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皇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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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鹊桥仙(4)

倩儿在身后偷偷提醒她:“扇子!”

“嗯。”苏小妹以袖扇面,眼睛东寻西找,“才是仲春天气,这房中已经热了。请秦兄借我小扇一用!”

秦观拘谨地把衣袖藏在身后:“噢,房中太热,请贾兄到院中纳凉!”

院中。

小乙颇不耐烦地坐在一块太湖石边,嘟哝着:“哪里来的这个贾相公?专惹人家伤心!”

苏小妹随秦观走出房门,小乙气鼓鼓地走开去。

倩儿指指秦观衣袖。

苏小妹点点头,依然以袖扇面,说:“咦,这院中也无一丝凉风。秦兄,你难道没有随身小扇吗?”

秦观还要掩藏,不留神,袖中纸扇“啪”地落地。

倩儿手疾眼快,俯身拾起,递与小妹。

秦观十分窘迫。

苏小妹把扇在手,展开扇面,故意惊叹道:“哎呀!美扇妙诗,怎么撕成两半?”

秦观红着脸说:“并非敝帚自珍,不肯相借,是怕贾兄见笑。这是我赠与苏小妹的信物,却不知何故,被她撕破退还了!”

苏小妹故作激愤:“啊,赠扇毁扇孰可恼?定情断情何足惜!她既负你,抽刀断水罢了!”

秦观无限眷恋:“知人识人岂容变?立信守信不能移。我未负她,以心对天可也!”

秦观慨然昂首,像是要苍天作证。

空中,一只孤雁“嘎嘎”地鸣叫着飞向远方。

秦观:“贾兄,你看那孤雁,它失去伴侣,便日夜哀鸣,飞遍天涯海角,四处寻找。朝独鸣,暮独宿,终身不再匹配。飞禽尚且如此,何况衣冠须眉!”

苏小妹心头又是一震:“我若是小妹,定是嫁你无疑了……”

倩儿急忙碰碰她的后腰,苏小妹停住了口,把手中的纸扇合拢,收在袖内。

秦观痛苦地:“贾兄莫要取笑吧,非但苏小妹,连苏子瞻也已与我绝交了!”

“苏子瞻?”苏小妹趁机问道,“他前日来访未遇,你到何处去了?”

秦观懊丧地:“我前日整天都在黄河,至晚方归!”

苏小妹苦苦思索。

画外,她的内心独白:“那个东岳庙狂徒,是什么人?”

太湖石旁,小乙愣愣地在纳闷:“刨根问底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突然,小乙莽莽撞撞地奔过来,毫无礼貌地看看苏小妹,再看看倩儿。他盯住倩儿团团转,倩儿慌了,躲躲闪闪。

秦观诧异地:“小乙,你……”

小乙两眼直勾勾地盯住倩儿嚷道:“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苏小妹慌张起来,向秦观匆匆一揖:“秦兄,小弟告辞了!”拉了倩儿,急急向门外跑去。

秦观茫然地:“哎,贾兄,贾兄你……”

小乙气呼呼地:“对,没错!”

身着男装仓皇逃跑的苏小妹和倩儿,突然变成了女装。

小乙眼睛一眨,她们又恢复了男装。

小乙喊叫着追上来:“赔我们扇子!”

倩儿回头笑道:“扇子,我家小姐取回了!”

一串“咯咯”的笑声,两人不见了。

“小姐?‘假相公’?”秦观如梦方醒,痴痴地笑道:“啊,苏小妹!”

热烈、欢愉的喜庆音乐。

苏府门前,张灯结彩,喜幛高悬。宾客如云,车水马龙。

王府,王雱书房。

王安石神情肃然,两眼熠熠发光:“苏小妹独具慧眼,竟与朝廷会考所选全然不差,奇才呀,一对奇才!”

他的身旁,王雰愤愤不平地:“我……”

王安石看了他一眼:“雰儿,不甘落人之后固然是好,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看了此次会考的试卷,少游确在你之上,你名列第二,应心悦诚服!至于婚姻之事嘛,更应两厢情愿,不可强求。今天,我还要到苏府去拜贺哩!”

