容之词,好比‘燕山雪花大如席’、‘白发三千丈’,又岂能当真?”
小乙偷偷地在王雱背后扮了一个鬼脸。
王雱听得话不投机,脸色变得极不自然。
秦观胸怀坦荡地:“况且,我爱的是小妹的才华,她又倾心于我,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花无百日娇,人无百岁春,只有文章才能留传千古。纵使传言是实,我也决不负小妹,愿与她携手相将,白头偕老!”
“噢,噢……”王雱无言可对,悻悻地说:“但愿如此!……我们该回去了。”
秦观笑着说:“元泽兄,你约我来看日出,如今已是日落了!”
王雱尴尬地抬起头来。
黄河岸上,夕阳西沉。远远的几条渔船上,升起淡淡的炊烟。
王雱看看西方,随机应变:“日落也颇为可观!你看,你看,这正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啊!”
四
一家朴素、整洁的客店,门外挂着的招牌上写着:“迎贤客栈”。
笑容可掬的店家对着镜头说:“您要找秦相公?他今天一早便出门去了,到现在不见回来。”
镜头拉开,他在和苏轼说话。
苏轼犹疑地:“果然一早就走了,难道他真的去了?”
店家:“小人不知他去哪里,也不便问。您不妨等一等他。”
“不必了。”苏轼皱起了眉头,从袖中掏出那把纸扇,“烦请店家把这个转交给他,就说……就说苏子瞻来过了。”
苏轼转身离去。
店家持扇在手,惊讶地看着他的背影:“呀,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东坡居士!”
纸扇的特写。
两只手把纸扇展开,扇面当中一道裂痕。
镜头拉开,纸扇拿在秦观手里。
“啊?!”秦观好似当头霹雳,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站在院中。
飒飒的声音敲打着花木,潇潇春雨洒在秦观的脸上,洒在他的身上。
小乙的声音:“相公,下雨了!”
秦观毫无知觉。
一把纸伞遮在他的头上,小乙惊惶地搀扶着秦观:“相公,相公,您这是怎么啦?”
秦观木然地随着小乙缓缓移步,手中捧着那把撕裂了的纸扇。
室内。
小乙接过那把纸扇:“啊,她变心了?”
秦观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向案边。
小乙焦急地追着秦观:“相公,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啊?”
秦观仍然一言不发,只听到飒飒的风雨声。
小乙愤愤地骂起来:“这苏小妹怎么翻云覆雨啊!相公题诗的扇子,千金也难买,好意送给她,她却忍心撕成两半退了回来。什么样的小姐您找不到啊,偏偏去求她,受她这样捉弄!”
他一眼看见那张瑶琴,气不打一处来:“哼,把她的琴扔到烂泥里去!”
秦观喝住小乙:“不许胡来!”
他深情地注视着案上的瑶琴,伸手拨弄着丝弦,发出凌乱的声响。他苦苦地思索着,自语着:“苏小妹怎会是朝秦暮楚之人?”
小乙愤愤不平地:“那,这扇子又是……”
秦观无法解释。他以手抚琴,凄然长啸:“小妹啊小妹,我未负你,你何负我?你何负一一我?!”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雨声。窗外的花木点点垂泪,淅淅沥沥的绵绵春雨,伴着令人断肠的琴声。
一怀愁绪、万般情思,都凝聚在他的眉宇之间。随着深沉的琴声,画外响起一支男声独唱的歌:
孤馆寒窗风更雨,欲语语还休。
昨日春暖今日秋,知己独难求!
四海为家家万里,天涯荡孤舟。
昨日春潮今日收,谁伴我,沉与浮?
歌声中,画面上反复出现:秦观感情炽烈的脸,执著求索的眼睛;弹琴的手指,颤动的琴弦……
歌声中,画面上交错出现:滂沱如注的急雨,孤灯荧荧的窗口;骤起骤落的浪潮,风雨飘摇的小船……
镜头推向夜色茫茫的风雨之中。
花木枝头,弱芽摇曳,萋萋草坪,落英缤纷。惟有一丛青翠的新竹,任凭风吹雨打,昂然挺立……
春雨,无尽的春雨,打在碧绿的芭蕉上,打在殷红的落花上……
镜头拉回室内——苏府,苏小妹闺房。
此刻,小妹也在对着春雨,双眸垂露,思绪茫茫。画外,悲愤的女声独唱:
连夜风声连夜雨,佳梦早惊休。
错把春心付东流,只剩恨与羞!