王雱吃惊地抬起头来:“啊?”

王安石高声说:“你也必须随我前往!”

王雱打了一个寒战:“爹爹,孩儿是……万万去不得的!”

王安石威严地:“嗯?”

苏府。

苏洵、苏轼和披红挂彩的秦观热情地恭迎贵宾。

王安石拉着忸忸怩怩的王雱走上前来。

王安石向苏洵拱手相贺:“苏公!聪明女得聪明婿,大登科后小登科。可喜可贺!”

苏洵倒有些难为情了,他激动地拉着王安石的手:“宰相,老泉不才,多有得罪,请不必记在心上了。”

王安石爽朗地笑道:“哪里,哪里?你看,连我那雾儿也来贺喜了!”

王雱强作笑容,上前相贺。

秦观热情地挽住他的手:“年兄,你我同中制科,皆喜!”

王安石:“是啊,皆大欢喜!老夫还特地手书一联,拿来献拙呢!”

一副大红喜联高高挂起:

淮海居士笔底才华少有 苏门女杰胸中韬略无穷

苏洵、苏轼大为惊讶:“这……”

王安石欣然笑道:“这联中其实无我一字,取自苏府,还至苏府!”

一阵热烈的笑声。

来宾们纷纷议论:“果然‘宰相肚里能撑船’啊!”

高亢的画外音:“摆喜宴!”

音乐声中,镜头从空中俯摄苏府全景,一片灯火辉煌。

坐落在春水湖畔、掩映于花木之中的新人洞房,闹中取静,恬淡清雅。一盏明灯照亮窗帏,可以看到苏小妹盛妆临窗的剪影。

秦观带着几分酒意,满面春风来到房前,整整衣冠,伸手推门,门却紧闭不开。

秦观兴冲冲地:“小妹,小妹,少游来也!”

倩儿从廊下走过来:“姑爷!”

秦观:“倩儿,相烦传语小姐,新郎来人洞房,何以闭门不开?”

倩儿认真地:“小姐说,她要在这良宵佳期,显露姑爷的超人才华,便出了三个题目,要您答出之后,再请进洞房!”

秦观笑了:“真是好事多磨,新婚之夜还要我再过三关!”

院门内外,挤着一些等着偷听新房的客人,听到这里,来了兴致:

“唔,真新鲜!”

“还有好戏看哩!”

王雱从人们旁边经过,他本来要早早走开,听见议论,眼睛一闪,折身挤了进来:“我倒要看一看!”

洞房廊下。

倩儿:“姑爷有生花妙笔,胜似关云长过关斩将,您还怕吗?”

秦观:“小妹真是独出心裁!朝廷的会考我都考中了,何惧此三题!试题何在?”

倩儿一指门前:“姑爷请看!”

特写:门前横放一几,几上排列笔墨纸砚、三个纸封、三个盏儿:一玉、一银、一瓦。

秦观不解地:“考便考吧,这三只盏儿是什么意思?”

倩儿指点着说道:“那玉盏是盛酒的,银盏是盛茶的,瓦盏中只盛清水。这三个封儿,内装三个题目,三试俱中,玉盏内美酒三杯,请进洞房;两试中了,一试不中,银盏内清茶解渴,等明晚重新考试;一试中了,两试不中,瓦盏内喝口清水,罚在外厢读书三个月!”

秦观:“好厉害的考官!若是天下女子都如此,世间男子谁还敢放松学业?不过,此举只可唬唬别人,却难不倒我。朝廷的会考我都对答如流,莫说她三个题目,便是三百个,又何惧哉?”

倩儿认真地:“姑爷不可大意。我家小姐不比平常的盲试官,之乎者也、陈词滥调。她的题目好难哩,搞不好,要受罚的!”

秦观哦哦笑道:“不必饶舌了,请出示第一题。”

倩儿拿起第一个纸封,取出花笺一幅,递与秦观。秦观就着月光观看——

特写:花笺上写着:

四句诗。小姐写时,我看了半天也点不断哩,让这条链子给缠住了!

秦观笑道:“这链子缠得好啊,你看,这是一首叠字诗:‘久慕秦郎假乱真,假乱真时又逢春,时又逢春花含玉,春花含玉久慕秦。’啊,小妹,前番误会,我不怪你,此诗盛情,感人至深!”

倩儿:“小姐是借此向您倾诉衷肠!姑爷真是才高,一眼就看透了!”

洞房内。

门外倩儿的声音:“新郎交卷,第一场完。”

花笺从窗缝中递入,苏小妹接笺在手,看后微微而笑。

门外。

秦观:“请出示第二题。”

倩儿取第二个纸封,也抽出一幅花笺:“这第二题却是个灯谜,两句各打一个人名。姑爷请看,切莫猜错了!”

秦观接笺在手,读出上面的字句:

“落凡七仙女,闹海一哪吒。”

倩儿再次叮嘱:“姑爷,您可千万不要猜错!”

秦观不假思索,答道:“若是别人来猜,定会不着边际,却难瞒过我去。你看,七仙女在姊妹中排行最末,当是‘小妹’;哪吒系一童子,他去闹海,岂不是‘少游’吗?小妹呀小妹,你把你我这一对恩爱夫妻都写进去了!”

“啊!”倩儿叫道,“第二场完!”

倩儿把花笺递进窗缝,又打开第三个纸封。

秦观目视窗帏上的小妹侧影,笑道:“两个题目,眼见难不倒我,大局已定也。谅你再无难题!”

窗帏内传出小妹“咯咯”的笑声。

秦观:“莫笑,莫笑,看我提笔立就!”

倩儿:“姑爷,这第三题嘛,倒是不难,小姐出一上联,请您对个对儿,对得工整‘便可饮得美酒’进得洞房了!”

秦观:“噢,我五六岁时便会对句,有何难也!”

秦观展开花笺,读道:“闭门推出窗前月……”

“噢,”他提起笔来,就要答对,口中说道,“也只是寻常风花雪月之类,嘴边常念的词句,容易,容易!”

倩儿:“好,姑爷请写!”

特写:秦观手中的笔,正要着纸,却又提了起来,如此反复再三。

倩儿:“姑爷,您快写啊!”

秦观:“莫要催我,让我想一想。”

倩儿:“您是天下才子,对个对儿还要想吗?方才不是说可以提笔立就吗?”

秦观:“哎,这个对子,初看时极觉容易,细细品味,却是出得尽巧,若是对得平常了,不见本事。姑爷我定要作个佳对,叫她心服口服!”

倩儿:“哎呀,我当是姑爷何等的天赋神才,原来写上七个字儿也如此之难啊!”

秦观:“休要幸灾乐祸,若不服气,你来试试看!”

倩儿“扑哧”一笑:“小姐并未要我作对,我若对得出,小姐也就不要您秦相公了!”

秦观:“你莫用激将法,看我写!”

说着,举笔欲写,却又缩了回来。

倩儿:“跛脚却怪路不平!我不做声,您倒是写啊!”

秦观讪笑着说:“倩儿,姑爷吟诗作对,向来要借助酒兴的。可否饮这玉盏一杯?”

倩儿以手遮盏:“三题作完,方可饮酒”莫怪我铁面无私!秦观:“那么,就饮香茶一杯?”

倩儿狡黠地看着秦观:“如果您自认两胜一负,倒可香茶解渴,明晚再试!”

秦观摇头道:“啊,饮不得,饮不得!我连清水也不饮了!我秦少游何曾在人前服输?”嘴里说着,手却举笔不动。

倩儿:“糟了,姑爷怕是答不出了!”

特写:秦观的脸上渗出一层汗珠。

洞房内。

苏小妹凝神谛听,门外悄然无声。

苏小妹自语道:“少游啊少游!我原是要显露你的文采,你可不要给我丢丑啊!”

门外。

倩儿打个呵欠,懒懒地说:“姑爷,不要搜肠刮肚了。天色不早,吃杯香茶,在厢房安歇,明晚再考吧!”