风雨摧花花何苦,落红去难留。
春暮凄凄似残秋,说不尽,许多愁!
一组多画面镜头,在银幕上展现出:自悲自叹的秦观,自哀自怜的小妹;密集如织的雨丝,顺水漂流的落花……
画外,男女对唱的歌声。
男声:
张弦难诉相思意,咫尺叹鸿沟!
女声:
花自飘零水自流,肠断人倚楼。
男声:
夜夜明月今何在?不把桂影投!关关雎鸠……
女声:
……恨悠悠,
男女声合唱:
一般苦,两样愁!
分割的画面上,秦观和苏小妹同时摇头叹息。拖得长长的“愁”字,久久地在画外回荡……
王府,王雱的卧室。
王雱半闭着眼睛,在床上辗转反侧。他伸手拿起枕边的文卷,端详着卷面上的朱批,得意地说:“苏小妹,你算说对了,果然我‘胸中韬略无穷’!”
迎贤客栈。
天将黎明,夜雨初晴。
小乙:“相公,天亮了。走,我随您去苏府问个明白!”
秦观整整衣冠:“不,今天是礼部大试之期,我要去应试了。”
小乙:“相公彻夜不眠,眼睛都熬红了,我随去伺候笔墨茶水。”
秦观:“考场森严,你去不得,留下歇息吧!”
“嗯。”小乙答应着,眨动着亮晶晶的眼睛。
苏府,庭院里。
花木丛中,苏小妹带着倩儿,踏着满地落花恹恹地散步。
倩儿:“小姐,今天一早,王雱又派人前来求亲了!”
苏小妹凄然一笑:“他还未绝此念?我宁可终身不嫁,也决不会不得已而求其次!”
倩儿挽住小妹的手臂,哀怨地说:“小姐,下一辈子我们再也不做女儿身了,这一关好难过啊,稍一不慎,就如坠深渊……”
苏小妹倔强地:“不,总有一天,要让他秦少游领教我的厉害!”
一阵吵嚷声,苏小妹回过头去。
院公带着一个垂髫童儿,推推搡搡,顺着南路走来。苏小妹厌烦地:“院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是什么人?”
院公:“小姐,这个小厮自称是秦相公的书童,一大早便到门口无理取闹!”
小乙挣脱院公,大喊起来:“你就是那个背信弃义的苏小妹?我找的就是你!你凭什么撕了我家相公的扇子?你赔!”
苏小妹又惊又怒,满脸红云,转过身去。
院公上前抓住小乙,喝道:“小畜生,休得无礼!”
小乙愈加厉害:“我无礼还是她无礼?自家选中的相公又要退婚,臊不臊?”
倩儿心头火起:“你这个小无赖,和你相公一样!”
小乙:“谁无赖?我家相公站得正,走得直,只怕你家小姐不配!”
倩儿:“看我撕了你的嘴!狗仗人势,和秦少游昨天在东岳庙唱的一个腔调,呸!”
小乙两眼睁得血红:“东岳庙?我家相公昨天被一个什么公子约去看黄河的日出、日落,白白耽误了一天,鬼才到什么东岳庙去了!”
“啊!”苏小妹大吃一惊,回过头来,“你说什么?这话当真吗?”
“哼!”小乙喊道,“谁像你满嘴昏话?不信你去问他!”
苏小妹不觉一愣,自语道:“问他?”
倩儿还要上前相骂,小妹拦住她,对院公说:“放他去吧!”
“赔我们扇子!”小乙被推搡着,还在喊叫。
倩儿气愤难平:“小姐,怎么放他走了?您别拦我,我去跟他算账,小姐的瑶琴还在他们手里呢!”
苏小妹:“慢!你没听见他说,秦少游昨天未去东岳庙吗?”
倩儿睁大眼睛:“那个人亲口说自己是秦少游还会有错?难道见了鬼了?”
“嗯,”苏小妹沉思着说,“是见了鬼了,秦少游不会那样轻浮浪荡,说不定其中有诈!”
“噢?那我们何不去问个究竟?”倩儿急切地拉着小妹就要走。
小妹笑道:“疯丫头,你我如何轻易去得?”
迎贤客栈前,薄暮时分。
大门口,一位文质彬彬的年少书生和他的书童走进的背影。
店家笑容可掬地迎上来:“二位客官要在小店下榻吗?里面请!”“啊,不,请问贵店有一位扬州府高邮来的秦少游相公吗?”那书生颇不自然地打个问讯。此时,我们看出了此人原是苏小妹假扮,那书童便是倩儿。
店家:“噢,二位也是来向秦相公贺喜的吧?”
倩儿没好气地:“贺喜?喜事早就——”
小妹拉了她一把,没让她说下去。
店家并未留心,仍是乐呵呵地说:“是啊,喜事早就传开了,一听说秦相公高中了进士第一名,贺喜的人就来往不断哪!您看,秦相公送走一批又一批啊!”
他指着门外一群离去的客人,秦观在殷勤相送,只看见他的背影。
“噢。”苏小妹这才明白店家所说的“喜”是何所指,连忙接过话题,“是,我们……正是来贺喜的!”她望着纷纭的人群:“怎么不见秦相公?”
秦观送客回来,正好走到门前。
店家:“这不是,秦相公回来了!”
秦观有礼貌地:“这位相公可是来找我吗?”
特写:苏小妹吃惊的脸。
特写:倩儿吃惊的脸。
特写:秦观温厚的脸。
叠化:王雱轻狂的脸。
叠化:秦观温厚的脸。
倩儿惊慌地:“错了,小姐!”
店家:“哪有什么小姐?没错,这就是秦相公!”
苏小妹喃喃地:“果然错了!”
秦观持重地:“不错,在下就是秦观。请问仁兄……”苏小妹眼睛一闪,拱手答道:“久慕秦兄大名,特来拜望!小弟因今科落榜,不便通报姓名,敝……敝姓贾……”
秦观亲切地:“噢,原来是贾相公,请!”
苏小妹随着秦观向里面走去。
店家小声嘀咕:“‘假相公’?看你也是假充斯文,可惜了这身衣裳!”
三人走进房门。
秦观有些拘谨地:“贾兄请坐!”
苏小妹随声附和:“秦兄请坐!”
小乙捧茶进来,看见小妹和倩儿,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他犹犹疑疑地摆好茶盏,退出门去。
倩儿神不守舍,东张西望。
苏小妹稳坐案边,察言观色。
秦观满怀心事,一脸愁容。
苏小妹注视秦观,旁敲侧击:“秦兄金榜题名,为何闷闷不乐?”
秦观只是摇头叹息,无言以答。
倩儿悄悄地在小妹身后指指案上:“瑶琴!”
苏小妹一眼看见自己的心爱之物,忍不住站了起来,深情地伸出纤秀的手指,拨动琴弦。
琴声“丁冬”,秦观被触动心事,如坐针毡。
苏小妹侧眼看着他:“好一张精巧的瑶琴!秦兄不但文章高妙,也一定深通声律。秦兄愿为小弟弹奏一曲吗?”
“噢。”秦观略一踌躇,不便推辞,移坐案前,低眉俯首,徐徐弹奏起来。
琴声轻柔,像微风吹皱一池春水;
琴声徐缓,像从水天一色的岸边漂过一片白帆;
琴声委婉,像发自肺腑的娓娓絮语……
秦观的无恨惆怅、无尽哀愁倾注于琴声之中,他忘却了身边的听琴者,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苏小妹的全副身心被这琴声所征服,她听得呆了……
琴声凄楚,像远在天边的呼唤;
琴声尖厉,像近在咫尺的责问;
琴声凌乱,像被创痛所折磨的哀鸣;
琴作变徵之声,像海枯石烂,惊心动魄,使人不忍卒听!
特写:苏小妹的脸,苏小妹的眼睛。热泪像泉水般地涌上来,就要夺眶而出!
戛然一声,琴声停了。秦观以手扶案,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苏小妹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激动地叫道:“秦——”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身着男装,只好极力控制着内心的情感:“——兄!”
她掩饰地擦拭着泪水。
秦观回过头来:“贾兄,你……你落泪了?”
苏小妹感叹道:“小弟被这琴声所感动!昔者俞伯牙弹琴遇知音,钟子期听琴而知‘哦峨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我听秦兄之琴声,像是在怀念什么人吧?”
秦观木然地说:“不瞒贾兄说,此琴原是苏小妹赠与我的信物。可是,琴虽在,约已毁……”
苏小妹自悔自恨:“小妹啊小妹,你太无情了!”
秦观诧异地:“怎么?贾兄也与她相识吗?”
苏小妹急忙说:“啊,不,不!秦兄,且请弹新曲,何必思故人?”
秦观一往情深地:“但得留余韵,惟愿伴此身!”
“啊!”苏小妹心头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