秦观:“不,你容我再想一想。”

他置笔于案,在庭前团团而步,以手击额,苦苦思索,却愈急愈乱,不得要领。

更鼓声“笃笃”打了三下。

倩儿伸着懒腰:“啊,三更天了。”

洞房内。

苏小妹脸上收敛了笑容,焦急起来。她睁大眼睛,把脸贴在窗上静听。

门外。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轮明月倒映在春水湖中,像一只圆圆的玉盘。

秦观沿着湖岸,缓缓踱步,湖水中浮动着他颀长的身影。湖边的假山如蟠龙卧虎,仿佛也在静静地等待他的佳对,等待他喜人洞房的幸福时刻。

秦观仰望明月,右手做推窗之状,口中反复吟哦着:“闭门推出窗前月……”

镜头摇过湖面,摇向湖对岸的黑黝黝的假山。幽暗的花木丛中,闪着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镜头推近,这是苏轼和小乙在悄声屏息,焦急地注视着秦观。

秦观依然在做着推窗之状,吟哦着那没有下句的上联。

小乙:“这题目太难,看把相公急坏了!”

苏轼:“唉,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小乙拉拉他的衣袖:“大相公,快帮他一把啊!”

苏轼:“有倩儿监考,我无法出面啊!”

镜头摇向假山另一侧,黑暗里又是一双眼睛!镜头推近,这是王雱。

王雱注视着秦观的窘态,脸上泛起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他轻轻自语:“苏小妹挑的好夫婿!少游啊少游,你也有今天!看你那屈子行吟的架势,莫不是要投身汨罗吧?”

他随手拈起一粒石子,不屑地狠狠丢进湖中……

秦观冷不防被石子激起的水花溅在脸上,打了一个冷战!

一池春水,骤然荡起串串波纹,玉盘似的月影立时凌乱,化作点点碎银……

假山背后,苏轼欣喜地自语:“啊,佳对有了!”

春水湖岸,秦观兴奋地喊道:“佳对有了!”

假山后,王雱一愣:“唔?”

秦观高声吟道:“闭门推出窗前月,投石冲开水底天!”

“啊!?”王雱懊丧地叹了口气。

倩儿高叫:“第三场完!”

欢快、轻松的音乐响起。

洞房门大开,秦观昂然步入:“小妹!”

苏小妹深情相迎:“少游!”

歌声:

闭门推出窗前月,投石冲开水底天。

成败都由萧何手,系铃解铃一线牵。

歌声中,王雱垂头丧气地从假山后面走出来,绕道湖边,正想悄悄地离去,却不料和倩儿走了个对面。

倩儿惊叫起来:“啊,东岳庙的狂徒!”

苏轼、小乙围上来,见是王雱,吃惊地:“怎么,是你?”

王雱无地自容,狼狈躲闪。

小乙心头火起,向王雾扑过去。

苏轼连忙伸手从中拦住:“他还有一石之功呢!”

苏轼朗声大笑。

笑声和欢快的音乐融成一片。

音乐中,秦观和苏小妹深情地携着手,仰望着中天的一轮明月。苏轼遥对明月,发出由衷的美好祝愿: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浩瀚的大海,惊涛拍岸。岸边,乱石穿空。

漫长的海岸线上,秦观和小乙拉着白马,迎着海风,踏着沙滩……

秦观抬起随风飘拂的衣袖,指点着碧波中的一片岛屿,对小乙说:“你看,那里就是定海,我们就要到了!”

小乙:“相公,您在定海要任职很久吗?我们要几时才能回东京?”

秦观:“怎么,还未到达就巳想家了?”

小乙:“不,我是怕夫人惦念您。”

秦观昂首面向大海:“好男儿四海为家,怎能终日儿女情长?”

《鹊桥仙》的旋律在回响,秦观深沉地吟诵着最后两句: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和小乙拉着白马,迎着海风,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剧終

(发表于1981年第2期《江苏戏剧》。收入《霍达电影剧本选》,花城出版社1983年出版。1980年由中央电视台录制为单本电视剧,1981年获首届中国电视飞天奖,其插曲《难忘相思》1981年获太平洋影音公司云雀奖)